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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再度醒来的时候,傅守瑜只觉得浑身乏力,窗外天光黯淡,也不知道几点了。抬起手背探了探额头,有点发烫,呼吸困难,喉咙肿痛,挣扎着下了床,在抽屉里翻出阿莫西林,一口气吞了四粒,又昏昏沉沉地爬回床上。

      傍晚七点的时候,傅母打来电话,再次确定归期。
      傅守瑜买的是后天上午的火车票,还有一天的时间养精蓄锐,回到家一定不能让老人孩子担惊受怕。
      他那三岁的女儿傅元在一旁闹着要跟爸爸说话,两手捧着话筒,小丫头软娇娇地用方言唤:“爸爸~”
      傅守瑜眼泪都快下来了,吸吸鼻子答应:“哎!”
      小丫头听出不对劲,问:“爸爸,你生病了?”
      傅守瑜说:“没有。”
      小丫头奶声奶气地叮嘱:“生病了要赶紧吃药,不吃药就送去医院打针,打针好痛的!爸爸怕不怕?”
      傅守瑜对着话筒傻兮兮地笑:“爸爸不怕!宝宝怕吗?”
      小丫头一挺胸脯,学她爸爸的口气说:“宝宝也不怕!”
      “宝宝真勇敢!”
      傅母把话筒挪开:“好啦,大后天就回来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又叮嘱:“瑜瑜啊,你感冒了要记得按时吃药,那么大的人了,不要让女儿来提醒你。”
      傅守瑜乖巧地笑:“我没感冒,就是天冷鼻炎犯了,您又不是不知道。”

      刚放下电话,手机又响了,又是沈阅,问:“还好吧?”
      傅守瑜裹着被子像个蝉蛹,瓮声瓮气地说:“还好。”
      “出来吃饭。”
      “不去了。”
      “你声音不对,感冒啦?”
      “嗯,有点。”
      “那我们去喝粥。”
      “算了吧,我是真不想动。我已经吃了药了,你让我睡一会儿就好。”
      “那行,你好好休息吧。”沈阅吧嗒挂了电话。
      傅守瑜觉得冷,抱着被子抖啊抖。

      又睡了不知道多久,隐约听到门铃响,实在不想动,便盼着那人放弃,哪知一直不得清净,门铃按完了又开始捶门,跟强盗似的,再这么下去恐怕整栋楼都会被惊动。傅守瑜无奈地披衣起床。
      沈阅拎了一大堆东西,进门就找厨房:“我买了粥、饼和小菜,还是热的,盛出来就能吃。碗在哪儿,盘子在哪儿?”
      傅守瑜闻见食物的味道心里就不舒服,苦着脸看沈阅进进出出,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沈阅一边摆餐桌一边打趣:“哎,我说您老人家不是有喜了吧?”
      傅守瑜翻翻白眼,懒得理他,转身回了卧室。

      不一会儿沈阅端着碗进来了,说:“你好歹吃点东西啊,就这么饿着病怎么会好?”
      傅守瑜气若游丝:“我是真不想吃,你别管我。”
      “没人性的就不管你,”沈阅走到床边伸手摸额头,抽了口气,说:“这么烫,你查体温了吗?多少度?”
      傅守瑜蒙着被子迷迷糊糊:“我睡一会儿就好,你让我睡一会儿。”
      沈阅动手挖人:“不行,你得去医院。”
      傅守瑜誓死捍卫被子:“我不去医院,我不打针!”
      沈阅笑喷,戳着他的额头问:“你几岁,还怕打针,嗯?哈哈哈哈……”

      曾钊出门办事,眼角余光瞥见学校东门外街沿上两个人搂搂抱抱,其中一个的身影分外熟悉,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摔车门下来厉声质问:“他怎么了?!”
      沈阅正奇怪这人是谁呢,脖子一梗,反问:“关你什么事儿?”
      曾钊一股无名邪火燃起八丈高,一言不发伸手抢人。
      沈阅抱着人腾不开手,自然是吃亏,一使劲把怀里的人给勒醒了。
      傅守瑜眯缝着眼睛对了半天焦距,喊:“曾老师。”帽子围巾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烧得通红。
      沈阅再一打量,想起来了,这不是生科院那作威作福的霸王曾钊么,傅守瑜的老师。得,原来是熟人,还是老熟人,那么闲杂人等就可以自动退散了。沈阅干脆地把人交到曾钊怀里,叮嘱:“他发高烧呢,带他去医院啊。”
      曾钊臭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你走吧。”
      沈阅吐吐舌头,暗暗不爽。

      曾钊打开后面车门,正准备把人扔进去,可那人就跟没骨头似的,一松手就往地上滑,要是把他一个人扔在后座,指不定一踩刹车就滚到座位下面去。曾钊只好又把他弄到副驾驶座上,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骂:“冤家克星!”

