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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触碰 ...

  •   这一天黄昏,曹满库问白芷要不要加班,给药瓶贴标签。
      曹满库祖籍山东,但不是大汉,反倒个子不高,但为人仗义能干,是公司的库管兼人事买办,公司找兼差的事都由他负责。
      白芷因为常做兼差,而与曹满库相熟。
      白芷开始还担心曹满库对自己另有所图,可相处久了,发现曹满库表面呼朋唤友,其实做人很有原则。
      到了仓库,白芷看到罗世铭也在,愣了一下。
      最近白芷常常碰到罗世铭,有时在食堂,有时在车间,有时是下班。
      白芷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罗世铭在众多女同事中的热度,若与他走的近,怕是会惹来非议,所以白芷从不与他打招呼。
      奇妙的是,白芷常碰到罗世铭,美娟她们却经常抱怨,总也碰不到罗世铭,白芷不禁想,她与罗世铭之间是否有特殊的缘分呢?
      这会看到罗世铭,白芷吃惊之余,还有些欣喜,其实她也想找机会还罗世铭雨天的人情。
      “今晚就咱们三个,5000个瓶子。”
      曹满库高兴的看着白芷和罗世铭,好像今晚不是加班,而是朋友聚会。本来嘛,一位有识青年,一位青春小姐,平时要看到如此一对璧人可不容易。
      “白芷,罗同学你认识,他想多了解些生产方面的事情,主动来帮忙的。咱们多做些,就多得些,所以我没再多找人,你看如何?”
      白芷心里奇怪,曹满库怎么知道自己认识罗世铭。
      罗世铭看看曹满库,又看看白芷,心里也在猜疑两人的关系。
      但他们俩都没问什么。
      白芷嘴角含笑,手捏兰花,微微一揖,念白到,“多谢,多谢。”
      白芷是心下高兴,跟曹满库开个玩笑,而罗世铭却吃起味来,自己好像个外人。
      “罗老弟,你是不是生于北平,去过贵州、云南,再来的上海啊?”
      曹满库看罗世铭一直不说话,主动找了个话题。
      罗世铭迷惑地点点头。
      “曹大哥,你是背下人家的履历啊?”白芷打趣到。
      “用眼睛观察,用心去体会,不需要看纸上写了什么。”曹满库故作深沉的说。
      白芷停下手上的动作,歪头做观察状,看着身旁的罗世铭。
      “我看罗先生前生是卫玠一样的人物,”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忙说,“你可比卫玠平易近人多了。”
      白芷心想糟糕,越说越错。
      罗世铭一点不介意,反倒露出了笑容,“白小姐是觉得我貌若璧人,还是身如柔荑?”
      白芷连忙摆手,“罗先生当然是挺拔如松。只是大家都盼着见你一面,我才这么打比方的,冒犯了,见谅啊。”
      “白小姐觉得见我一面难么?”罗世铭头也不抬,意有所指的说。
      白芷心更慌了,连连摆手到:“我哪知道难不难啊!咱们不熟,我可没有盼着见你!”
      罗世铭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着白芷,“那我就来自我介绍一下。我的经历也不复杂。我今年20岁。我自小跟祖父学医,走过一些地方,刚才曹先生都说中了。后来祖父去世,我也没别的亲人,就投奔在祖父的老友廖世祖家中。我来兼职,既能赚些生活费,还能接触到实业,对我开拓眼界也有助益。”
      白芷觉得更尴尬了,曹满库也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微妙。
      罗世铭摸摸自己的脸,又指指自己的二头肌,“比卫叔宝,容貌风神,我不敢;比身体,还是我比较强。”说完,罗世铭倒有些心虚了,因为他又冒出露骨的念头。
      其实在白芷眼里,罗世铭温和、坚定,相貌可爱如孩童一般,容貌风神自成风格。但她不能实话实说,只能含糊地笑笑。
      “罗兄弟是国之栋梁,比刘伯温可以。”在一旁看戏的曹满库忙打圆场。
      白芷向罗世铭一拱手,“罗先生,是我唐突,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今年20岁,不知道能不能在白小姐面前称大?”
      “咱们三个,各报年龄,出身,然后就地结义吗?”
      白芷逗趣的看看罗世铭,再看看曹满库,三个人都笑起来。
      正在此时,头顶的灯泡“咝咝”响了一下,灭掉了。他们在货架间坐着,没了灯,霎时乌黑一片。
      白芷心下害怕,不由啊的叫出声。
      曹满库说,“别怕,应该是灯泡坏掉了,我去找个新的换上。”
      曹满库坐在里面,白芷起身给他让地方。
      她摸索着想站起来,结果一把抓住了罗世铭的手臂。他什么时候挨我这么近了?他的手臂好热啊。心念转间,白芷赶忙松开手。
      白芷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敲鼓,声音已经盖过风扇转动声。她抬手搓了搓脸和耳朵,告诉自己淡定。
      这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白芷装作活动颈部,偷偷朝罗世铭看过去,罗世铭也正定定的看着她。俩人四目相对,忙各自转过身去。
      白芷心里奇怪,这回罗世铭胆子怎么大了,敢这样打量自己。她不知道,罗世铭这样偷偷观察她已经有些日子了。
      “我去看看曹大哥啊,这么半天还不回来。”白芷想起身离开。
      “他刚刚走,我们再等一下吧。”
      罗世铭坐在外面,没有让路的意思。
      他沉默了一下,寻找着话题,“你手掌有力、温润,是身体康健之徵。”
      “你不是学新医吗,怎么讲话像位老郎中。”
      “我讲话的方式,白小姐不喜欢?”
