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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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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即将距午时还有一个时辰,苏国军便将凌寂涯游行与街市,直抵刑场。
他出在囚车内,脖颈上套着枷锁,双手、双脚之间都带着铁链,很不舒服,大街上还有苏国百姓向他扔蔬菜瓜果,甚至还有扔臭鸡蛋的。然而面对这种种行为,他只能强忍着。而令他心寒的是,他看到街上一些熟悉的面孔,是彦国百姓,他们也在向他扔东西,只是看表情极其不愿,似是被迫。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强打起精神,环顾四周。原来,车队已进入到彦国国土内。
他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他知道,国亡了。
彦国还是灭国了。此刻,彦国的地盘,早已是苏国的了。
可是出了叶漓尘,他仍无牵无挂。国在他在,国亡他亦亡。此刻能和国一起亡,而不做苏国的走狗,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已经为了彦国尽力,死得其所了。
车队缓缓向前。已至午时,太阳烘烤着地面,令人有些头晕目眩。只是这时,他们已到达了刑场。刑场只是临时设置在原彦国皇宫大门正前,似乎要给彦国一个下马威。
当车队抵达之时,凌寂涯在刑台看见了一个他熟悉的人。那是彦国文官之首,徐扬。只是,他的头,早已落地,满台都是殷红的血,恐怖之极。台上站着一名彪形大汉,手里提着大刀,而邢台左方则坐着监斩官。
他被士兵押着,拖着重重的铁链,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上了刑台。正在此时,马路前方疾奔而来一匹马,马上之人右手高高举着一副长长的卷轴。凌寂涯看见他手上拿的东西,脸色顿时大变。
——那正是“江山社稷图”!
他开始感到不安,想挣扎逃出此地,却被士兵押着,动弹不得。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江山社稷图”被藏于彦国防城中,亦便于作战时使用。当苏国侵占了彦国国土后,苏国皇帝便下令百官于皇城之中寻找“江山社稷图”,可是将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儿,也没有找到,便派人去前线寻找,终于找到了图。
而骑马者斜对的房屋顶上,立着一名蓝衫女子。蓝色衣衫飒飒飞舞,乌黑的长发也飘于风中,她目光冷峻,面色清冷,彷佛九天而来的仙子。正是叶漓尘。
叶漓尘咬破了指尖,血从之间缓缓淌下,她嘴里快速念动咒语,那滴血珠低落到身上,周身顿时生出一团火焰,灼烧全身,然而她却毫发无损。
她一跃而下,向骑马者追去,速度之快。众人只是见到一团红色火焰飞流而下,配着她的蓝衫,映照出一片艳丽紫色。眼看将赶上那名骑马者,台上的行刑者惊慌之余将手中大刀扔向了叶漓尘。行刑者力道之大,大刀旋转而飞,似乎将空气也割破,发出“呼呼”的声响。
叶漓尘在火焰中冷哼一声,左手一弹,一道似箭一般的火射出,将那大刀逼了回去,双手再结起手印,全身的火焰似乎有了生命一般,从下身到上身飞出,竟在空中形成了一只巨大的烈火凤凰,朝骑马者掠去,顿时火光冲天,那骑马者陪着“江山社稷图”葬于烈火之中。
“江山社稷图”被毁,所有人都愣了愣,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这刹那间发生的突变。
叶漓尘轻盈地跳到了刑台上,可目光一直望向火光,似乎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她再转过身,想救凌寂涯,却倏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这下,该是她发愣了——
那位行刑者,被火焰炙烤,全身散发出焦臭的气味,倒在地上已是毙命。这原本是叶漓尘想要达到的目的,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凌寂涯的头颅,竟然已落到了地上,尸首分离,鲜血洒满了一地。而头颅与身躯之间,则是那把大刀。
叶漓尘的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炸得四分五裂、炸得面目全非。她就一直愣在那里,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监斩官终于反应了过来,慌慌张张地大吼:“刺客!来人……快、快给我抓刺客!”
几名士兵冲上邢台,手里的长矛向叶漓尘刺去。叶漓尘的注意力根本未放在身后,只是一心一意想着他,身形一飘,掠到前方抱起了他的头颅。那几名士兵均刺了个空,脸色不由得白了白。
叶漓尘全身又是蓝光暴涨,蓝得刺眼,众人均是挡了挡,再望向刑台,人与头颅便双双消失,却只留下了犯人的身体。
所有人都纳闷了,莫非这光天化日之下遇到了妖怪不成?只是众人心有余悸,连监斩官都虚了万分。
童言无忌,街道一旁不知谁家小孩张口便说出一句:“哇哇!好漂亮的妖怪姐姐啊!”只是一下被父亲捂住了臭嘴。
叶漓尘动用法术传送到了这块浩土的最北边。一棵桃树之下,站着一位老者,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似乎等待某人的来临。
“师傅!师傅……”叶漓尘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嘴里喘着粗气,头发有些凌乱,甚是狼狈。
方才,她抱起他的头颅时,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漓尘,请原谅我此刻的离去。因为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为了彦国,我已拼尽了全力,却终究还是面对失败,我不愿去做亡国奴,我不愿死在他们的刀下。所以,你将那把刀反弹回来之时,我微笑着,迎了上去。能死在你的手下,这是我在生命尽头最幸福的事情了。你不要自责。这一生,我已经沾满太多的鲜血了……我希望你,能勇敢地活下去。千言万语,终归在生命的尽头,对你说一声:我爱你!”
