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蝉雨》樵渔唱晚

1、第一章

　　《暮蝉雨》
　　樵渔唱晚/文

　　暮春的午后，阳光透过高校教室的玻璃窗，洒下一地斑驳，台下是年轻炽热的面孔，空气中浮动着书香与微尘，仿佛时光也在此刻放慢了脚步。

　　作家盛华站在讲台前，被学生问到名字的由来时，他微微一笑，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那是一个历经岁月沉淀的人才有的从容。

　　盛华缓缓开口：“名字是我姑姑起的，正如大家所想，盛华寓意着‘盛世之中华’，她们那一代人最深切的愿望，也是她们为之奋斗的终生理想……”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深沉而悠远，窗外的蝉鸣响亮，仿佛穿透了时空，“如今借我这双眼，替她们看到了，看到了盛世繁华的太平景象。”

　　学生又提问：“那您的新书……写的就是她们的故事吗？”

　　“是啊……”盛华声音发颤：“在那个灾难深重的旧世界，有一群心怀信仰的人，惺惺相惜，至死不渝。”他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思念如雨，回溯到那一年初见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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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大地昏黄，云层低垂，蝉扯着嗓子嘶鸣，风雨欲来。

　　桑华从师大附中的朱漆大门里疾步走出，天色晦暗，骤然起风了，风裹挟着丝丝寒意，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不一会儿就飘起了雨。

　　细雨如丝，绵绵密密，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点点水花，桑华站在门口的廊檐下，望着街上的行人匆匆而过，一把把油纸伞在雨中撑开，视线流转之间，她的目光被街对面的一幕吸引过去。

　　一个身着中山装的少年，正冒雨帮着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伯收拾菜摊，他身形修长，意气风发，不似寻常的文弱书生，眉宇间暗藏锋芒，倒有几分少年将军初长成的英挺模样。

　　老伯的摊子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瓜果滚了一地，沾染了泥泞，雨水顺着男生乌黑的发梢滴落，洇湿了挺括的衣襟，他浑然不觉，只专注将散落的瓜果拾起，放进一旁的竹筐里。

　　男生外表看似平凡，可脚下的鞋是上好的皮质，做工考究，虽沾了泥水，仍看得出价值不菲，能穿得起这样一双皮鞋的人，非富即贵。

　　这边刚收拾妥当，他甚至来不及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又转身去扶起旁边被风刮倒的货架。

　　桑华撑开手中的伞，快步穿过湿漉漉的街道，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清脆的声响，鞋底踩在水洼里，泛起浅浅涟漪，她停在男生的身后，默默在风雨中为他撑起一把伞。

　　男生察觉，微微直起身，向她转了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桑华微微一怔。

　　男生看上去清隽矜贵，沾染了雨水的浓睫下，是一双极其明澈的眼眸，鼻梁高挺，颌线分明，淡淡的唇笑起来，如春风拂过水面，温暖而干净。

　　男生的声音清朗如玉，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洒脱：“小姐还是将伞打好，别着凉了，我已经湿透了，不碍事的。”

　　“我没事的。”桑华执着地举着伞，雨越下越大，雨幕与雾气交织，四周建筑只有朦胧的轮廓，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雨水洗淡了颜色。

　　不远处传来妇人的呼救声，男生脸色一变，立刻循声跑了过去，看见妇人打横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双膝处一片血红，妇人满面焦惶，边喘边说：“孩子摔伤了，得赶紧去医馆医治。”

　　男生没有丝毫犹豫，从妇人手中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朝着最近的一家医馆飞奔而去。

　　桑华跟不上，停下了脚步，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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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二四年，伦敦。

　　古老的建筑在灰白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一间临街的公寓内，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钟声沉闷地敲响，桑华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画出神，外面金黄的梧桐叶伴着秋风打着旋儿。

　　“桑小姐，有国内来的信！”桑华听见刘妈的喊声，立刻放置画笔，提着裙摆跑下了旋转楼梯。

　　桑华披着一头刚刚打理过的长卷发，脚步轻快，她接过信件，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一抹明媚的笑意在唇角绽开：“是表哥的信。”

