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往事》雁背斜阳

4、第四章 洞房花烛

　　有了明确的目标，苏姨接下来的工作便简单了许多，可是随便找一个屁股大的显然是有些掉了韩家的份子，那么，标致一点，识文断字，丰腴，这些条件放在一起，苏姨很快锁定了坝下王氏医馆王仲和的女儿，年方二八，乳名秀莲。
　　王仲和每年都会去坝上收集草药，对坝上的风土人情多多少少的有些了解，对韩家也有所耳闻，待苏姨表达了来意后，心中本没有什么抗拒，仔细思量后，觉得县上的少年才俊多多少少的都沾染些风尘气，而女儿的一生平淡平安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
　　在合了韩嘉仁的八字后，王家的招待就更到位了。苏姨从那殷勤的招待中知道，这事十分成了八分，再偷瞄几眼正在大堂帮忙的杜秀莲，尤其是杜秀莲的身材，心中更为满意，想来这最后差的两分也补全了。
　　婉拒王刘氏戏园子的邀请，苏姨带着秀莲的八字风风火火的赶回了坝上。为了怜悯自己的脚，还特意花了二十个铜子雇了一辆马车，虽然牙花子都咂出了血，但想到马上就有了更加丰厚的回报，才上车不久，便已经释然了，就连平时最讨厌的老鸹叫，也显得悦耳动听。
　　再次来到韩家大院的时候已经近子时了，尚好，韩家有晚读和早读的习惯，韩岳昌还没就寝。
　　“县上医馆王仲和的女儿，人长得俊，里外都是一把好手，还懂点医术，我瞧了身材，以我多年的经验看来，生个儿子那是一点问题没有……”苏姨显得很是兴奋。
　　韩岳昌睡觉前是不抽烟的，但今天绝无仅有的破例了一次，装了满满一烟锅的烟叶，就着烛火点燃吸了两口，等雨雾飘起，才开口讲话：“苏姨办事，一直都是靠谱的，就这么着吧，还是麻烦苏姨跑两趟，从中说道说道，尽快的把婚事定下来，嘉仁不小了。”听韩岳昌这么说，苏姨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生怕从韩岳昌口中冒出对不起她三寸金莲的话来：“那我就再跑几趟，八字我算过，也挺合……”
　　虽说上赶的不是买卖，但是王仲和在收到苏姨的传话后，还是主动来到坝上韩家，见了韩岳昌。对此王刘氏颇有微词，但终究还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最为重要，对王仲和的行为也不过分苛责。
　　宾主尽欢。
　　王仲和小酌微醺回到医馆后，王刘氏赶紧上前问个通透，王仲和不顾王刘氏的焦急，拿起躺椅旁小桌上的小茶壶，嘬了几口，一撩长袍的下摆，得意的说道：“这次可真去着了，这亲家是三进三出的大院，六间正房，东西厢房都不小，正八经的四合院，百十亩地，下力的牲口就十多头，雇着几个长工，是庄上的大户……”王刘氏打断了王仲和的滔滔不绝：“我又不是卖女儿，能过得去饿不着就行，那孩子你见着没？啥样？”
　　王仲和又嘬了几口茶水，直到把茶叶沫子都嘬了出来才罢休：“很是俊美，说貌似潘安也不为过，我到的时候，正在院里看书，咱家姑娘保准乐意……”
　　王刘氏问的仔细，王仲和答的兴致盎然，秀莲偷偷的听的面颊羞红，满心期待。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礼有序完成。在忐忑与期盼中，韩嘉仁和秀莲的婚事终于如期举行。遵循旧制，大红袍、大红花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宾主齐聚，该笑的笑，该嘱托的嘱托，该留下泪珠的也象征性的流下几滴，拜了佛爷拜了高堂，夫妻对拜便入了洞房。洞房外欢声笑语，酒令行的正欢，洞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秀莲半欠着身子坐在炕沿边，旗袍为样板的凤冠霞帔，天官锁、照妖镜、子孙袋、定手银样样不缺，头上一顶锦绣鸳鸯红盖头盖住了娇羞，艳红艳红的，甚为喜庆。
　　嘉仁一袭绛红色黑边金绣秀禾服端坐在圆凳上，袖口特意绣了雅致的镂空花纹，细看竟是多子多孙字样。红烛昏黄，照在桌面的秤杆上和秀莲的心跳一样，忽闪忽闪的略显不安。
　　嘉仁今夜无心看书，且不说外面的觥筹交错，就是此刻的心情也无法读进半分“诸子百家”，从那不曾翻动的书页和僵直的后背便可见一斑。
　　洞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尴尬的气氛总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秀莲有些坐卧不安，她没有见过嘉仁，她只能从或偷听或母亲讲述中寻找那些蛛丝马迹，可是等到外面宾客已经渐渐散去，自己小鹿乱撞的心跳已经恢复平静，自己的夫君却纹丝未动，尽管她努力的保持着那个姿势，也表现的尽量平静，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他是不喜欢我么？”“他是不是像市井小说那样，有稀罕的人，对我才不闻不问？”“他不曾见过我还是已经在哪个角落偷偷看了我，现在不满意呢？”“我会迎来一纸休书么？”
　　……无数个念头喷涌而出，像一只只飞舞的精怪，怎么也收不回来。
　　韩嘉仁的思绪也不平静，眼睛盯着书本，而思想早飞到了天上：“苏姨说，要拿这个秤杆挑起盖头？盖头下不会是一张长满麻子的脸吧？”“可不要像邢家老黑一样，黑黢黢的，一点不好看……”“揭开盖头就要睡觉了，我怎么说出口呢？娘子，睡吧？粗鄙了一些。贱内？内人？拙襟？这些是对外人说的，这么叫会被耻笑……”“入睡会不会打鼾？”……韩嘉仁心里有了许多设想，最终，目光定格在秤杆上，一颗星一颗星的数着，数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放下手中书，将秤杆拿了起来。
　　夜深人静。
　　韩岳昌送走了最后一波宾朋，望着杯盘狼藉的桌面，心里开始内疚。他实在没办法交代给自己的儿子更多的事，进入洞房后的礼节还是苏姨告诉韩嘉仁的。
　　对一个老先生而言，那洞房中的龃龉，实在是难以启齿，或许韩柳氏如果在世，会把诸多细节讲的细致且通透，那么韩岳昌也不会有丝毫的担心，可是现在，却要为那不曾交代的事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安，韩岳昌总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说的，总不会错”韩岳昌自言自语道。
　　韩嘉仁不这么认为。
　　嘉仁举着秤杆挪到了秀莲身边，或许是过于激动，手有些微微颤抖，就如同此刻，秀莲颤抖的心一样。
　　“娘……娘……娘……”嘉仁感觉紧张，深呼一口气：“娘子，我……可以……揭开盖头……了么？”
　　秀莲本是委屈，忽然要忍笑，凭空大了一辈，这感觉并不让人愉悦，但该有的矜持还是要保持，虽说等了很久，总不能立即摆出一份任君采撷的模样来，王仲和的家规不严厉也不狂野。秀莲轻轻颔首，交叉的双手用了一些力度，这送给了嘉仁一些鼓励。
　　红盖头被一点一点的揭开，过程很庄重。秀莲缓缓抬头，嘉仁屏息凝视，一个两颊娇红，一个满面涨红。
　　“没有麻子，很标致……”
　　“俊朗，有棱有角……”
　　所有的不安和猜想都显得武断了些，出乎二人的意料，对方显得近乎完美。双眼的对峙，甚至出现了动人的火花，直到秀莲压制住渴望的眼神稍稍低下头去，嘉仁才回过神来，略有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