      这段时间气温反复,因感冒来就诊的人很多,输液室早满员了,护士就让在走廊里打吊针。
      傅守瑜一直迷迷糊糊的,曾钊不知道他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其实有时候真是不想管他,可一见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拿出手机来翻通讯录打电话,找熟人搞到一个床位,把人抱起来,真瘦,跟把柴火似的。
      傅守瑜闭眼昏睡,曾钊守在一旁看护士熟练地配药做准备,伸手摸了摸输液瓶,眉头就皱起来了,这么冰,三大瓶全输进去人都给冻死了。叮嘱护士先别急着扎针,转身出病房去医院外面的小卖部买暖水袋。
      护士在口罩背后笑问:“你弟弟?”
      曾钊苦笑一声:“我儿子。”
      口罩遮住了护士惊讶的表情:“看不出来啊,你很年轻。”
      曾钊叹息着摇头:“老了,早都老了。”

      傅守瑜在点滴还剩一点点的时候醒来,神智清楚许多,看看输液瓶,再看看空无一人的病房,直犯晕。
      从医院出来,才发现已经时候半夜了,街上空荡荡的,路灯寂寞树立。他在寒风中站了半天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给沈阅发了条短信:“今天谢谢你了,什么时候方便,我还你钱。”
      到家了才接到沈阅的回信:“不用谢,钱你还给曾钊吧。”
      傅守瑜的心情五味陈杂。

      第二天傅守瑜在家收拾,给老人和孩子腾出地方来。
      实验室的师弟打来电话,哭哭啼啼地说:“大师兄,这次我死定了,救命呀!”
      傅守瑜问他:“怎么了?”
      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小心把新买的上样枪摔坏了,老板会杀了我的!”
      傅守瑜揉揉太阳穴,问:“摔成什么样了?”
      “外壳裂了,弹簧都掉出来了。”
      傅守瑜很想问他:你是从四楼窗台直接扔出去的吗,怎么会摔成那样?
      小孩自顾自接着嚎:“那玩意儿值多少钱啊,卖了我也还不起啊,老板这两天本来心情就不太好,我这是走的什么背字啊,往他老人家枪口上撞,呜呜呜呜呜,我不要活了,活不下去了……”
      傅守瑜连忙安慰:“没有那么严重,一把枪也就几百块钱。”
      小孩抽抽噎噎:“啊,不是进口的吗?我听说好几千块钱一把呢。”
      傅守瑜说:“当然不是,国产的,就是从安和买来的,是三百还是五百来着,反正没你想的那么贵,就是真让你赔也不会赔不起。”
      小孩又说:“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也才三五百块钱呐!”
      傅守瑜想了想说:“这样,我给安和去个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看看能不能修好。”
      小孩简直要山呼万岁:“还是我送过去好了,免得惊动老板。大师兄,我爱你,我爱死你了!”
      傅守瑜正待要挂电话,听筒里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用的是最陌生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你不做实验在这儿躲着打什么电话?”
      师弟“呃”一声,受惊过度。又听曾钊说“电话给我”,木愣愣地就把手机交出去了。
      傅守瑜只觉得头皮发麻四肢冰凉,捧着电话半晌无声,曾钊那边也不说话,好几分钟过去了,只听见彼此渐渐平复的呼吸声。
      曾钊绝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人能犟到什么程度,怎么,打算躲一辈子呢?完全忘了自己昨晚上刚当过一回逃兵。

