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离合》小老赵

15、郊游

　　“白芷，星期天去松江放风筝吧。”紫涓近来气色不错，遂提议去郊游。
　　“好啊。”白芷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突然想到紫涓的身体状况，“会不会太累了？”
　　“没事的，我们中午在那里吃个饭就回来。也可以带着帐篷，或者在那里找家酒店住一晚再回来。”
　　白芷刚得了稿酬，想想金钱上没问题，如果带着念北在酒店里住一晚，念北应该也很开心。
　　跟白芷在一起时，紫涓都是按照白芷的生活水平消费，不愿意让白芷感觉到压力。
　　“我提议的活动，我来安排。”紫涓期待的看着白芷。
　　白芷想让紫涓高兴，觉得自己没必要总是坚持有来有往，于是点点头，“好，你做东，我们一切服从安排。”
　　念北已满3周岁，白芷打算过了夏天，就送她去幼稚园，这样就不用谢母再来帮忙。
　　谢母多次劝白芷，为了念北，跟谢不经和好。白芷理解她的苦心，但不止白芷不愿意回到过去的日子，谢不经也成了名副其实的软饭男，让他养老婆孩子，也是不可能。
　　念北想要白芷再给她生个小弟弟，被谢母听见，就鼓动念北让爸爸妈妈复合。念北不懂复合是什么，白芷就在私下里告诉念北，爸爸妈妈不适合一起生活，没法给她生小弟弟。
　　有一次，念北突然提议，让白芷跟叔叔爹一起生活，这样就可以生小弟弟了。
　　白芷只能无奈的笑笑，告诉念北，她只想跟念北在一起。
　　晚上，白芷告诉念北要去松江郊游，念北赶紧穿好外衣，往外走。
　　白芷忙拉住她，“念北，是这个星期天，还要等两天呢。”
　　“妈妈现在就去。”念北撅着嘴，急躁的说。
　　“妈妈给你准备好吃的，咱们准备好了再去，好吗。念北想吃什么？”
　　“我想吃小鱼饼干。”
　　“什么小鱼饼干？念北在哪里吃过？”
　　“叔叔爹明天给我买的。”
　　“叔叔爹哪天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明天来的，给我饼干。”
　　“好的，妈妈知道了。那妈妈明天给囡囡买小鱼饼干，然后咱们去松江放风筝好吗？”
　　“行。妈妈，我可以再要一个奶酪棒么？求求你了。”
　　“行。那今天乖乖睡觉，这几天都要注意，如果生病了，就不能去郊游了。”
　　“好的，妈妈。最爱你了，我的好妈妈。”
　　白芷转了几家铺子，都没见到卖小鱼饼干。她不想联络罗世铭，就买了夹心饼干，让念北换个口味。
　　念北很开心的吃着夹心饼干，说是虽然有些遗憾，但夹心饼干也挺好的。
　　转眼到了星期天，白芷早早起床，她也很期待这次郊游。
　　已经过了七点，紫涓还没到。
　　白芷想去给紫涓打个电话，刚出门，就碰到罗世铭，骑着自行车。
　　“紫涓中午时直接到松江，我带你们先走。”
　　“你骑车载我们两个人？”
　　“我曾经从上海骑到黄山，到松江是小case。”
　　“小什么？”
　　“小意思。前梁、后座都加了垫子，还有脚蹬，保你们坐的舒服。”
　　“我们还是等紫涓一起走吧。”
　　白芷主要是不想单独跟罗世铭一起，再带上念北，真成了一家子了。
　　没等罗世铭回答，念北跑出来，不用罗世铭招呼，自己就往自行车上爬。
　　罗世铭把她抱坐到前梁上，“念北，坐叔叔爹的车去松江如何？”
　　“好啊，走啊，快走啊。”念北着急的扭来扭去。
　　“好好，先不晃啊，坐车一定要注意安全。”
　　念北不再扭动，摸摸这，摸摸那，发现车铃，玩起车铃来。
　　白芷想让念北下车，但她一想，不让念北坐车，孩子一定会哭闹。
　　其实白芷也觉得坐自行车挺好的，能更好的欣赏风景。
　　在念北的催促下，白芷决定任性一次。
　　第十六节 北风已近
　　出了市区，人烟渐稀，白芷才放松下来。
　　她摘掉遮阳帽，仰头望着浅蓝色的天空，阳光在云端闪耀。
　　要不是她抱着一兜子吃食，她真想张开双臂，拥抱天地。
　　“碧玉妆成一树高，”白芷兴之所致，大声诵读到。
　　“万条垂下绿丝条。”念北接到。
　　“不知细叶谁裁出，”罗世铭也高声应和。
　　“二月春风似剪刀。”白芷跟念北同时接到。
　　“妈妈，我先说。”
　　“好，这回念北先说。”
　　“草苏知春不久归，”
　　“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
