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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化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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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
美人儿入怀,香馨入骨。她杏眼半阖,朱唇轻启,面上是不似作伪的惊惶。
郭宝男小心扶正佳人,单手藏于袖中,羞赧地暗自研磨着指尖。
“我名唤顾真,谢过公子,不然今日要出大丑了”,美人顾盼生姿,可同人说话是,漆黑的眼仁只是定定地瞧着你,似要透过这皮囊,看穿人的心肺。
这种纯挚的神态,绝非人轻易可以装出来的,郭宝男见过无数妖魔恶人,顾真若想骗过他,非得日日夜夜勤加练习。
什么样的人,从生下来的没”一日,会练习着骗人,装作一个完全不似自己的他人呢。
没有这样的人。
郭宝男直到饮下这杯酒前,都是如此想法。
直至,身体开始发痛,痛到好似每一节骨都在相互挤压碰撞,恨不能挤碎彼此。身体潮热,每一滴血液都开始沸腾,变成焦褐的血痕,攀附于骨上。
心爱的女子脸上摆出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傲慢,鄙视,全是他生平最讨厌的样子。
原来如此,你也这般看我。
郭宝男如是想着,很快神思便沉了下去。
顾真在天璇卫习过术法,她并无道根,无法修习道统,因此格外痴迷术法。平日里同程说玉厮混,积攒些许可以储藏真气的小玩意儿,此时便可派上用场。
她画下几道符诀,皆风力将晕厥的郭宝男移至一处他此前向自己提起的闲置厢房。
又药翻了顾殊,以照顾她为借口将人运至相同房内。
打出一道催人血脉涌动的助兴之符诀,顾真仔细遮掩好房门,难掩兴奋地返回宴席。
这来回行迹,她收拾的干净,足可见并非头回行此等事。她笑眯眯端坐于宴席间,只等时辰到了,随便寻个借口邀人一同去寻顾殊。
却说这厢顾殊很快便转醒过来,她昏沉沉躺在榻上,神志恢复大半,知晓顾真竟然真的出手害了自己。
她慌忙打量四周,登时血液凝结:
但见一双兽目浑圆,亮如灯,炯炯逼人。她半坐起身,那兽喘着粗气,眼珠子跟着她的动作一转,逐渐裂开猩红的兽口,腥臭的口涎滴落在大红的锦被上,留下浓稠的黄痕……
顾殊惊骇万分,她垂首看自己周身,散落着女子衣袍,来不及羞怯,举起手,毛茸茸的雪白猫爪映入眼帘。
顾殊急慌慌不知如何是好,张口呼救,却是一声细若蚊蝇的:
“喵~”
她化作雪白一团子猫,瞳子浑圆,耳爪发粉,脖子上挂了一朵似玉又似幻的白花。
对面的狼双目充血,它忽而喷出一口血,迸出些许清明,咆哮出人言:“快走!”
顾殊哪里等的上对方指教,早已窜出两丈远,攀房上梁,缩在落满灰尘的梁柱上瑟瑟发抖。
狼妖却又陷入混沌,它嗅到肉香,淌着哈喇子从榻上信步爬到顾殊所在的梁柱下方,绕着它饶有兴味地转圈儿,兽眼残忍又贪婪地觑视梁上之猫。
过了不知多久,它好似筋疲力尽,又好似在忍受什么痛苦,呜咽一声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微弱。
顾殊猫眼儿一凝,觑了眼立在趴伏的狼妖身后的窗户。那窗户开着条细缝,它的直觉告诉自个儿,它能钻的过去。
只可惜房梁不能到那窗户,见狼妖神志不清,她心道可以趁此时逃跑,于是以两爪蹬柱,旋着柱子,小心翼翼往下攀去。
旋到半空,她忽而心中一紧,连忙起身再度往梁上跃去。身后一巨物夹杂着腥臭的口风袭来,擦着它的尾巴尖,尖利的爪子呼啸而过。
狼妖擦出几步远,转过身来,死死盯着逃脱的猎物。
顾殊吓得浑身发抖,好个畜生,竟然知道装晕骗自个儿下去。
捂住尾巴尖儿,它炸成一蓬松的白雪团子,两耳飞立,与那狼妖隔空对峙。
任凭这狼妖之后又是三番五次装睡假死,她再也不肯挪动半分。
……
一厢房内,两道身影背窗而立。
“已经被吃了?”