      “非也,非也。我只是好奇,你学西方医学,却讲望闻问切,有些矛盾。”
      “我们都有旧时代的家承,又受新时代的教育,这新旧一起,难免矛盾。我爷爷坚持古法,我父亲却是为维新而死,而廖世祖一家都是新派,我的过去和现在一直都处在矛盾之中。我之所以学新医,首先是时事所迫,再来,我便想看看新医有什么神通,能让数千年的中医卷铺盖。”
      “中医会完全被新医取代么?艺专的学生听说已经都改学铅笔画了。”
      罗世铭摇摇头。
      “我学习中医虽然不算精深,但中医的全局观,西医是无法取代的。何况,不管是郎中还是医生,目的都是治病救人,所以真正的医者,不会想取代谁,而是取长补短,相互融合。推行新医,只是政府的决策,不能代表四万万人的意志。”
      罗世铭看白芷听的认真,继续说到,“外国有位著名的学者牛顿,自称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才取得了一些成就。中医是经验医学,几千年累积的经验,岂止是巨人。不过正是因为中医重经验,很多精妙的地方无法说尽,所谓同病不同方,结果就是难于大量培养优秀的中医人才。更别提那些祖传秘方,不可能像青霉素这样批量生产,甚至因为后继无人,而泯灭遗失。但我们现在要救治的是万万同胞,情势紧迫,事从权宜。”
      “弃国学是权宜之计吗?是自断股肱。”白芷不能认同。
      罗世铭笑吟吟的看着白芷,“首先,还不到弃国学的程度,我去过黄山地区,私塾还在教四书五经。至于我所说的权宜,是眼下,西医西药对救助中国万万人更有效。我想你担心的是文化无人继承,祖制无人遵守。”
      白芷连连点头,很高兴罗世铭能理解她的意思。
      “我爷爷在世时,跟我说过同样的话。我认为,文化核心一直都是为少数人所掌握,无论何时,都只有少数人可得真传。失传的,只能怪后人学艺不精,或门第之见,禁锢了文化的传播,甚或不合时宜,被时代淘汰;至于祖制,皇帝现在满洲,你想去跪拜他吗?”
      “我当然没有复辟的意思。”
      “也许某些文化内容确实会因为无人学习、掌握而凋敝,但要进步,就要有天龙断尾求生的魄力,该舍弃的就得舍弃。”
      “一味伏低做小、崇洋媚外,这样的生存有什么意义?”
      “自满自大必致灭亡,距我们最近的例子就是被人打的抱头鼠窜,还自以为是世界中心的大清。我们不能只看自己这一生短短几十年。生命不息,如同太极圆,循环往复。中国从不缺能人,积贫积弱的清朝,也能够制造出蒸汽机。我们失去的荣耀,会在未来,由我们或我们的后人重现。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打破界限,向内审视,向外探索,以全世界为维度,适应这个新世界,再去创造属于我们的新世界。”
      罗世铭停下来,观察白芷的反应。
      “维度是什么意思?”
      罗世铭想了想,“我认为维度就是见识的高低,心胸的宽窄。以全世界为维度,就是将春秋战国的范围扩展到全世界。”
      白芷也听说过,世界上还有好几个如同上海一样的大都市,比中国还大的国家。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真想亲眼去看看。
      见白芷不说话,罗世铭问到,“鲁迅先生推广的木刻版画,你看过吗?”
      白芷摇摇头。
      “下次我拿给你看。今天的版画就是借鉴了西洋版画。技法方面我不懂,但单从内容上看,现在的版画旨在面向大众,针砭时弊,展现生活实景,实在鼓舞和唤醒了很多国人。这就是突破,得益于外部的借鉴。文人山水画现在就是古董,只适合送去给那个伪满皇帝。”
      罗世铭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偷偷瞄向白芷,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倒也不像生气。
      “当然古董画仍然是珍宝,八大山人的画我就很喜欢。”罗世铭心虚的往回找补。
      白芷翻个白眼,“你是喜欢这个吧。”
      罗世铭没看清,“什么?”
