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全文存稿中）》热山

2、残魂碎魄冥花寄（2）

　　“报阎罗主!离祭鬼王请见!”阎罗殿殿门上的报名鬼以门环做口，掐尖嗓音喊得撕心裂肺，可谓是再认真对待工作不过。话声刚落，从殿内霎时飞出一只茶杯盖，砸得报名鬼又是“嗷”一嗓子：“说了让你别嚎得跟个太监一样。”

　　报名鬼委屈地呜咽，谁让他生前就是人皇身旁得力的大太监呢，要不是看中他这个身份，阎罗主又怎么会把自己调任在这里。“让他进来吧。”阎罗主已经坐回宝座上，心想刚才幸好没把那人的魂魄塞到茶杯里，一边把天帝的匣子收到袖内。“请离祭鬼王入殿!”报名鬼这次老老实实的压低嗓音，森然的阎罗殿这才有些威严的感觉。

　　白色的曼陀罗华已被阎罗主顺手藏于宝座后，花枝倚靠着宝座的底部。忽然猛地一抖，花瓣慢慢四散开来，又迅速合成一个白色的光球，花枝直立，有愈发粗壮的趋势，光影变幻间一双眼睛就睁了开来。

　　阎罗主明显没想到这仅有一魂一魄的残魂竟然适应得如此之快。感觉到身后花形的变化，他有些头疼该怎么瞒住自己手下这个心思最多的离祭鬼王。

　　“鬼王离祭，尊阎罗主。”来者已踏步到殿中，微微俯身。“正身。离祭，你今日来所为何事?”阎罗主已换上往常黑雾遮面的模样，身着金甲飞衣，头顶八角檐庙冠，高坐堂上，瞳光赤色如注。“因公述职。”鬼王言简意赅，尾音微微上挑。

　　“那便述吧。”

　　鬼王似乎并不着急，颇有兴趣地瞄了一眼宝座后若隐若现的微弱光芒，慢慢悠悠道：“近月来我所管辖领域运势平稳，生死魂魄无脱离地府名簿者。生者五万六千三百二十八人，死者四万五千一百一十五人，皆已按生前行迹分配轮回和地狱。无成厉鬼者，成僵尸者，成凶者。”

　　阎罗主一捋胸前垂珠串，道：“很好，退下吧。”

　　鬼王俯身，转身时宝座后却突然钻出来一个脑袋，似乎对即将离开的人充满兴趣。阎罗主眼疾手快，一巴掌就给拍了回去。

　　晏川刚刚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冰冷入骨的宝座后面，由于初次化形，只能控制花瓣堪堪遮盖住重点部位，浑身上下还是光溜溜的。正好听见前面有人说话，内容志怪奇异，好像并非常人，只不过那声音属实勾魂得紧。若不是担心自己这副□□的样子，晏川根本不会等到那人走了才敢悄悄扒头看一眼。

　　“吱呀——”鬼王已走到殿门口推开大门，晏川捂着被打痛的脑袋仍是不死心，索性准备再偷偷看一次。阎罗主此时不知在思考什么，以为他被打后会听话些，根本没有发现宝座底下再次伸出来个脑袋。

　　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晏川颇有些懊恼没有看到他的容貌，正悻悻地准备缩回去时，鬼王忽的转身，从外缓缓拉上了阎罗殿的殿门，眼神无比准确地捕捉到了角落里的人。对视只一瞬，晏川立刻感到一股强力的死亡感，连带着刚刚新生的身体也觉得腐朽起来。

　　供晏川仔细端详的时间之短，只让他记得鬼王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眼生得邪魅威严，眉锋如刃，深深镌刻在眼眶上方不多不少刚刚好的几寸处；而深棕色的眼瞳似人，却溢满了狂狷不羁。

　　他懵然，脑袋上猝不及防再次被阎罗主拍了一巴掌：“还看?”