“去瞧了一眼,那猫儿上了房梁,狼妖窜不上去,仍在对峙。”
另一人长长叹一口气:“她如何醒的这般快?”
这下可难办了。
“按常理讲,凡人中化畜之药,断不可能比修行的郭家公子先一步醒转。何况,我又加重了份量,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下的情形。”
沉默良久,那人用手轻轻敲了敲窗框,半是无奈,半是冷漠:“既如此,就任由他们去斗。”
既然祸根无法顺势掐死,也不必多做什么,只是最后出来收拾残局便罢。
……
郭宝录踏碎荷塘池面疾步掠过。与此同时,宴席内觥筹交错间,镇抚司下设的落霁阁,天璇卫,乌衣门三派徐徐到齐。
乌衣门众人黑衣黑斗笠,斗笠四周蒙一圈同样乌黑薄纱,乌鸦似的涌进来,却阵列不乱。他们甫一入门,宴席内的人声登时尽消,唯余不敢停下的丝竹之音,靡靡作响。
恰在此时,笑语缱绻,环佩叮当。着华贵衣裳的天璇卫入得门来,他们不曾穿青袍,而是华衣美裳,只在腰间系一青玉腰带,算作标识。
天璇卫非豪门贵胄,官宦之家不得入,因而与乌衣门的沉默相比,天璇卫众人眉宇间更多了几分自傲与养尊处优的从容。
他们的到来宛若投入沉静池子中的碎石,激荡起宛如蚕咬桑叶般细细密密的议论之声。
乌衣门内走出一身形魁梧,气宇轩昂的男子,他摘下斗笠,露出坚毅的面容,神情锐利,眉心有严苛的折痕。
天璇卫中晃腰摆臀,款款走出一身着华贵锦袍的华贵公子。他打开扇屏,半露出一双狐狸似的笑眼。
“魁鸮,瞧瞧你们乌衣门,凶神恶煞,一身血煞气”,他捏着鼻子,露出略显嫌恶的挑衅笑容来。
被唤作“魁鸮”的男子不曾言语,只是沉默地摆摆手,随行的乌衣门众人登时散开,各自入座。
程立雪见他并不生气,点点头,笑盈盈扭身冲身后人吩咐着:“都自个儿坐去吧。”
旋即,他又睨着魁鸮冷笑,收起扇子,露出涂了口脂的红唇:“前些日子,你们乌衣门又随意杀了我天璇卫的人。”
“当街妄议乌衣门,循规杀之。”
程立雪耸起眉峰:“规矩是死的。”
魁鸮不曾言语,兀自要寻席位坐下。程立雪不肯让步,扇子挡在他身前:“此事不曾……”
丝竹又急促起来,门外飘进些许寒气,精致的大门骤然被狂风吹开,拍得墙壁“哗哗作响”,一时之间灯烛,席间珠帘,舞女披帛纱衣,灯烛鲜花俱都飘摇起来。
擎白伞的人出现于门口,他踮着步子小心走进来,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只有孤单一人。
这是个面容俊秀的书生样式男子,肤白似纸。他收起伞,默默坐至魁鸮与程立雪之间,垂下眉眼。
这是落霁阁的人。
魁鸮见是他来,惊异不定,轻声问询:“三公子,怎么劳驾您亲自到了。”
三公子转过苍白的脸,薄薄的眼皮透明的几乎能瞧见其覆着的眼珠。他思量片刻,从袖口掏出一串银色的小铃铛,放至面前的案上,这才又看向魁鸮:
“先生吩咐今日我来此处,主持事宜。”
“有何事?”
偷听的程立雪和魁鸮齐齐问出声。
桌上的铃铛忽而狂躁地悬至半空,狂躁地摇晃起铃舌。寻常贵人受不了这尖锐的铃声,叫苦不迭地捂住双耳。
三公子不动如山,只是从袖中抽出一手指点着空中的铃铛,平静解释:“郭府宴席将有妖出没,先生派我来解决此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