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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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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夏之月,夏日蝉鸣。
八月里,正是三伏天,宜伏不宜动。
这闷热的天气毒煞人,竟连丝微风也无,纵使侯府里头庭院深深,夹道成荫,也依旧是骄阳似火,暑热难当。
黛瓦屋檐下九曲回廊,朱红色柱子耸立,雕栏玉砌,花案窗台,沿途莫不精致。
顺着朱红长廊,面容姣好的婢女们,手捧银盆,身着素衣,款款而行。
不一会,便来到了一扇打开的黄花梨木门前。
最前面的圆脸梨涡丫头,小黄鹂似地探进脑袋,俏皮可爱,笑意盈盈,声音清脆利落。
“小姐,热不热呀,冰盆来啦!”
池溪原本正懒懒靠在美人榻上,穿一件单薄素纱蝉衣,热到昏昏欲睡,身旁一名青衫婢女执扇伺候。
她迷迷糊糊,眼睛都快阖上了,耳边却骤然声响,整个人瞬间炸毛,眼睛瞪圆,捂着心口,懵然回头。
夏日难熬,冰盆终于到了。
精致的银色脸盆上,堆着晶莹的小山冰块,此时正冒着丝丝寒意的凉气,迎面扑来,好不惬意。
池溪满足地喟叹口气,伸出素白细嫩的手,轻轻拂过冰面上方的空气,感受到了夏日难得的凉爽,舒服地眯起眼睛,好脾气地笑了笑。
对于刚才的惊吓,只字不提,只是软软糯糯地嗔怪抱怨。
“藤黄,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呀……“
然而,旁边打着扇子的清丽婢女,却瞬间气炸了,柳眉倒竖,语调冰冷,厉声训斥。
“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侯府里头也敢随意高声,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平日纵容宽宥你多时,倒养成了个不着调的性子,惊到旁人也就罢了不打紧,吓到小姐可怎么好,成日里竟没有个稳重的时候!小姐的身子本就虚弱需要细心调养,更别说上个月还受了场风寒没有好全,如何禁得住你这般惊吓?知错了没有,反省了没有,下次还敢再犯了吗!”
婢女藤黄直接被训成了个小鹌鹑,举着银盆,缩着肩膀,眼泪汪汪,连连摇头。
结果,因为没有听清楚最后一句,又挨了狠狠一记白眼,慌忙找补。
“知错了,反省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好不容易,才在对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获得了半丝喘息的机会。
鸦青训人的时候,气势格外惊人,声音明明不大,但压迫感直接拉满,甚至比高三的教导主任还恐怖些。
池溪欲言又止,数次想要举手发言打断,想说自己也没有这么弱不禁风,但念及上个月刚生的那场让整个侯府鸡飞狗跳的重病,还是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
没办法,这具身体就是很脆弱,一场小小的风寒也可能要了命。
这通骂太过一气呵成,她实在找不到插话的地方,只能最后憋出一句拉架。
“我没事的,别骂她了,快别凶哭了。”
鸦青把扇子收到腹前,利落又恭敬地行礼,无比顺从,低头喏道。
“是,小姐,奴婢知错了。”
然而,在垂眸抬头的瞬间,却给了藤黄一个,再敢犯腿打断的锐利眼神。
小鹌鹑一秒瑟瑟发抖。
池溪也只能默默望窗,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啊天好蓝,云好白,小鸟真可怜。
自从穿书以来,她身边陪伴时间最久的,就是这两个婢女了。
藤黄活泼开朗,如同出谷黄鹂,是个冒失小可怜开心果,成日里头想办法逗她开心。
鸦青成熟稳重,如同空谷幽兰,办事有手腕有威信,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妥帖顺心。
就单说这屋内摆放着的美人榻,就是用了心思的。榻尾加了副宽敞春凳,齐整垫了松软褥子,又加盖一层碧色竹凉席,腰背靠手处则放置了月白色的丝绸软枕,榻旁是齐平的两个茶几,用来摆放糕饼点心、水果饮子、冰盆冰鉴。
藤黄乖乖巧巧,用鲜果榨汁,茶汤作底,娴熟地在制作冰饮子,同时将各色精致的糕点取出,搭配颜色,漂亮摆盘。
鸦青忙忙碌碌,将冰盆布置在屋内合适的位置,又从冰鉴中取出尾季的桂味荔枝,净手后剥壳成嫩生的果肉,以供取用。
二人性格不同,各有擅长,但是分工合作,相辅相成,生生将池溪照顾成咸鱼一条,翻身都不用自己来。
可谓无一处不精细,无一处不舒适。
可惜,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 ……
穿书九年,嫁入侯府三年。
距离池溪完成工具人使命,戏份杀青,只有不到一年的光景了。
当初,她在签售会上遭遇踩踏事故,本以为吾命休矣,谁知道竟然意外穿到了拿到亲签的一本古言小说之中,成为了废太子男主早死的白月光女配。
这本书的男主,不同于其他书中病娇帝王的暴戾肆意,阴晴不定,狂拽酷炫,是一个再温和不过之人。
他是一个标准的仁君,承帝王之运,存仁善之心,无论是在朝堂和民间,都有着极高的声誉和口碑。
