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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九 ...

  •   女孩被发现时,是在一群死人堆。

      那时她才不过十岁。

      小小的身躯缩在一堆模糊发臭的血肉人骨里,透明的苍白皮肤上沾满暗红腥臭的血迹,刺煞人眼。

      一个梳着潦草的盘发,面色黄土的女人将她捞了出来。太久不见天日,女孩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捂着眼睛。

      耳边传来女人的惊呼,震得耳鸣,女孩皱了皱眉。

      “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女人问道。

      女孩摇了摇头。

      “你父母呢?家在何处?”女人继续问道。

      女孩摇了摇头。

      “他们怎么死了?”女人不死心的发问。

      “我杀了。”女孩嗓子有些嘶哑。

      女人只当小女孩受了太大打击,精神错乱,疯言疯语了。

      “发生了什么?”女人把小女孩背起来,向山下走去,边走边问。

      “不知道。”沉寂了片刻,女孩似在努力回想。“他们说女人被卖掉之前都要被他们先玩的。”女孩歪了歪头,像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片刻继续说道:“他们死之前好像说过这句话。”

      女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山上的风吹得她脊背发凉。女孩看女人停下了,好奇的探了探头。女人却把背上的她放了下来,用力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让身前的衣物遮盖着她,才继续往前走。

      “你是被卖了,怎么叫人给卖了,和父母走散了?”女人对她的话信了有七八分,毕竟在这男性人数比例压倒性占优势的小县城里,把女性当作货物一样卖到大山里不算稀奇的事。

      “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几个男的围着我,他们让我头晕目眩,恶心。”女孩抱着头,神情麻木:“我一晃神,就把他们杀了。”

      女人仍是半信半疑:“怎么杀得?”

      女孩掀开盖着的衣物,在怀里摸摸索索,片刻抽出一把小镰刀:“用这个,割喉。”小镰刀的刀刃上生着锈,像是普通农户家除草用的,仔细看刀上依稀有斑驳血迹。

      女人有些慌神,立刻左顾右盼:“快把这个收起来。”

      “为什么?绑着我的那些人,手中的刀比这个大多了,他们拿了一路也没有人要他们收起来。”看着怀中的小女孩仰着一张稚嫩的小脸,用纯真的神情说着最可怕的话。

      女人抿了抿嘴,欲言又止,没有再搭她的茬。

      空谷寒风吹过,新年的第一粒雪落在了小手紧握的那把刀上。女人停下了脚步,眼见雪开始越下越大、越下越急。女人猛地抽过女孩手里那把镰刀,扔在了远处的地上。

      女孩不解,仰着小脸不死心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女人。”

      “女人不能拿刀?”见女人不语,她歪头想了想,指了指山头:“可我来时见到那边村落的妇人都用这个除草。”

      女人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待雪掩埋了那被扔在远处的小镰刀后,转身离开。女孩死死盯着远处的那把刀,朝它伸着手。女人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加快了脚步。

      时间似也被风雪冻结,变得漫长又难熬。女孩在女人温暖的臂弯间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女孩被放了下来,躺在一个柔软的褥子上。再睁眼时,已是在山下的一间偏僻的屋子里。

      “这是哪里?”她环顾周遭,简陋的屋子里略显拥挤,屋内甚至没有生火的地方,虽比外面好点,但仍旧冷得叫人发颤。

      “你醒了!”女人活动着自己酸痛僵硬的手臂,看到女孩醒了立刻停止了动作。

      女人过去作势探女孩的额头,女孩躲了过去。“他们什么时候来?”声音嘶哑,不似孩童。

      “什么、谁?”

      “会有人来带我走吧。上次也是这样,那女人把我带到这样的屋子里,过后就来了几个男人把我带到了山上。”女孩突然警惕,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之前那女人就看着和你差不多大。”

      女人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片刻无措,随后低下头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声道:“我也是被卖来的。”

      女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紧紧盯着她。

      “像你一般大时,不,比你大一些,那时我在上学。”女人想在回忆,看着窗外说道。

      “然后呢?你想对我做什么?”女孩不为所动,想到自己的刀也被这个女人扔了,身上没有任何利器保护自己,全身紧绷。

      女人像没听到她的话,有些神经质的目视远方:“我是那样的资质不凡,老师都夸我,他们都说我能考上不错的大学,前途敞亮。”说着,眼眶开始发红:“被他骗了,被我信任的亲人骗了。被卖到山里给人做媳妇,就只为了那可笑的、屁大点利益!”

