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邪退散》浮木不沉

32、道长

　　佘山脚下，夜里。

　　“走开啊走开！这是我先发现的，就是我的！”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红衣的少年抱着一只死兔子，跪在地上驱赶着一群围着他啄的乌鸦。

　　“很痛啊！”这群乌鸦尖嘴啄着他的头发，背上，腰上，想要分食他怀里碰巧撞死在树桩上的兔子。

　　少年被啄得都要哭了，手臂在空中胡乱挥着，“连你们都欺负我！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们都要欺负我！”

　　一柄长剑飞来，裹挟的剑气震散了这群抢食的乌鸦，一个白衣素袍的俊拔男子从月下阴影里走出，男子对瘫坐在地上的少年弯下腰伸出了手。

　　男子面如刀削，棱角分明，面容却很柔和，唇角自然地微扬，自信温和的神情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尤其是那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极其灵动。

　　少年往后缩了一下，警惕地抱紧了怀里的死兔子，眼睛充满了敌意，“你是不是也要抢我的兔子？”

　　男子直起身道：“我只吃素斋，不食荤腥。”

　　少年问道：“你是道士？”

　　男子道：“非也。我叫洛离，江湖散人。”他一身净白素袍，身长玉立地站在昏黑的林间，如同无边黑夜的一轮明月让人移不开眼。

　　少年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站起身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谁？”他感到尊贵的自己被冒犯了，身为花氏的大公子的他，要不停地靠旁人的卑膝奴颜才能找回一点自信。

　　洛离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微微弓腰与他平视，微微一笑道：“好吧，请问你是谁呢？”他的笑容就像艳阳天里的太阳，温暖夺目也刺眼。

　　花无钺的脸霎时阴沉了下来，他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眼眸中的厌世藏也藏不住，冷冷道：“不告诉你。”

　　洛离道：“好吧，这片林子一直往东走就是佘山。”佘山冉氏见到他这位流离在外的花家大公子，定会香车宝马地给送回去，这句话无疑是指了条归家的明路。

　　洛离说完转身欲走，却被花无钺拉住了衣角，“等一下……兔，兔子怎么烤？”

　　洛离拾来一堆细树枝生了一堆火，熟练地给兔子剥了皮，叉起烤了。

　　花无钺道：“你骗人，你这么会烤兔子，肯定自己烤过很多次，还说自己不吃荤的。”

　　洛离笑着摇摇头，他从小便聪明伶俐，什么事情根本不需要学一上手就会，年幼时便被慕七虔，徐晴岚收为徒弟，才弱冠之年就达金丹修为。

　　“好了。”洛离把烤好的兔子递给花无钺，他早就被香味馋得不行了，赶紧接过咽下一大口口水张口就咬，又突然停下来，看向洛离，问道：“你……要不要？”

　　洛离笑着摇摇头道：“你吃吧。”就算眼前这个少年不说自己是谁，他也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了，一身似火红衣加上腰间挂着的鞭子执妄不能更明显了，只不过他想不到花氏金尊玉贵的大公子为什么会流落野林。

　　饱餐一顿后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开始犯困了，被温暖的火光烤着，眼皮止不住地开始打架，可不能在这个荒山野林里睡着了，说不定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野狼的肚子里了，可他已经好几日没合过眼了，手紧紧拽着洛离的衣角睡着了。

　　“我一介江湖散人，你跟着我做什么？”洛离无奈这个比他小四五岁的小公子一路上都跟着他，不论他是去打水，还是除鬼，甚至出恭，花无钺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花无钺道：“我出来就是来历练，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的。”

　　什么样的人才想要拼命变强大呢？大概就只有受尽欺负的人吧，洛离不是什么仙门大家的公子，想象不到衣食无忧的贵公子会有什么烦恼。

　　洛离道：“所以……跟着我就能变强大了？”

　　花无钺道：“你很强大。”

　　洛离道：“不是谁修为高谁就强大了。”

　　花无钺道：“那是怎样？”

　　洛离道：“这很复杂，比如胸中有沟壑，或者心系一草一木。”

　　花无钺道：“不懂不懂，也不想懂。”

　　洛离道：“好吧。”

　　佘山有两条山脉，冉氏将军府建在东边那座山脉上，西边那座山脉以西便都不归冉氏管。

　　西佘山脚下有一处村落姓“卜”，这个姓氏是上古的姓，现在很不常见，村民们的穿着还是几百年前的样式，不仅如此，连生产工具都还用的过去落后的技术，若说它是世外桃源倒也不是，因为它一点也不美，甚至有些丧葬的感觉，整个村落被笼罩在迷雾中，仿佛被裹了层层蛛网。

　　纵使气氛诡异非常，但村民却是热情难却，洛离和花无钺路过本只想进去讨口水喝，却被当做了贵客隆重招待，挨家挨户都拿出家中最好的食粮，东凑西凑地拼出了一大桌子菜，甚至把留着过年的猪都宰了，还杀了三只鸡。

