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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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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方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紫金色缝隙,一个紫衣女神踏着五彩云霞飘然而至,衣袖拂过之处,建木遗址上那株枯死的梧桐竟奇迹般抽出了嫩绿新芽。
焦黑的树皮簌簌剥落,露出内里翡翠般的木质,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三千年了。”
那女神伸出纤长的手指轻点我的眉心,指尖冰凉如玉:“颛顼,你终于醒了。”
我眼前炸开一抹迷幻的云雾,暖热的神火从七窍涌入体内,每一簇跳动的火焰中都承载着人族最古老的记忆:
我尝到燧人氏钻木取火时迸溅的火星灼痛,闻到伏羲氏用蓍草占卜时沾染的泥土腥气,舌根泛起神农尝百草留下的苦涩余韵......无数记忆碎片如决堤洪水般涌入我的神识,重塑着我的神魂。
我咬紧牙关抵抗着记忆洪流的冲击,汗水浸透了衣衫:“不,我不是,不是他……”
女娲的裙摆扫过焦土,那些浸染过神血的土壤立刻绽放出殷红的曼珠沙华。
她将手掌轻轻覆在我的天灵盖上,一股清泉般的凉意注入灵台:“你当然不是那个固执的砍树人。你是人族用三千年祈愿孕育的新神,是千万个灵魂的祈愿结出的道果。”
剧痛中,更多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大禹治水时千万民众齐声呼喊的夯土号子,商汤祈雨时万民跪拜升腾的虔诚愿力,甚至还有太子晋在洛邑街头与老农论道时,那老者眼中闪动的智慧光芒......这些记忆如此鲜活,仿佛我真的亲身经历过每个朝代的兴衰,见证过每个黎明与黄昏的更迭。
“为什么……是我?”
当最后一段记忆——某个无名母亲在战火中用身躯护住怀中婴儿的画面深深烙进神识时,我终于能喘息着发出疑问。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喉咙里还残留着记忆中的硝烟味。
“随我来。”
女娲引我踏上云桥,透过薄雾般的云层,可以看见无数正在崩塌又重组的幻境世界。
她纤指轻点,其中一个气泡般的幻境骤然放大:“仔细看,那是你给诸神精心准备的牢笼。”
幻境中,羊身人面的巨兽正在疯狂吞噬一座繁华城池,当它吞下最后一块砖瓦,城池又会恢复原状。
凶兽的利齿因无止境的咀嚼而崩裂,暗金色的兽血染红了街道,但它无法停止。
这正是我此前设下的因果陷阱,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欲望深渊。
“凶兽本质是人族恶念的结晶。”
我抚摸着心口那个发烫的“万”字符,感受其中流动的因果之力。
“梼杌代表固步自封的傲慢,穷奇是欺凌弱小的暴虐,混沌象征蒙昧无知的黑暗......而饕餮,”我的指尖触到一缕缠绕而来的黑气:“它吞噬的从来不是食物,是人族对欲望的永不餍足。”
云桥突然延伸向时空更深处,桥身泛起涟漪般的波纹。
我看到自己当初如何假扮成西域商贾,用幻象变出永远吃不完的珍馐美味引诱饕餮;又如何让饕餮“偶然”发现梼杌化身的金鼎,那鼎上刻着绝对正确的古礼条文,任何违背者都会被鼎中升腾的幽蓝火焰灼烧灵魂。
饕餮吞下金鼎的瞬间,梼杌的法则就变成了它肠胃里最坚固的枷锁。
女娲忽然轻笑出声,她广袖中飞出一面水镜,镜面映照出某个战火纷飞的幻境:“这凶兽最爱吞噬仁义,你却让它吃了自己散播的暴虐。”
水镜里,穷奇正在撕咬一个将军模样的幻象,那将军每被咬掉一块血肉,就有更多士兵从伤口涌出,举着“替天行道”的旗帜自相残杀,穷奇越吃,战场就越混乱,最后它被自己催生的千万把刀剑钉在了因果循环的十字架上,每一柄剑都刻着它曾经施加于受害者的暴行。
混沌的封印最为简单,我在它周围创造了十二万九千六百个截然不同的“真理”,每个都宣称自己是唯一正道。当混沌试图吞噬这些互相矛盾的真理时,它的意识被撕成了碎片,如今正在某个幻境里不断质问“我是谁”,陷入永无止境的自我怀疑。
“但这些都只是借力打力。”
女娲带我来到大火宫正殿,这里悬浮着无数发光的因果线,像一张笼罩天地的巨网:“你真正觉醒的能力,是直接拨动这些因果之弦。”
我小心翼翼地触碰其中一根金线,立刻看到它连接着建木新芽与太子晋的残魂。当我想调整这根线时,另一根漆黑如墨的因果线却突然剧烈震颤——
那是缠绕在饕餮身上的恶业,此刻正通过某种玄妙联系试图反噬。
我的指尖顿时传来灼痛,一滴金红色的神血顺着因果线滴落。
“每道因果都有代价。”
女娲及时按住我流血的手指,她的掌心传来治愈的凉意:“你让人族免于四凶侵扰,就要承受他们积累的恶念,这是平衡,也是宿命。”
宫殿的神火突然剧烈摇晃,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建木新芽所在的方向传来清越的鸣响,像是某种跨越时空的呼唤。
我低头看手心,发现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把青玉匕首,那匕首刀身流淌着古老符文,正是颛顼当年砍伐建木的佩剑所化。
“现在你明白了?”
女娲的身影开始变淡,化作缕缕五彩烟霞,她的声音融入神火噼啪声中:“人族既需要建木连接天地获取智慧,又恐惧神明随意干涉人间。这个永恒的矛盾孕育了你,一个既能守护通道又能限制神权的特殊存在。”
我走向大火宫边缘的观星台,从这里俯瞰,祈愿灯如繁星落地,每盏灯里都跃动着微弱的祈愿之力。
这些力量汇聚成璀璨星河,最终都流淌进我心口的“万”字符中,字符微微发烫,像是回应着人间的期盼。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我忽然想起太子晋讣告里夹带的树种。
我探手入袖,青金色的种子正在锦囊中发烫,仿佛在提醒我某个被忽略的关键。
我将种子倒在掌心,它们竟发出细微的嗡鸣,表面浮现出与“万”字符相似的纹路。
“母神!“
我猛然转身,却发现大火宫已然空荡,只有跳动的神火在玉座上勾勒出女娲最后的留言:“建木新芽需饮神血,但你的血会唤醒更多记忆......”
我毫不犹豫地用青玉匕首划开掌心。
沉黑色的神血滴落在观星台的凹槽里,立刻化作一条蜿蜒的小溪。
种子接触神血的瞬间,整个大火宫地动山摇,无数时空泡影中的凶兽嘶吼起来,它们身上的封印出现蛛网状裂纹。
洛邑书斋里那卷《天论》竹简无风自动,简片上浮现出原本没有的结尾章节,墨迹如血。
最可怕的是内视神识时,我发现深处有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正在苏醒。
那“人”脚下踩着断裂的建木,眼中燃烧着颛顼当年绝地天通时的决绝火焰,腰间佩剑正是我手中匕首的原型。
原来如此。
我擦去鼻间渗出的金血,看着在掌心发芽的神树种苗,忽然明白了太子晋临终时那个神秘微笑的含义:“你才是真正的守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