可惜,功高盖主是大凶之兆。
他毕竟只是一个太子,且遇上了平庸多疑的君父,加上奸佞小人的不断挑唆。
最终,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太子被废圈禁于潜邸,几经蛰伏,历尽磋磨,最终才登上了至高宝座。
而池溪,便是废太子青梅竹马的表妹,差一点定下婚约的那种。
然而当年风雨欲来,情势急转直下,太子眨眼被废圈禁,太子母家也被皇权一度打压,整个家族都岌岌可危。
当时,在整个京城里头,只有靖北侯府伸出了援手。
唯一的条件便是联姻,结两姓之好。
在家里的做主下,池溪很快就和靖北候府的病弱世子成亲了。
说起来这段联姻,可谓是跌破了众人的眼睛。
靖北侯手握重权,简在帝心,常年镇守边关,而他的发妻,早年也因病离去,如今年逾四十的人,竟然连个姬妾都无,何尝不让人唏嘘。
这样的家世,既清贵又简单,嫁进来就能当家做主。
更何况晏世子本人生得极好,清雅矜贵,温和从容,尽管平日深居简出,但也曾惊鸿一面,让满京城的贵女怦然心动。
致命的缺陷就在于,这位温润如玉的侯府世子,生而有疾,曾被大师批命活不过弱冠。
这样看的话,这场联姻或许是冲喜了。
但如果是冲喜,怎么就挑了池溪这个同样病弱,全城有名的药罐子呢?
这两夫妻,一个身子比一个差,一个吃药比一个多,可怎么过日子呦!
按照原著,池溪在嫁人之后,依旧对太子表哥念念不忘,郁郁寡欢。
最终的命运,便是在太子登基之日,用身体挡住了刺客的致命一击,遇刺而亡。
从此,成为了男主这一生,念念不敢忘的白月光女配。
……
穿书的那一刻,冥冥之中,池溪的大脑重现了这本书的全部剧情。
她仿佛感受到了命运的指引,只要能够走完女配的既定命运,打出标准替死结局。
池溪就可以回到,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这是她无法抗拒的诱惑。
所以一直以来,池溪都按部就班,一步一步走向命定结局,从来不曾抗拒剧情的力量。
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顺利回家。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她……当然也曾迷茫,动摇过,曾经书中遥不可及的纸片人,在日常的朝夕相处中,早已变成了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人。
废太子君越,其实是一个很温暖的人,他幼时也曾顽皮爱闹,调皮捣蛋,但很快就被储君的责任和义务,打磨成了一块温润美玉。
他待人温和,包容如水,一向都是最宽和善宥的一个人,对身边之人也多有照顾,从未发过脾气,情绪极其稳定。
但君越对池溪的偏心,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不加掩饰的,他喜欢这个表妹,若幸得垂青,愿终身所约,永以为好。
可是,这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被打落深渊、贬至尘埃,幽禁于府中,得到了池溪要另嫁他人的消息。
即使是这样,他也并无半分怨怪,甚至在最落魄艰难的时候,依旧甘愿犯险,想尽办法传出了只言片语。
“吾安好,勿挂念,惜憾无法为汝送嫁,以寄祝祷,惟愿吾妹,岁岁长安。”
身处囹囵,竟然还要想方设法宽慰别人。
简直是个天字一号大傻子。
对此,池溪无法回应,只能沉默的,眼睁睁看着所有人,一个个地走向残忍的、既定的命运。
而她所嫁进的靖北侯府,地位尊崇,人员简单,侯爷常年征战在外、驻守边疆,侯夫人更是逝去多年。
偌大一个侯府,上无主母,下无庶子,称得上正经主子的,目前也只有池溪和病弱夫君二人而已。
简直称得上是,后宅精简模式。
什么宅斗,根本不存在的。
池溪直接摆烂,把日子过成了咸鱼小饼干,每天在鸦青藤黄的陪伴下,吃吃喝喝睡大觉。
原著:郁郁寡欢。
现实:一天五餐。
因为靖北候府的特殊地位,加上府里世子常年吐血的晦气技能,基本上没什么不开眼的会上门打搅。
故而,日子过得格外舒心清静。
庭院里闲看花开花落,捧话本墨香氤氲静读,拈果子尝饮品甜甜嘴,三时三餐也被伺候得格外精细。
对于这三年,池溪不得不说,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甚至比嫁人之前,还要过得惬意自在些。
只有一件事情,让她有点难办。
池溪十分清楚地知道,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其实是个白切黑芝麻汤圆。
他现在这副病怏怏,爱吐血,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德性。
都是,装的。
为什么知道呢?
因为爱过。
池溪在现代的时候,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特殊爱好。
那就是,追纸片人!!!
追得昏天黑地,磕得要死要活,特别上头的时候,平常不爱出门的人,还会抗宅属性大爆发,噔噔噔跑到签售会去凑热闹。
然后,就被踩踏了。
晏扶舟,就是她追的纸片人……之一。
也是这本书中的男配。
整个世界最凶残的反派大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