　　洛离道：“我二人何德何能受此礼遇？”他说话从来都是从容自然，不紧不慢，这般温和的好脾气怎么招架得住热情村民的连番攻势？

　　女人说：“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个村子在深山老林里，平日里压根没有人来，我们出去也困难，所以啊来者便是贵客，更何况你们还是仙人呐！”

　　花无钺丝毫不觉得拘束，反而理所当然的大快耳颐，他在花氏的娇贵日子过惯了，这些当然算不得什么好的招待。

　　男人说：“来！道长仙人我敬你！我们这儿的酒啊，都是自家酿的高粱酒！”说着就给洛离满上了一碗酒。

　　洛离连连摆手回绝道：“我从不沾酒，而且我也不是道长。”

　　男人脸一板说：“仙人是看不上我们穷乡僻囊里的人。”

　　洛离无奈接过一饮而尽，笑道：“不是，师父师娘教导我……喝酒误事……喝酒……伤身……”一句话还没说完，就醉昏了过去。

　　花无钺自酌自饮地先喝了三大坛，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狭长的吊眼朦胧迷离，他晃了晃洛离，嘟囔道：“喂！喂喂！哎！你不行啊，在喝酒这件事上，我才是金丹，你不过就是个……筑基……而已……”奚落完自己的脑袋也落到桌上了。

　　第二日巳时花无钺醒了，即便日上三竿了他也醒得比洛离要早，看来洛离真的是头一次喝酒醉得不轻。

　　两人是在一张床上躺着的，还共用一床被子，农户家里不比客栈，哪里有那么多的床被？能腾出一间房给两人睡就不错了。

　　花无钺倒觉得无所谓，他母亲死的早，从小到大父亲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不知道什么叫出格，也不懂什么事不该做不能做，无论他做什么都没人会指责，所以他在泗水的时候就时不时地跑到勾栏院和美人姐姐睡觉，只不过这次枕边人换成了个男子，也大差不差。

　　他从被窝里钻出来，顿时感到全身上下一片凉意，他低头一看，自己居然□□，在房间里面环视一圈衣服都挂在椅背上，这是他以往的习惯，说明是他自己脱的衣服，他急慌慌地穿好了之后，发现洛离的白净素袍也挂在椅背上！

　　花无钺：“？？？？？”

　　花无钺喉结滚动了一下，顿时感到一阵腰酸腿软，原来感觉昨夜没睡好不只是因为喝多了，都怪他们这儿的酒太纯太烈了。

　　他蹑手蹑脚掀开了被子，洛离光洁白皙的皮肤上几点绯红几点青紫，不用再往下掀了，一切都已经明了了。

　　“我干的？”花无钺完全不记得昨晚的情形了，趁着洛离还没醒，便着急忙慌地逃离了现场。

　　花无钺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好掩饰自己的尴尬，就要来了苞谷米洒在地上喂小鸡。

　　洛离揉着脑袋出来了，他走路一向轻手轻脚，修为又高到可以隐蔽自身气息，“昨晚……”

　　洛离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花无钺身子猛地一颤，碗里的苞谷米弄洒了一大半。

　　“你看看你。”洛离想接过那只木碗，无意间手指碰到了花无钺的手，花无钺的手直接松了劲，碗给掉了下去，洛离一把接住，问道：“你怎么了？”

　　花无钺结结巴巴地道：“没我怎么，啊不，我没怎么，你，你怎么了？”

　　洛离扭扭脖子伸伸腰道：“我就感觉……身体很疲惫，奇怪啊，难道是我最近惫懒修炼了？”

　　敢情这位兄台长他四五岁，在这些事上还是个纯情小白，花无钺顿时松了气，脸上的气血也回来了，说道：“你师父师娘说得对，喝酒误身，喝酒误身……”

　　洛离认真地反省起来，“才下山就忘了师父师娘的教诲，该打该打。”

　　花无钺道：“你师父师娘是谁啊？”

　　洛离道：“师父慕七虔，师娘徐晴岚。”

　　花无钺也不意外，除了这二人，他想不出还能有谁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徒弟，慕七虔和徐晴岚这一对道侣在十多年前双双隐退江湖，二人武功盖世，慕七虔的怀柔指，徐晴岚的凌虚剑法三十六式，五大仙门宗主无人能企及，偏偏这二人无心立宗建派，生下一子后就匆匆隐退江湖。

　　花无钺道：“那你下山是为什么？”

　　洛离道：“历练……”

　　花无钺道：“好罢。”这么想想，他们俩也算是同道中人。

　　花无钺的母亲是一个不曾修炼过的普通人，嫁到花家也是被人看不起日日受气，生下花无钺后不久就死了。

　　花无钺的天赋极差，无论他怎么努力修炼也抵抗不了先天一半普通血统的影响，在花氏虽然被人高高捧起也是深深被瞧不起，他们的话很难听，说他的母亲是想跻身仙门才爬上了花司辰的床，他一气之下就自己跑出来了。

　　跑出来这么久花司辰也没派人找过他，他知道他从来不被父亲喜欢，因为他有一个天赋异禀又活泼俏皮的妹妹，而她有一个出身尊贵仙门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