　　“微解满天作雪飞。”
　　“惟－－解－－漫天哪作雪－－飞－－”白芷自己编了曲子哼唱起来。
　　三个人说说笑笑，非常开心。
　　骑到佘山时，紫涓看时间还早，就提议休息一会，她坐着已经觉得累了，估计罗世铭更不轻松。
　　念北在车上还说累，一下车就跑到林子里去玩了。
　　“念北让我跟你生个小弟弟。”罗世铭突然开口说到。
　　白芷觉得好尴尬啊，“小孩子瞎说。”
　　她不敢看罗世铭，想去跟念北一起待着。
　　罗世铭拉住她的手，“小孩子才讲真话。”
　　白芷转过头，用眼神命令罗世铭松手。
　　罗世铭不仅不松手，反而用两只手抓住。
　　白芷抬起另一只手，作势要打他头，罗世铭一下子跳起来，朝念北跑去。
　　罗世铭边跑边喊，“念北，快来保护我，母老虎现形啦。”
　　念北正在看松鼠爬树，听见罗世铭的话，惊恐的看着他。
　　“你闭嘴。”
　　白芷追赶罗世铭，罗世铭绕着树转圈，念北也笑哈哈的加入进来。
　　“念北，快帮我抓住他。”
　　“念北，快帮我拦住她。”
　　念北左右看看，继续跑起来，结果三个人撞在一起。
　　“念北，替我打他，他说妈妈是老虎。”
　　念北看看罗世铭，扬起手要打。
　　“念北才不会打我呢，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罗世铭蹲下来，抱住念北。
　　念北又看看白芷，像是在询问，怎么办。
　　“看在你骑车带我们的份上，不打就不打吧。”
　　念北松了一口气，“妈妈还玩刚才那个游戏！”
　　“好啊，这回咱们一起追妈妈，谁先追上她，谁就是大王。”
　　念北推着白芷，让她赶紧跑，白芷只好配合。
　　跑了几步，她突然停下来。
　　一棵松树下，歪斜着一个乞丐，正目光涣散地盯着她。
　　“我先追上了，我是大王！”
　　念北兴奋的叫着，白芷一把将她抱起来。
　　罗世铭也看见了乞丐，他接过念北，拉起白芷的手，往树林外走。
　　念北这时才发现乞丐，她害怕的抱紧罗世铭，“那个人是谁啊？”
　　白芷比了一个安静地手势，念北没再说话。
　　白芷回头看了看，乞丐正努力的抬起手，好像是要跟他们打招呼。
　　“白芷，你会骑自行车么？”
　　“我没骑过。”
　　“我扶着车，你来试试。”
　　“现在？”
　　“对。等下我要回去看看刚刚那个人，如果有危险，你马上骑车带念北走。”
　　“如果有危险，我们两个是跑不掉的。”
　　罗世铭看看四周，“对，我们三个不能分开。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也不会有危险的。他大概很多天没吃饭了。”
　　念北看着大人紧张的样子，有些害怕。
　　白芷看看念北，放松下来，微微笑到，“念北，我们给刚才那个人送些吃的好么？”
　　念北看妈妈笑，也笑着点点头，并积极地去布兜里找吃的。
　　乞丐坐在树下垂着头。念北想跑过去，把食物给他，被白芷一把拉住。
　　“先生，我们这里有些食物……”罗世铭指指念北手里的食物。
　　乞丐吃力的抬起头望向他们，又马上垂下，嘴里轻生说着什么。
　　罗世铭和白芷没听清，面面相觑。
　　罗世铭拿过食物，走到乞丐身边，蹲下去，对着乞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乞丐没抬头，仍然轻声说着什么。
　　罗世铭招呼白芷跟念北过来，白芷迟疑了一下，紧紧拉着念北的手，走了过去。
　　走近后，白芷听清楚了，乞丐在咏诗。
　　白芷拉着念北坐在罗世铭旁边，静静听着乞丐从“国破山河在”，背诵到“人世几回伤往事”。
　　乞丐的声音嘶哑、干瘪，间或咳嗽几声，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人一下子歪倒在地。
　　乞丐死了。
　　罗世铭察看后，判断他是活活饿死的。
　　“他说他不是乞丐，他是奉天小学的□□。”罗世铭神情肃穆。
　　念北此时躲在白芷身后，拉着白芷要赶紧离开。
　　白芷有些生气，但知道怪不得念北，都说孩子能看见鬼魂。白芷搂住念北，把她的头埋在自己肩窝，让她背向尸体。
　　“怎么办呢？挖个坑，把他埋起来吧，别让动物毁了他的尸骨。”
　　“这里不宜久留，不管土葬或火葬，我们现在都做不到。就让他留在这里吧，若他有灵，也是飞回故土去了，何必拘着他的肉身呢。”
　　罗世铭跟白芷对着男人鞠了一躬后，出了树林。
