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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二章 南明离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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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谦。亨,君子有终。

      油灯昏黄,新屋里的空气在夜里凉得发甜。

      两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从不同方向上盯着天暗星凝神搭脉的眉眼,后者睫毛轻颤是那样的淡然沉静,看不出一丝坏消息的迹象。那是大夫特有的表情,不显山不露水,诊生断死多了磨出来的圆滑,以医者的仁心兜住病患的忐忑惧怕。

      这世上有这么群人,会在他人冲向死亡与地狱前伸出手来拉上一把、拦上一道。他们是更多人试错的勇气,不必时时刻刻活得战战兢兢,他们能逆转无知带来的厄运,让人重拾平安顺遂,他们能抚慰命运玩笑留下的疮痍伤疤……但人,终究是人……

      天暗星睁开眼睛,他开口时尽量不泄露一丝情绪,简单说了下罗山晖的病情,用药,又将复健的注意事项说与前去煎药的罗山晴听。

      仰躺着的罗山晖突然伸出手搭在天暗星正欲收回的小臂上,声音轻得好似布面破损的纸鸢,在狂风中飘摇失去了凭依。

      “少帅,我还能站起来吗?”

      “能,但要复健很久,也许一年,也许两年。”

      “……我还能习武吗?”此话足足过了十个弹指才被艰难地问出来。

      天暗星覆住罗山晖滑落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将其放回被子里,“不能,山晖,你可以练练招式,但你如今的脏器承受不住一丝一毫的真气。习武,你会死。”

      天暗星指尖夹了一方绣着竹枝的纯白锦帕,拭去青年眼角渗出的泪。

      罗山晖的眼空洞地盯着头顶的房梁,“少帅谢谢您……我姐姐……”

      天暗星应了一声起身,临走前低声道,“山晖,山晴要比你想得坚强的多。好生养病,好生生活。心若得宽,路便会多。健康奢侈,人多有暗疾病痛,世事也非皆分清浊,学着适应与之共存,方得喜乐。”

      罗山晖偏过头,望着天暗星的背影,泪又流了出来,他抬起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少帅在走的路太难太险,他却再也跟不上了。

      有那么一瞬间罗山晖看见少帅身着鳞铠剑指苍穹,挚友同僚唐刀出鞘跟随左右,前方是赤焰炎炎,血海刀山,是数不尽狰狞嘶吼的敌手。罗山晖看着不良人们披荆斩棘一路杀过,他却被锁链穿膝钉在原地,分毫动弹不得……

      罗家长枪披肝沥胆锋利依旧,只是罗山晖再也握不住了……

      “山晴,这些时日你憔悴了很多。我给山晖熬的粥你也喝些,是药三分毒,养伤还得靠食疗,这个食谱你拿着。身病虽折磨,心病更难医。心思郁结恢复会慢些,便又多了苦痛。如今你们更需要的是彼此照应。”天暗星在屋外寻到了罗山晴,她怕是先前趴在窗下偷听,背上沾了些泥。天暗星将一页折好的纸递过,收回手时在对方肩头隔空轻扫,消了那抹灰白。

      罗山晴双手接过,躬身便拜,却觉被气扶了一道,竟是弯不下身去。

      “少帅,大恩无以为报……”

      “山晴,你们姐弟好好生活便是从未欠我。”

      罗山晴摇摇头,“少帅,您总是如此……”

      “你们听我号令,为我行事,我做的都是我该做的、想做的。”

      “不,少帅,您不觉得,可您给出的早已太多太多,我们欠了就是欠了,欠就该还。”

      天暗星叹了口气,“你我既然眼下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便先放放吧。山晖现在不宜移动,这羲石村人心地不错,你们俩自小在不良人总舵长大对柴米油盐知道不多,他们初来乍到也需武者看顾一二,各有获益,不妨留下,看你选择。”

      罗山晴点点头,面容舒展了许多,“谢少帅提点,正有此意。”

      “县令大人!县令大人!席开了!席开了!”离了老远便听到莺啼婉转,藤芯儿小短腿儿倒腾地飞快,可惜人太小路边疯涨的野草一挡只露个脑袋瓜,蹦跳一路有些好笑。

      藤芯儿可太喜欢这县太爷,整日被娘亲跟大娘看着,今天终于逮到机会亲近亲近,窜得堪比猴子。她自己跑也就算了,还拉着莺巧,而莺巧身后还跟了一群鸭子、五只大白鹅、三只母鸡、两条狗,浩浩荡荡自村南寻到村北,气势十足。

      “哎哟,这不是藤芯儿大将军吗?失敬失敬。”天暗星对着小丫头拜了一记,给小家伙哄得笑开了花。

      “县令大人,嗯,大吉大利?不对怎么说来着……”藤芯儿求助地看了看她的莺巧小姐姐。

      莺巧眨巴眨巴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善人言,勿扰’。

      罗山晴嘴角微动,浅笑一展多了些生气,“芯儿,又顽皮胡闹了?”