　　桑华动作小心地拆开信封，生怕弄坏里面的信纸。

　　桑华吾妹：
　　见字如晤。
　　前些日子，姑姑再度来信，催促我早日动身，前往伦敦与你们团聚，我深思熟虑过后，决定留在国内，用我毕生所学，救国救民。
　　近日京城风云变幻，一场青年的爱国主义运动，让国民的思想全面觉醒，上海成立的全新政党，必会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我既生于这个年代，国家兴亡，责无旁贷，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重逢的。
　　我一切都好，勿念！

　　桑华坐在画室里，手中的画笔迟迟未落，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地板上的影子拉得老长，画布上的风景色彩明艳，可在她眼中，却显得苍白无力。

　　终于，桑华下定决心，书桌前，她拿起钢笔，铺开信纸，笔尖在纸上悬停片刻后，坚定地落下。

　　哥哥：
　　来信收悉，反复诵读，心潮难平。
　　我想好了，待我学业完成，便会回国与你并肩作战。
　　我于异国他乡，常感前路迷茫，这下我终于找到此生的理想了。

　　辞别的场面太过催泪断肠，桑华选择悄然离开，只留下给父母的一封信，嘱咐弟弟照顾好这个家。

　　桑华的母亲见信哽咽：“这傻孩子，有多少人想要逃出火坑，她却偏偏往火坑里跳！”

　　身旁的父亲默默看完，长长地叹息一声，眼中既有担忧，又有欣慰：“我们的女儿是奔赴信仰而去，她很勇敢，是我们的骄傲。”

　　清早的海面，巨大的邮轮拉响汽笛，缓缓驶离雾气弥漫的港口，桑华独自站在甲板的栏杆旁，望着岸上熟悉的景物一点点远去。

　　晨曦穿透云层，洒在蔚蓝的海面上，泛起万点金光，粼粼闪烁，海风掀起皎洁的裙摆，桑华放好随身携带的画夹，固定好一张画纸，开始作画。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她一个踉跄，画夹脱手而出，经过的一个男人眼疾手快，扶住她的同时，另一只手稳稳地接住画夹。

　　桑华抬眸，撞进一双深邃的眼里。

　　是他。

　　思绪如潮，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

　　那个雨中的少年。

　　但感觉不一样了。

　　男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西服，光泽柔和，肩线平整，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他没有系领带，显得随意洒脱。

　　桑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男人已经褪去少年时的意气，眼神里藏着太多她现在看不懂的东西，深沉而悠远，身上带着淡淡的薄荷烟草的味道，声音也沉厚了许多：“Chinese？”

　　桑华点了下头，跟他说了声：“谢谢！”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画夹上，只有勾勒的日出轮廓，问道："小姐是画家？"

　　“爱好而已。”桑华下意识地将画夹往身后藏了藏。

　　男人的手上拿着一本书，轻笑时眼角竟有了细碎的皱纹，“这本书上有段文字，极映你的绘画——青春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句清晰，融入海风与浪声之中。

　　男生向她伸出手，“你好，夏云津。”

　　听到名字，桑华愣了半晌，随即握住他的手，“你好，桑华。”

　　晨曦载耀，白鸥在游轮上空飞旋，海风掠过发梢，带着咸涩的气息，波浪翻涌，击打着金属的船身，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响声。

　　桑华回到船舱，反手锁起房门，走到窗边的小桌前，重新打开画夹，专注地为海上日出的轮廓添上色彩。

　　最后在画作的右下角，用纤细的笔触写下一行小字：与君初相识，恰似故人归。

　　桑华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折好的纸片，那是方才在甲板，夏云津离开前，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给她的。

　　“桑小姐是要去枫城吗？”

　　“是啊。”

　　“我也在枫城，若有需要的地方，可以到这里找我。”

　　纸片上记着夏云津写给她的联系地址，钢笔字迹遒劲俊逸。

　　思安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