　　为避免沾染病毒，罗世铭把食物留在了林子里，又用清水洗了好几遍手，才继续骑车上路。
　　虽然经常从新闻里看到战事报道，但这一次，白芷和罗世铭真切感受到了战争的恐怖。
　　两个人内心都很沉重，一路不再多话，只有念北，离开佘山后又恢复了活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日近正午，三人终于到了松江，紫涓已经在酒店点好了菜等他们。
　　其实这次郊游都是罗世铭的提议和安排，只是他也没想到，路上会遇到流亡者。
　　紫涓看白芷兴致不高，也没多问。
　　吃了午饭，紫涓让白芷带念北到房间睡一觉，睡醒了再去放风筝。
　　念北到了房间里，先是不肯睡，被白芷硬按住，才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念北就睡着了。白芷本来也觉得困乏，等念北睡着后，她却清醒了。
　　白芷呆坐在沙发里。刚刚树林里的一幕，一遍又一遍在她脑子里闪现。
　　之前看到乞丐，看到战事新闻，包括几个月前发生的“双十二”，白芷都没有特别深的感触。
　　但今天看到的人，宁死不做乞丐，他的士人傲气深深震撼了她。
　　如果有一天，她也陷入这样的处境，她该怎么办？念北怎么办？
　　从那一天起，白芷开始少食，这一习惯保持了终生。
　　在艰难的岁月里，白芷不仅为了念北能多一口吃的而节食，她还尽力帮助其他人。
　　白芷想着心事，昏昏沉沉的要睡着了。
　　睡着前，她看向念北，发现念北有些不对劲，睡的过于沉静。
　　白芷走过去，摸摸念北的脸颊，有些烫，念北发烧了。
　　白芷把湿毛巾敷在念北额头上，就去找罗世铭帮忙。
　　罗世铭让白芷给念北叫下魂，然后他给念北推天河、按揉两扇门，又找人帮忙去药店配一副驱邪汤。
　　“今天不要让念北出门了，她应该是过度兴奋，又受了惊吓，失了神，养一养就没事了。”
　　白芷听了罗世铭的话，才安下心。
　　看着无神的白芷，罗世铭轻轻的把她揽进怀里，白芷没有抗拒。
　　“树林里那位先生，身死前已经心死。东北沦陷已近六年，他大概是看不到希望，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可是我有你跟念北，你有念北跟我，我们为了彼此，要好好活着，我会一直保护你们。”说着，罗世铭搂的更紧了。
　　白芷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她压抑的抽噎着，因为对未知的恐惧，因为无法与罗世铭名正言顺在一起的委屈，因为对罗世铭能否兑现承诺的怀疑。
　　白芷哭的累了，居然在罗世铭怀里睡着了。
　　罗世铭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黄昏时分，西方的云霞一片通红。
　　白芷张开眼，看到罗世铭靠在沙发上睡着。
　　昏暗的房间里，静谧、温暖，感觉是那么美好。
　　没等白芷起身，念北就睁开了眼睛，发现白芷就躺在身边，翻身靠过来，又闭上了眼睛。
　　白芷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亲亲她的脸颊，念北也抱着白芷的手臂亲了亲。
　　这时念北看到罗世铭也在房间，一骨碌爬起来，翻身跑到罗世铭跟前，摇晃着罗世铭的手臂。
　　“叔叔爹，醒醒。”
　　罗世铭一下被惊醒，看到念北，把她抱到腿上。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我也做了一个梦。”不等罗世铭说完，念北就抢着说。
　　“念北做什么梦了？”罗世铭笑呵呵的问。
　　“我梦见一条龙，飞呀飞呀，钻到云里去了。”
　　“我梦到我们三个在一片花田里，走啊走啊。念北采了好多漂亮的花，送给妈妈跟我，我们都特别开心。”
　　几年后，当白芷想到这一个黄昏，她觉得这个场景也许是她的一个梦。
　　念北晚饭后喝了驱邪汤，很快就彻底恢复了，好奇的钻进每一个开着门的房间。
　　后来紫涓向酒店老板借来一只橘猫，念北才乖乖待在房间里，跟她的新伙伴玩。
　　紫涓要罗世铭跟白芷陪她玩牌，她最近刚学会玩上大人。三个人边学边玩，直到紫涓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