      “那男人呢?你给杀了?”无心搭着话,女孩眼神在四周搜寻能够用来防身的武器。

      “胡说什么!”女人却反应激烈,猛地站起来,死死捂住她的嘴,紧张地左右张望。女人被冻裂的皮肤刮的她生疼。

      女孩感到一瞬的窒息,感到生命被威胁,立刻应激反应。

      挣脱后,摸向桌上摆着的瓷瓶,用力杂碎后迅速的拿起一片大小合适且最为锋利的碎片,死死地抵住女人的脖子。人类是那样脆弱,脖子上的肌肤是那样的娇嫩,只需轻轻一划,对方就会像入睡一般,悄无声息。

      听到剧烈的声响后,原本还在门外观察的二人迅速破门而入。二人皆穿着同样的制服,手持枪,对准女孩的头。

      她一点也不意外,自从醒来之后,就感觉到门外窸窸窣窣依稀有人。不然她也不可能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如此警惕。

      可女人却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惊呼一声。

      “放下你手中的武器!”穿制服的男人举着枪吼道。

      女人反应过来立刻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和颜悦色:“没事的,没事。小孩子不懂事和大人闹着玩,你看怎么都惊动警官了。”

      女孩看了看那二人,又看了看女人,放下了手中的瓷片。

      “诶呦,行了,别闹脾气了,见人也不知道喊声叔叔好!”女人作势打了她两下,立刻走过去拿起杯子蓄上热水:“二位怎么来如此偏僻的地方了,莫不是迷路了?先坐下喝口水吧。”

      二人没有喝水也没有坐下,而是打量着面前的女孩:“这是你孩子?”

      “是啊,这孩子越大越不听话。”

      “于慧,曾结婚,丈夫过世,目前单身,无子。”警官面无表情的翻动手中的资料,挑眉看向女人。

      女人笑了两声,拍手道:“诶呦,警官大人,您也知道,村里计划生育。她一个女孩,不想让她占用名额,我这不是还打算以后生儿子了让他入户口嘛!”

      警官面无表情打量着她。

      “知道了,明天就去带她上户口。”女人笑容谄媚,看不出纰漏。见警官没有再追问,女人调笑道:“就为了户口这事专门劳烦你们走一趟?最近真是查的严哈。”

      其中一名警官把手中的资料翻了一页道:“这几个男性,见过吗?”

      女孩见到这几张熟悉的照片嘴角抽搐,女人立刻把她往里推:“去,没你事了,有这时间烧饭去!”

      却被警官拦了下来:“没事,正好也问下她见过几人没有。”

      “没有见过,他们出什么事了?”女人抢先答下。

      “不应该啊,你们都是这个村里的村民,或多或少应该打过照面。”警官推了推推眼镜。

      “诶呦,这村里多少男人啊,我都记不清了。再说了,我一妇人家,哪能经常出去抛头露面呢!”女人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活脱脱一副封建妇道样。

      “是吗,那你呢?”警官挡在女孩面前,直接把他们的照片怼在脸前,吓了她一跳。

      “我没见过这八个人。”女孩面无表情,脱口而出。

      警官笑了笑,道谢之后,便推门而出。

      “师傅,这都查了几家了,一点线索都没。什么失踪啊,依我看说不定是几个社会青年结伴去城里玩了!”出门后,较年轻的警官垂头丧气道。

      戴眼镜的警官冷笑了声:“回去立案,追踪监视她们俩。”

      “什么意思?”

      “我刚刚只给她们看了六个人的照片,那女孩脱口而出没见过那八个人。”男人眼镜下的神情莫测。

      年轻的警官震惊地长大嘴巴,比了个大拇指:“师傅,老奸巨猾!”