      罗世铭的话固然犀利,令人难堪,但令人耳目一新,只是白芷一时转不过弯来。
      “我一直只看到自己,今日听罗先生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沉默了一会,白芷由衷说到。
      “天长地久,人传沧海几扬尘。山河都不知道变幻了多少次模样,却总有人认为自己血统高贵,傲然众生,我看了总觉得可笑。我认定人人平等。所以,不是我比别人有见识,实在是我把自己看作人人中的一个。”
      “你信三民主义?”
      “我不确定我信什么,人的信仰随时会变。”
      白芷又被震撼到了,她头一次听到如此离经叛道的话,人的信仰怎么能变来变去呢。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宗,即本性。变化的过程就是寻找本性,践行本性。”
      “你是说以己为师?”
      “对。”
      白芷想起以前看到介绍范宽的书,说他先师物,后师人,最后师诸心,跟罗世铭说的寻找本性的过程是一样的。再想想自己,自从离婚后,生活自由畅快多了,好像就是因为找到了自己的本心。
      罗世铭看白芷沉默不语,有些忐忑,他的这些想法从没跟别人说过,不知道白芷会怎么想。
      “白小姐,是不是我的话太激进,你不能接受?”罗世铭试探的问。
      “激进?”
      白芷心想,自己登报离婚的事都做过,怎么会觉得他激进呢。
      “没有。我对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些话,本来也是不赞同的。只是没有罗先生新的这么彻底,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世铭向后一靠,长长出了一口气,“我学新医这事,我爷爷若在,一定打断我的腿。”
      罗世铭扭头看向白芷,“你将来有了孩子,是让他学新画还是国画?”
      白芷不解的看着罗世铭,“画画?”
      罗世铭坐直身子,努力掩饰着心虚,“啊,这个,我听曹先生说你喜欢画画。你还没回答我,你会允许你的孩子与你意见相左么?”
      白芷想了想,“会。不破不立,我希望她比我强。如果我成了她的损尾,她要断尾新生,”她歪头看向罗世铭,话里藏话,“只要她是对的,我无不可。”
      白芷居然把自己比作她的孩子,罗世铭觉得可笑又可气,上身朝白芷压迫过去。
      白芷赶紧后靠,脸上挂着讨饶的笑。
      看着佯装发怒的罗世铭,白芷想起小时候与谢不经玩闹,那时候的他们都很快乐,而她从不认输,就像现在,她不甘示弱地回瞪着罗世铭。
      白芷挑衅的样子令罗世铭觉得一阵阵燥热,从小腹直抵面门。他忙从背包里拿出三瓶汽水,转移注意力。
      “口渴了吧。我去把荷兰水用凉水冲一冲。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这里太黑。”
      白芷听话的跟着罗世铭往外走。
      罗世铭突然停下来,一回身,白芷正撞进他怀里。
      白芷想后退,罗世铭却一把揽住她,罗世铭身上的热气烫的白芷脸红心跳,一时不知所措。
      白芷心想,这个人的胆子越来越大啦。
      “小心!小心天黑,别绊倒。”
      说完,罗世铭才放手转身往前走。
      没走两步,他突然又停了下来,这回白芷很小心的没撞上他。
      “你怎么走走停停啊!”白芷嗔怪到。
      “你跟曹先生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罗世铭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虑。
      “你这是什么没头脑的问题啊,曹大哥就是大哥嘛,就好到这个程度嘛。”白芷没有多想,呛声回去。
      “哦。那以后你就叫我罗二哥吧。”
      白芷心想,我才不呢。我闺女都会走路了,你叫我白大嫂还差不多。而且咱们都是20岁,还不一定谁的生日大呢。
      见白芷不回话,罗世铭认真问到,“白小姐,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你别再突然停下来,就可以。”白芷双手叉腰,气嘟嘟的说。
      白芷以前没喝过汽水,也没想过尝试,因为听说汽水影响消化。今晚,她却很想体味一下。
      结果喝了几口,她就打了个响嗝,罗世铭赶紧轻拍她的后背。
      白芷摆摆手,示意不用了,自己笑起自己来,结果又打了个嗝。
      白芷笑的更开心了,“罗先生,你这新饮品,来我的旧胃肠里闹革命啦。”
      罗世铭不好意思的搔头陪笑。
      曹满库发现白芷和罗世铭较之前熟络了很多,没有说什么。两个都是他欣赏和喜欢的人,他也乐见其成。
      自那夜之后,白芷在公司再碰到罗世铭,就会微微点头示意,罗世铭总会回以灿烂的笑容,惹的同事好奇,罗世铭怎么变得爱笑了。
      但是每次罗世铭靠近,想找白芷说话,白芷都会马上跑开。不是因为时代保守,男女不能交朋友,实在是像罗世铭这样的热门人物,若与白芷走的太近,怕是会炸开锅。
      罗世铭一直找不到机会再跟白芷说话,心里着急。他看到报纸上提到摩尔斯密码,可以通过不同频率传递信息。他想到用数字结合词典来做暗语,一套只有白芷和自己使用的暗语。这样,他们就可以无声的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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