　　此时殿内已无第三只鬼，阎罗主把他提溜出来，随便扔在殿前新做好的人皮地毯上。晏川顾不得体验一下这褪毛褪得干净的人皮的舒适感，手脚酸软无力，根本站不起来身。

　　“?”由于阎罗主随意一扔，晏川身上仅剩遮盖重要部位的花瓣纷纷滑落；而晏川虽为寄魂于彼岸花内，身材却和之前是一模一样的，那张稚嫩的脸倒是与过往大相径庭，青涩间更添了些花妖的媚态。阎罗主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一饱天庭大名鼎鼎的九明灵尊的眼福!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晏川连忙缩成一团。阎罗主叹口气，心说好神做到底，打个响指扔了给他一套白色长袍：“穿好起来回话。”

　　晏川一把抓过衣服开始往身上套。虽然没有什么记忆，可是许多事却是出自本能般熟练。

　　额，不包括偷看。

　　“是...”穿好后他勉强维持站立，垂着头道。

　　“汝乃本座阎罗殿前彼岸花丛中的一株曼陀罗华，因刚刚化形尚未取名，本座做主，汝名阿川，如何?”阎罗主早就准备好了一套官方说辞，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阿川，好。”晏川还在心想是什么字，就听到阎罗主的声音再次传来：“无需担心，这里乃幽冥地府阎罗殿，本座为阎罗主，主管地府，与天帝，人皇并尊。”晏川懵懂着点头，好像是听明白了的样子。阎罗主内心不由吐槽道这残魂刚刚偷看鬼王时还古灵精怪得很，怎么现在就呆里呆气的呢?怕他听不懂，只好换了口吻说话。

　　“你虽化形，但魂魄不全，需亲去三界各处寻回两魂六魄，此乃你护身之物鸣铃，需时刻佩戴，危急时刻会提前预警。”阎罗主拿出匣子里的铃铛抛给他，“待三魂七魄完全再回阎罗殿，本座为你重塑灵身，记得吗?”

　　看着晏川点点头之后又左顾右盼的模样，饶阎罗主有再好的耐心，被他叨扰久了也有些厌烦，于是便放他离开。晏川撒丫子就往殿外跑去，奈何腿脚还不灵便，出殿门时就被那道不到三寸的门槛绊了个五体投地狗吃屎!

　　阎罗主：......表哥我尽力了!

　　出了阴气最重的阎罗殿，晏川感到身上都轻快许多，在出殿门口时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摔直接引来了无数阴兵阴将还有路过殿前的鬼魂们的侧目，直到被殿门口的守卫罗刹扶起来时，他才感到有一丝丝丢脸。

　　晏川勉强适应了自己还有些发软的腿，这次不敢快跑，只慢慢悠悠地跟在一队衣着正经些的小鬼身后溜达。“你是什么鬼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身旁突然有声音响起，回头间晏川顾不得仔细看着脚下的路，差点又是一跟头。那声音来自一只青面小鬼，看着像是刚死不久，连獠牙都只是长出一点尖尖来。

　　“我不是鬼。”晏川被小鬼及时拉住，站稳后上下打量着他，“你又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小鬼道：“你跟在这队鬼役后面溜达很久了，我是这队里的一个，刚刚来晚了，一来就看见你，我还以为是新来的鬼役呢。”

　　晏川和他并排走着：“我也是不知道去哪，就随便跟着走走。”小鬼新奇道：“这地府怎么能是随便走走的地方?你不是鬼...不会是生人吧?”晏川刚想否认，却被小鬼一把拉过去，手中塞了颗黏糊糊的珠子，冰凉透骨，甚至还散发着些怪味。

　　他有些嫌弃地想扔：“这是什么啊?”小鬼有些骄傲：“这是我前些日费了好大力气才得到的一只饿死鬼的鬼元，勉强可给你做个伪装鬼，不然你要是被其他鬼发现是生人，他们可是要把你抽筋剥皮吃了的!”瞧着小鬼一脸担忧，晏川奇怪地盯了珠子半天，也只好攥在手中。

　　“谢谢...其实，我不是鬼，也不是生人，我是花妖。”晏川挠挠头，决定告诉他。小鬼恍然大悟：“我说呢，你的气息也不像生人，原来是妖!”随即又疑惑起来，“可是妖也是活物，基本不能进地府来的，你是何方花妖啊?”

　　晏川老老实实道：“彼岸花，刚刚阎罗主告诉我的。”

　　小鬼的表情凝滞了半晌，表情由奇异变成惊恐再变成尊崇，连忙跪了下来，连脸都深深埋在地上：“刚刚是...是我冒犯了!不知尊下竟是阎罗主殿内的彼岸花妖!请尊下饶恕!”

　　晏川：这又是哪出? ? ?

　　他见怎么也拉不起来地上趴着的鬼，只好回忆着刚刚在阎罗殿内听阎罗主对鬼王说的话，绞尽脑汁地想出两句：“无事，起身吧。”小鬼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也不敢站得与他很近，一副青面看着似乎要吓出血色来。

　　“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就在这醒过来了，还遇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晏川叹了口气，面上有些烦躁。小鬼试探地问道：“那尊下可有要紧的事?”