      “师父,芯儿才没有呢,芯儿最听话的。“藤芯儿小嘴儿一嘟,性子赤诚跳脱,那撒娇本事也算得上天赋奇才,”马村长让来请县令大人跟师父,说准备妥当要开席了。”

      罗山晴望了眼窗子的方向。

      “若想陪着山晖……”天暗星轻声道。

      “不,少帅,日子还长……请您等我一下。”罗山晴大步进屋只跟弟弟说了两三句话便又出来了。

      “咱们走吧。”

      一路鸡飞狗跳,鸭叫鹅唱。藤芯儿牵着天暗星的手,整个人快活得好似要发光。莺巧牵着天暗星的另一只手,脸上也现了甜。

      “巧儿,这些日子可还习惯?”天暗星柔声问道,女孩儿连忙点点头,又突然定住,张开嘴口齿不清道,“溪、惯……”

      天暗星捏了捏莺巧的小手,“没关系,你爹爹我呀,有时候也不乐意说话。嘴呢长在自己身上,说不说,说什么,咱们自己说了算,这种事儿呢没有什么必须应当的。况且最珍贵的那些,往往不是靠嘴巴说出来的。”

      “同爹爹……话……喜欢……”莺巧忙道。

      “你呀……对了,你娘亲呢?”

      莺巧脸色一僵,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天暗星叹了口气,尸祖降臣哪是当娘的料,真是越菜越爱玩。

      “娘子是古怪了些,你辛苦了。不过莫怕,她傲气凌云不屑说谎,认你为女就会罩着护着。说来你还有一个小姨,两个舅舅呢,就算娘亲不亲,来日见了他们也必会相互喜欢。”天暗星说得轻快,四大尸祖都是性情中人,护短非常,想来莺巧这一生必会过得精彩顺遂。

      “哇,夫君真是胆识过人,前几天跑去吃花酒,今天又在这儿挑拨我们母女关系。救人时是天女下凡神女菩萨,用不着了便是怪人一个,妾身这心啊,好疼。”

      “娘子莫气,为夫说错话了。城中热闹,过会儿陪夫人游灯河当赔罪可好?”天暗星转身对着尸祖赔了个笑脸,深深一拜。

      两个孩子识趣跑到一旁窃窃私语,同不远处的村人、不良人们一块儿看天暗星的笑话。

      降臣身着花草纹的大袖披衫,美艳得如刚从周昉的画卷中走出一般,行至近前,黛眉轻蹙嫌弃尽显,嗔道,“偷懒半天,练成了么你?你去了哪还看得到热闹。我跟巧儿去快活,合该你在客栈里待着!”

      天暗星讪笑搔了搔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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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离。利贞,亨。

      酒宴正酣,宾朋满座,皇帝吩咐尽兴,待他离场后气氛又是活跃很多。

      袁天罡跟李淳风二人不喜那些官场机锋,早早溜回观星台,此建筑在麟德殿的左偏楼,说是台阁实际是座七层的塔楼,层顶未封栽种花草做了园林,枝叶掩映的核心处铸有一处巨大的星象仪。

      “神了!神了!陛下竟是……是了,不会错的!陛下定是圣帝明王!”满耳风声盖不过袁天罡的惊叹。

      李淳风从未见过袁天罡如此兴奋过,他缓步跟在袁天罡身后,如今这观星台由李淳风主理,倒是来去自如。

      “袁兄,你多少顾虑顾虑我行吗?方才陛下说什么也没看到的时候,我心跳都快停了。”李淳风抱怨道。

      “怕什么?黄阁老不是帮你圆过去了么。”袁天罡回身却未停步。

      “所以我欠黄老好大一个人情呀,都是要还的。”李淳风耐心道。

      “收个徒弟而已,你要实在不愿,今儿这出也沾了我的因,我替你收也无不可。”袁天罡站定,待李淳风走近握拳在对方肩膀敲了一记。

      “你?收徒?”李淳风双眉一挑,明显不看好。

      “呵,再赌一局?”