      “曾老师,要没什么事情我就挂电话了。”傅守瑜说。
      一瞬间,曾钊只想掐死他。
      傅守瑜居然还真抢先挂了电话,反了他了!曾钊想摔手机,一扭头看见小孩眼巴巴地望着他,磨着牙把手机还回去,骂:“什么事情都去找他!没了他就不会做实验了?”
      小孩畏畏缩缩。
      曾钊深呼吸几次,稍稍缓和语气又问:“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小孩见实在躲不过去了,只好含泪坦白,再三保证:“曾老师,我赔,我一定赔!”
      “算了算了。”曾钊颇不耐烦地挥挥手,拂袖而去。
      小孩吓得都快翻白眼了。半小时后,接到傅守瑜的慰问电话,心惊胆颤地问:“大师兄,你说我这次不会有事吧?”
      傅守瑜听他复述了一遍想了想,想了想,笃定地说:“放心吧,没事。”
      小孩又问:“那我还要不要赔钱啊?”
      傅守瑜笃定地说:“他说不用就不用了。”
      这孩子是去年刚从外校考进来的,跟曾钊接触不多,不了解他的为人,刚才又受了惊吓,一味地忐忑不安,问:“师兄,你说老板他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傅守瑜自然是晓得的,更加笃定地说:“放心吧,他不会。”
      其实有时候傅守瑜都为自己的这份笃定感到惊异,他不了解他,绝大多数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没那份自信去揣测他。

      沈阅想进生物楼,被门卫老大爷拦住:“同学,你是哪个实验室的?”
      沈阅说:“我来找沈恒,你们生科院细胞所的教研室主任,沈恒。”
      “那你出示一下证件,来这边登记。”
      放假期间实验室实施严格化管理,要求非本院教职员工及学生出入生物楼一律登记否则不予放行。门卫老大爷过目不忘,一看这孩子就知道不是本院的学生。
      沈阅怎么可能随身带着学生证,他连一卡通都没带在身上,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只好躲到门外花坛下打电话,语气不善:“你下来一趟。”

      三分钟后,沈主任从电梯里走出来,先跟门卫老大爷道歉,说这确实是自己的客人,再箍着手腕把人拖走。
      沈阅一声不吭任由沈恒一路拖啊拖,关上办公室大门才甩手挣脱,揉着手腕不肯看他。
      沈恒指了指沙发:“坐。”
      沈阅闷声坐下。
      沈恒坐到办公桌后,像是老师在找学生谈话,整个学校知道他们是兄弟关系的人十个指头都能数完。沈恒从抽屉里拿出机票,不轻不重地拍在桌面上:“明天回家。”
      沈阅盯着挂在墙上的精美的细胞结构图,眼睛一转不转,说:“我不回去。”
      沈恒不理会他的任性,继续说:“把那房子退了,搬回宿舍。”
      沈阅憋着气说:“我就不搬。”
      沈恒放轻语气:“听话。”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沈阅猛地转头,“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兄弟俩对视一会儿,沈阅从沙发上跳起来,像头暴怒的小狮子,冲到办公桌前,隔着桌面质问:“为什么不说话?!无话可说了是吧?!你既然不承认是我哥,就别来管我!我也不稀罕你对我好!我就旷课了,我就打架了,让他们记我的过,我不要你为我开脱!怎么着吧,我告诉你,我还想退学呢!谁都别想拦我!”

      “沈阅!”沈恒一拍桌子站起来,近十厘米的身高差距,十公斤的体重差距,十三岁的年龄差距,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沈恒的优势都是绝对的,压倒性的。
      可是沈阅已经豁出去了,他毫不退缩地迎向大哥的目光,他做好了被扇一耳光或是揍一拳的心理准备,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语气也平静得瘆人:“沈恒,你想清楚跟我说话的立场。”
      沈恒抿紧嘴唇,精巧的镜片后,眼神闪烁了几下。
      “你自己说,你要不是我哥,你跟我还有什么关系,你一陌生人凭什么管我,凭什么干涉我的生活?!”沈阅几乎是在哭喊。
      沈恒的心跳陡然加强,如一记重锤直砸在后脑上,头晕目眩,手撑着桌子维持站立的姿势。
      沈阅抬起手背擦擦眼睛,盯着那张机票说:“我不会回去,我也不打算继续学医,我受够了,这破专业、破学校当初本来就是你们逼我的选,我自己一点都不喜欢。你们就是一群自私的人,只顾着自己,完全不管我的死活,逼我学医,逼我继承医院,以后还会逼我结婚,逼我做更多我不情愿做的事情。我是个人啊,我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不是任由你们摆布的玩偶!你也姓沈,为什么你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就不可以?!”