　　“我连这地府的路都不认得，更别提其他的事了。”晏川抱怨道，“我是彼岸花妖我只和你说，你可不得到处告诉旁人。”小鬼连连点头，见他的确是新生不久，也放下了些敬畏：“那不如我带尊下四处熟悉熟悉?”

　　晏川：“叫我阿川吧，什么尊下不尊下的，我听不明白。诶，你叫什么啊?”

　　小鬼只好应下，道：“我刚死了两三年，喝了孟婆汤以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了，只知道可能我还在等什么人，正好赶上地府招新的鬼役，我就来了。名字自然也记不得了。”

　　晏川歪着头瞅着他青灰色的脸，突然一拍手：“那我不如叫你阿青吧?这么青的脸，挺合适的。”

　　......

　　小鬼：我谢谢你。

　　“好，那你跟我走吧。”小鬼也没在意，有了名字反倒是挺开心的，带着晏川就跟上队伍去。

　　地府虽昏暗，但路边立着的一排排用琉璃瓦制的鬼火灯倒是亮堂得很；所有的路都铺得平整结实，只不过路砖都是血砖，只消颜色各异的鬼火一照，便好像踩在血泊里似的。整个地府井然有序，环境虽阴森黑暗但也算庄严大气，半点没有话本里肮脏混乱的样子。阿青的队伍弯弯绕绕了好久，才在一处小型府邸前停下。

　　“我先进去，你在这等等我。”阿青嘱咐道，端正神色跟着队伍走进府邸。晏川见无事可做，索性绕着这府邸周围逛了好大一圈，甚至想爬墙看看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奈何自己四肢还是不太灵便，只好作罢。

　　“站住!”晏川正走到府邸侧面，远处传来一声怒喝，他不知是不是唤自己，也没停下脚步，继续往正门走去。“叫你站住，聋了是吗?”一阵旋风忽至面前，晏川被逼得连退好几步，一个站立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你干什么推我?”晏川生气道，努力站起身来。

　　“你脾气还大了?知不知道这是哪里?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旋风消失，一个身高马大的赤衣鬼将就出现在面前。“老五，别和他计较，那是阎罗主殿内刚化形的彼岸花妖。”身后陡然又响起的笑声让晏川一惊，他回头一看，当即便想逃跑，不料被赤衣鬼将猛然抓住脖颈：“怎么?阎罗主竟然什么都没有教你吗？”

　　晏川死命挣扎：“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看来这玩意儿是什么规矩也不懂了，桀允，不如我们带走替阎罗主教教吧，也别在地府里四处丢人现眼。”赤衣鬼将右手握着手中的长矛，左手拎着晏川，不满地和对面那摇着扇的灰衣鬼将道。

　　灰衣鬼将只瞅着他笑，却也没表态。正当晏川在赤衣鬼将手中努力挣扎时，阿青正巧出府寻人，见状及时地赶了过来，朝着灰衣鬼将“扑通”一声跪下：“参见桀允鬼王!”又挪挪膝盖，朝着赤衣鬼将磕头道：“参见如目鬼王!”听到“鬼王”二字，晏川这才停止挣扎，好奇地抬头端详着二人。

　　“起来吧。”桀允鬼王瞥了一眼阿青，眉眼间有些惊讶，不过尔后又恢复如常。阿青这才如获大赦般站起身来，惶恐道：“敢问阿川如何引得二位鬼王心烦，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你这花妖朋友，可是不懂事的很啊。”桀允鬼王示意如目鬼王放手，如目鬼王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他，走到桀允鬼王身后盯着他们。阿青连忙俯身作揖：“二位鬼王大人见笑!阿川初化形，还不懂规矩，我一定会好好教他的!万望二位鬼王大人高抬鬼手，放他一马!”

　　晏川全程都没有出声，也没怎么听他们的对话，只是兴致盎然地盯着两位鬼王 ，好像看不够。桀允鬼王对上晏川的视线，见他竟没有一丝畏惧，当即不知是该笑自己没威慑力，还是笑他初生花妖不怕鬼。两人对峙半晌，他才带着如目鬼王转身离开。

　　“不要命啦!你还敢盯着鬼王看那么久!”阿青已经快要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虽说他一只鬼不用呼吸。晏川收回目光没有理他，心里却萌生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