寂涯,寂寞天涯。
她已泪流满面,已然明白方才发生的事:借助火的力量,将那把刀弹回,原本攻击的目标是行刑者,但凌寂涯却突然迎向前,那把刀便旋下了他的头颅,而火光正好从头与身之间穿过,击中了行刑者。
原来,他早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原来,他早已是无牵无挂的人了。
他的嘴角还留有一丝笑。他含笑而死,瞑目。但却是对她最大的打击。
她抹去了泪,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还萦绕在耳畔。他给她的话,天地之间,只有她才能听见。
“师傅……师傅!”她跪倒在地上,放声痛哭,即使她修行得再高,却亦堪不破情关,“师傅,救救他……救救他!弟子给您磕头!”
师傅见她这么狼狈的样子,很是不忍。他接过头颅,手指按在眉心处,不见有任何反应,方才道:“孩子,他的灵魂,已前往转生了。”
“是么……”他真的无怨无悔,死后并未产生怨念,她已安心了许多,便“呵呵”地笑出声来,只是声音有些嘶哑,不带任何感情。他已经转生了,也就意味着,这一生,她与爱的人,错过了。
“可是,他作为一个将军,杀了太多人。”师傅叹息,咬着头说,“他来世,必定不幸福啊。况且你说过,他经历了天人五衰,这无疑对他完整的灵魂有莫大的伤害啊。”
“怎么会这样?”她问,“他可是一个有尊严、是一个爱国的人啊!灵魂怎么会不纯洁呢?”
“孩子,人类在造物主的面前,永远也是平等的啊!”师傅耐心地替她解释,“他久经沙场,杀了太多的人,灵魂亦沾满了罪孽的血啊。”
“那该怎么办……?”叶漓尘的脸白了白,小心翼翼地问,“师傅,不论做出多大的牺牲,我甘愿承受!”
“你真的决定承受巨大的痛苦?”师傅再次询问,见她倔强地点了点头,“罢了罢了……我们是修习之人,必会经历世间的种种磨难,也包括了情关。若是不经历这些,怎会看开尘世,怎会真正得道?那我告诉你吧,用‘墓谣赋’大咒。”
叶漓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知道,“墓谣赋”乃六合禁咒之一,施法者会被封印到某一物质内部,全心为另一灵魂祈祷,会保佑那灵魂的安宁,对那不纯洁的灵魂起净化作用。只是施法者会忍受巨大的痛苦,将那不纯洁灵魂的种种罪孽强加于自身,并无人解救。除非,被祝福的灵魂有了新的躯体后,将他的鲜血滴入到那个物质上,便可解开施法者的封印。可是想要得到那人的鲜血,也是难上加难的事。毕竟每经历一次轮回,便会拥有新的记忆。只有机缘巧合之下,方可破解封印。
若是叶漓尘动用此咒,会承受更大的痛苦吧?当一个人被封印起来并无人解救时,那巨大的孤独无助感,令人恐惧。况且,被封印的时间越长,灵力也会耗竭地越多,若是有朝一日封印破解,只怕她已成了没有法术的普通人。
她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地道:“我会去救他——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她带着他的头颅,前往了更北处,结起手诀,念动咒语“墓谣赋”咒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仁者不仁,供亲者以衣裙。义者不义,奉污浊以素锦。天下苍生,孤以战为和平。黎民百姓,独以悲为安宁。修道之人,视金钱为道义。莲之盛放,以孤傲而自居。苍天无眼,猫狗横行于世。夏日灼炎,燃百姓之背脊。尔来数年,夏桀以百姓为座骑。倾城美人,商纣以炮烙对忠贞。为之泪尽,继之以污血悲泣。今吾独言,世道随暗,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顾君者不顾,吾亦自清。”[注1]
随着咒语念完,凌寂涯头颅眉心处穿出一道道黑色的污浊之质,萦绕着叶漓尘,叶漓尘一下便感到了痛苦,想必这就是灵魂的污点,通过□□来传出。
她再次念动咒语,脚下的大地忽然发生了变化,那些土地开始逐渐向上冒出,速度之快,很快便把叶漓尘的身体湮没其中。土地仍然向上疯长,一段时间后,这里便成了一座大山。
原来,她将自己寄放的物质,便是这座山。
苏国并未将彦国百姓赶尽杀绝,而彦国一些百姓,逃了出来,集体北迁。历经好几个月的路途,终于达到了北方这座山,他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离尘山”,即远离红尘的意思。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养精蓄锐,目的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复国。
“江山社稷图”被毁,苏国皇帝大怒,派人重新绘制。而这座离尘山,亦被作为新的地点载入了“江山社稷图”。
一年又一年,一切都在不断地发展。但没有人知道封印在离尘山里的叶漓尘。
若他们俩人再出名一点,那他们的故事会是千秋万世传颂的佳话吧?
那是她将忍受的孤独,她像是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窖中。但她只能日日夜夜的祷告,净化他的灵魂,而她却要忍受最巨大的孤独,只为了有朝一日的重逢。
——百年孤独!
[注1]《墓谣赋》,作者为墓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