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新月浸泪光》上官红蔷

1、过客

　　晚上和男友苏晨一起吃晚饭，已经是10点多了。我坚持一个人走回家，他只能由我，嘱咐我几句小心，我们便分头而行。
　　饭店离家有一段距离，慢慢走回家，正好可以欣赏小城的夜景。这个我从小便扎根的地方，有着我几乎所有的回忆。我本不是念旧的人，不知为何，今夜的我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似乎小城20几年来，从未变过。但事实上，它已变了很多，只是它依然安详，足矣。
　　正是仲夏之夜，空气中隐隐透着黄桷兰的香气。这个坐落在南方的小城，总是有活了几十年，上百年的黄桷树。它们像是这座城市的标识，不管光阴如何变迁，始终以老者的姿态，俯瞰浮世众生，以慈悲者的胸怀去收纳人们的忏悔和怅惘。
　　树下有乘凉的老人和情侣，或许那棵树的年龄，是和老人一样。
　　昏黄的路灯，使得夜晚的生活，多少透着些暧昧和诡秘。
　　手机的简讯声响起，我以为是苏晨，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近来一切可好？”落款是“想念你的陈旭”。
　　陈旭，我猛然想起那年夏天的夜晚，也是同如今一般黄桷兰香气，和那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少年。

　　那年我高考刚结束，和二叔约好暑假去他农村的采石厂打工，同时也可以去山里避暑。一放假，二叔就把我接走了。
　　我的工作很简单，但上班时间却长，每天下班都是天将晚。二叔大多时间不在厂里，他要我自己搭过往的货车回家。
　　刚开始我不会，厂里工作的工人很热心的帮我拦了一辆。
　　我记得，那车的副座上很干净，打着空调，有淡淡的黄桷兰香气。司机是个年轻人，穿了一件白色衬衣。
　　一路上我都在看车窗外的风景。那里有低矮的房舍，池塘中游泳的孩子，还有天边零落无几的星辰。一路无言。
　　到二叔的住处时，天已经黑了。那时的天空特别美。像是渲染了某种魔力，辽源、澄明，像墨一样的苍穹，能够很真切的感受到星是悬挂在天空。
　　那算是我们的第一次相见。
　　后来，他告诉我他叫陈旭。渐渐的，经常搭他的车，我们便熟络了。
　　印象里，他始终都是一件白色衬衣，声音有同他长相相符的温暖，眼中时时都含有笑意。这样一个干净的大男孩，遇见了，便就不想忘。

　　从来没想过，能够在哪种情况下擦出爱情的火花。或许只相望一眼，心里的某个地方就被烙上印记，永不磨灭。那是属于曾经青春年少的爱情，是盼望着相濡以沫，却又相忘于江湖的缠绵往事。再打捞起那些回忆，眼眶不觉中就湿了。
　　我一直在农村待了两个月，陈旭算是我在那里唯一认识的年轻人。那个时候，我17岁，他19岁。不上班的时候，他会停下开车的活，带我到处玩。我们去看大片的荷花塘，大朵大朵的荷花开在接天的莲叶之间，那是在任何人工铺陈的景点都无法见识的开阔与美丽。
　　我们还去了那些农家的小院子，几乎每隔几户人家就会有黄桷树。他摘那些含蓄吐香的花苞给我，说我就像这些花一样。我知道自己从小就很文静，但那时候的心跳，足够用这一生去回味。那时，心中似乎有了一些对初恋的感觉。
　　日子很平淡，我知道他对我，也如我对他一般，只是我们谁都没有说破，谁都不敢说破。
　　那天，他突然问我，你以前交过男朋友吗？
　　心里有个地方，莫名的动了一下。我回答，没有。然后那天，我们就一直没有说过话。
　　第二天的晚上，在一棵黄桷树下，他吻了我。那样小心翼翼的，羞涩的，能够感觉得到，那是他的初吻，当然，也是我的。
　　他说，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是，我想，我爱上你了。对不起。
　　那是我们第一次接吻，也是最后一次。他认为他冒犯了我，到后来，我们甚至没有牵手拥抱过。直到我离开，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
　　他就像是一阵风，在我的青葱岁月里，拂过一道道清浅的涟漪，然后消失无痕，寻不见踪迹。
　　我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扎不同的根。心里会想他，会遗憾，会难过，只是不会流泪，也不再接受其他的男生。
　　陈旭，他算是我的初恋，留有最美好与纯真的情怀。纵然知道不会相守一生，可我愿意用青春去纪念。再也没有像他一样美好干净的男孩，值得我思念。

　　此刻看着手机中的短信，心中是甜蜜、苦涩、或是心酸，已然分不清了。我站在小区旁的桥头，夜色中的江水妖娆神秘，像是在诡笑，她如愿的令我回忆起了从前。脸上是早已风干的泪痕。
　　我忘了苏晨，忘了世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在满满的黄桷兰香气中，那个干净的少年。
　　拿起手机，正准备给陈旭回电话，手机响起来了，是苏晨打来的。
　　“夏嫣，你还没回家吗？”
　　“我在小区外面，有什么事？”我的语气听来很不友善。
　　“我看到你了，你等我。”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我和他交往四年了，今晚第一次有了想要分开的想法。
　　一回头，便看见了那个笑容中带有孩子气的男人。他成熟稳重，身上有不少优点，但他不浪漫。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浪漫的，我知道，陈旭能给我。
　　他把手中的伞递给我，是我上次忘在他家里的。
　　替我擦了脸上的泪，苏晨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自然不愿回答。他牵起我的手，又说：“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有暴雨，我想起你的伞在我那里，就赶着给你送过来了。”
　　眼泪又流了下来，我狠狠抱住苏晨。他总是这样无微不至，永远的包容，他会是一个好老公，他才是我应该托付一生的人。和苏晨在一起才是生活，我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女。
　　对不起，苏晨。或许是今晚太像那时候的夜，我才有了那样的心情。
　　我删了短信，在仲夏夜的风里，吻上了苏晨的唇。

　　货车上白衬衣的少年司机，算得一次美丽的邂逅。可是，有的人、有的事，可以被错过，也应该被错过。
　　过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