      沈恒抬眼望着弟弟,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他身上流着的血液有一半与他相同,明明是兄弟,却有着迥异的成长经历,他和他之间好像永远隔着一道玻璃墙,看得见,却碰不到,沈恒忽然觉得呼吸艰难:“因为我没有那个资格。”

      沈阅丢下一句“缩头乌龟”摔门而去,越走心情越烦闷,于是给傅守瑜打电话问在哪儿。
      傅守瑜说在火车上呢,声音迷糊,他从一上车就开始睡,中间爬起来吃了一盒方便面,吃完了倒回去接着睡。

      路况不太好,火车行驶了将近三十个小时才抵达成都火车北站,好在买的是卧铺票,人没有遭太大的罪。傅守瑜家在一环以内,是很老的居民小区,出租车停在灰色的火柴盒似的七层楼下,傅守瑜刚一下车,就看见了抱着女儿的母亲。
      “爸爸!”小丫头欢快地喊,红扑扑的圆脸,像个苹果,扑身要爸爸抱。
      傅守瑜把她接过来,搂在怀里看了又看亲了又亲,等父女俩都腻歪够了,小丫头越过他的肩膀看后面,问:“妈妈呢?”
      傅守瑜正准备上楼,身形一滞,傅母在一旁替他敷衍:“妈妈出远门了。”
      小丫头瞪着圆滚滚亮晶晶的眼睛,满是不解:“可是爸爸也出远门了啊,爸爸都回来,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
      两个大人无言以对。
      “嗯?爸爸,妈妈呢?”小丫头不安分地扭啊扭,给她爸爸出难题。
      直到傅守瑜把她带到街对面的小卖部,指着摆得琳琅满目的玻璃橱柜问:“宝宝想吃什么?”小丫头才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吃过晚饭,傅母洗碗,傅守瑜跟进厨房帮忙,母子俩说心事。
      每次见面,傅母总要习惯性地抱怨傅守瑜那跑掉的老婆,骂她没良心,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却害苦了一家人。翻来覆去总是那些话,傅守瑜的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又没法反驳。

      傅守瑜的妻子叫郭青,四年前经人介绍由傅母相中,刚巧傅守瑜研究生毕业不准备继续深造,便一力促成这段姻缘。谁知结婚证领了不到一个月,酒席都没来得及办,郭青就留书出走。一年以后,傅家门前放了一个竹篮子,才两个月大的傅宝宝就躺在里面,襁褓里塞着出生证明和一张傅守瑜的照片。那时候傅守瑜已经读博士去了,傅母早起晨练,看见安安静静睡得正香甜的孩子,差点没犯心脏病——这孩子,跟她爸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用验DNA,一看就知道她是傅家人。

      “把孩子生下来又不养,跑得远远的又不肯离婚,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傅母恨恨地把抹布当成郭青在水槽边上使劲砸。
      傅守瑜没说话,轻轻地抚着母亲的背无声安慰。他当然知道妻子是恨自己的,不然不会一声不吭地就走掉,也不会偷偷生下孩子又送回来。不出现,也不离婚,就是不肯给双方一个痛快的解脱。不能怪她想不开,因为自己确实无法做一个合格的丈夫,无法给予她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他毁了她,也毁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很多人。他应该为一时的不理智付出代价。

      “瑜瑜啊,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宝宝那么小,很需要母爱。你看她想妈妈想得,造孽哟!”一想起可怜的孙女,傅母抬手擦了擦眼角。
      “咣当”傅守瑜失手砸了一个盘子,傅母立即噤声,低头继续洗碗,就当作自己什么也没说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给儿子造成的伤害已经够深了,傅母心疼之余觉得自己应该负首要责任,自责还来不及,怎么还会继续逼自己的儿子?
      傅守瑜年幼失怙,不少人劝年轻貌美的傅母改嫁,傅母回绝了一个又一个的追求者,独自拉扯孩子长大,直到青春不再红颜老去。人人都说她是死心眼儿。二十多年了,记忆中父亲的形象渐渐模糊,而母亲在倔强与坚持中头发一点点花白,背影一点点佝偻,在菜市场讨价还价,为几毛钱的差价辗转奔波。想到母亲的辛苦,傅守瑜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哽咽着开口:“妈,都是我不好。这次接您过去,一定让您享福!”
      傅母的眼眶也红了,在围裙上擦干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顶,说:“傻孩子,胡说什么,妈什么都不要,妈只想你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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