      打了下年轻警官的头,笑道:“可惜现在没有证据。”

      “师傅,没有足够证据,这方向定的会不会有些仓促啊。”

      “所以我才说,追踪、监视。”警官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二人上了警车,驶离。

      屋内,低气压。

      “他们察觉到了,我们不能再这里继续呆了!”女人慌忙道。

      “你们竟然不是一伙的?”女孩还在疑惑。

      “我何德何能和警察一伙啊?不是,你怎么长这么大的呀,没点常识。”

      警察是干什么的?女孩思考了一下,她的脑中确实没有这个概念。

      看女孩发呆,女人拍了一下她:“警察就是保护民众安全的一种职业。诶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保护?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被那群男人带走的时候没有人保护我。”女孩直直的看向女人,眼神中带着纯真的疑惑:“你不是说你也是被卖来的吗?他们保护你了吗?”

      女人停下了动作,表情僵在脸上。

      “可那群男人才失踪几天,就...”

      女人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了,你不懂的,你不懂的这八个男人背后有八个家庭......”

      “不懂,你没有家庭吗?我没有吗?”女孩认真的想了想,片刻点了点头:“确实没有,可我们为什么会没有呢?”

      女孩数日以来第一次冥思苦想,脑海里却始终没有被带来这大山里前的记忆,像是凭空消失的,又像是凭空诞生的。

      女孩纯真的疑虑让女人陷入了沉默,漫长又沉重的沉默。

      女孩少见的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们要去哪里?”

      女人抬起头,喃喃道:“今天大年初九,雪下的真漂亮。”

      “什么?”

      “你知道吗...\"女人铺好她刚刚躺过的、凌乱的床铺,眼神温柔。

      她歪头,不懂女人想说什么。

      “越是不发达的地方,男人越多,而偏偏正是他们人数多的地方,对女性又是那样残忍。”女人理了理女孩枯黄的头发:“走出去吧,走出去吧!”她原本混沌暗黄的双眼竟开始发亮。

      “走去哪里?”

      女人突然像打了鸡血,自顾自地收拾着包袱,嘴角扬起了笑容。女孩有些害怕,死死抓住了她的手。

      女人笑着推掉了她的手:“去南市,离这里最近的城市。那里有全国最顶尖学校的分校,华塞第一中学!”

      “我要去上学吗?”女孩不解,送自己去上学,究竟对面前这个非亲非故的女人有什么好处。

      “初九,你一定得去上学。去上最好的学校,走出这里,你一定要变得比他们更好、比他们更狠!”女人的眼睛里有火在燃烧,这股大火尘封已久。

      “初九?”

      “今天大年初九!”女人粗糙褶皱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眼睛里满是喜悦,是看到初生婴儿般的喜悦。

      大年初九,鹅毛大雪。

      寒冷得刺骨,心却开始跳动,沉重的声音回荡在胸腔,滚烫。

      初九永远不会忘记这天,永远不会忘记此时此刻,那是她生命真正开始的第一天。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天空上,升起骄阳似火。这一天的奇景引人惊叹,一如凤凰苏醒,玄鸟燃羽,重获新生。

      来到南市的几个月后。

      华塞二〇三九年,六月十四日

      举国上下都在热火朝天的讨论一件事情,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事件。

      《警察夜巡,竟在深山发现八名割喉男尸》

      别的都记不得了,这个标题初九怎么都忘不掉。在那一天,无论打开电视、打开报刊、打开互联网......无论干什么,都能看见,都能听到,就像摆脱不了的噩梦。

      甚至吸引来了华塞数名业界顶尖侦探,所有人都想把握这一举成名的好机会,竞相侦破,结果无一不无功而返。

      那名神秘的杀人犯,有人讨论他是身高两米的暴躁壮汉、影视作品里将他塑造成变态连环杀人狂魔,甚至有阴谋家说他是边境国家派来的间谍、也不乏说是灵异事件玄之又玄......

      却从未有人想到,那只是一名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女童。

      好在人类的记忆似乎总是很短暂,时间能够冲刷一切。她就这样怀着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过了一年又一年。

      当初把自己捡来的女人于慧,她也对曾经的事闭口不提,与初九过着柴米油盐斤斤计较的日子,平淡到就像一对真正的母女。但初九始终没忘了,于慧告诉她“要走出去”,目标明确,也付出了其他正常家庭孩子的十倍八倍的努力,如愿考上了顶尖学府,华塞一中。

      小时候的记忆变得暧昧,就连初九自己有时也恍惚,究竟当初是在怎样的血与泪中爬出来的?那莫不会只是一场梦、一种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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