      “先说赌什么?”

      “就赌徒弟。”

      李淳风顿了一下,袁天罡注意到,了然一笑,“怎么?又触了你的哪条‘三不赌’不成?”

      “三生万物,你自己往狭隘里解,反倒怪我规矩多。”

      “李有理你是真的有理。”

      “袁知道你是又知道了。”

      二人相视一笑,无比开怀,倒是把这赌留到以后再说了。

      “唉,认赌服输,方才我开道门时你可看清了?”李淳风凝视袁天罡。

      “看清了一半,另一半只是看到而已。”

      “那便是看清了。门里的幻境可是也看到了?”

      “不幸呀,看到了,还看到了不少呢。”袁天罡叹息道。

      “都一样,我今儿还能看到呢,这路啊,可真长。”李淳风扯了扯嘴角。

      “以前看书上说的天花乱坠只觉是前人杜撰或是妄想,却没想到竟是真的。这道门怕不是老天开来嘲笑凡人的。天地不仁应如是。”

      “我倒是管这叫天有好生之德。今天法门送你,以后遇了有缘人,不妨经你传了去,定有惊喜。把手伸出来。”

      李淳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活物来,轻轻放置于袁天罡摊开的掌心。

      “不是你总揣着的那只龟?”袁天罡托到眼前分辨,他看着龟,龟看着他,竟都现了对眼之相。

      “不是,是你的龟。”李淳风莞尔。

      袁天罡沉思了片刻,他将乌龟翻过看着腹部甲壳上的花纹。乌龟缓慢地抻头,四肢加上竟是断了半截的尾巴动个不停。袁天罡又将乌龟翻回去托在掌中,闭目运气,另一只手双指并拢将真气附着于指尖,集聚到金光外泄后在龟壳正中的凸起轻点,金光顺着龟甲上的纹路一圈圈漫开去,现了三卦,指向前尘身后,逐一隐没,袁天罡眼中精光闪现,再灌真气却是什么异象都没有了。

      袁天罡敛目了然道,“原来如此,这便是开道门的秘法,当真是玄妙不可说。百年龟甲会自行记下时间的年轮,所谓道门便是由此为引直面时光提问,过去未来交汇于一点,因果同时显现,以果寻因,先箭中靶心再拉弓张弦,必得答案。”

      “不错,理告知于你了,至于如何开启,人各有法,却不是我能教你的。”

      李淳风撩袍落座,手里托着他的那只老伙计,那龟此时一动不动像是睡了。

      李淳风抚弄龟甲,垂下眼眸,“不过袁兄,你可要想好,一人一生只能问道门一个问题。”

      袁天罡将视线从龟壳上拨开,看向李淳风的眼神有些散,似乎脑内心中太多思量翻涌不休,“你已经问过了?”

      “是啊,怎么可能不问呢?”李淳风抬眼直视他。

      “拿到了吗?你想要的。”袁天罡上前一步。

      “拿到了。但至今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李淳风淡淡地看着袁天罡,他的眼中没有迷茫,袁天罡在其中看到的是一丝他读不懂的情。

      “你后悔了?”袁天罡挑眉,他觉得自己问了个无聊的问题,可他偏偏在意。

      李淳风是他的朋友、知己,是破冰的暖阳,是吹开桃花的春风,是他袁天罡漫漫求道之路上的北辰之星。

      袁天罡是修道者里的异类,同李淳风百年师门传承不同,袁天罡是天生天养以天地万物为师的先天知者、出世者,曾经他的世界里只有法则与因果。他几乎生来知晓一切,只要他肯问这天这地,观星可测,摘叶可测。帮人寻物、预测战局或是通达人心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不同。袁天罡甚至一度不明白,明明答案就摆在那里,为什么世人看不到呢?为什么告知了前方死路一条,那些求问者最后还偏偏往那里走。

      而立之年刚过袁天罡便对这一眼看到头的人世厌了。

      那时早已身负神算盛名却终于肯下山的李淳风于阆中冲袁天罡伸出手,一把将他从方外仙境扯进滚滚红尘当中,“无聊的话,便来看看我眼中的世界怎么样?袁兄。”

      于是花开不再只因为冬夏交替,更沾染了人的眷恋与欢喜。

      蝉鸣也在不同的夜里分了聒噪与哀戚。

      渐渐的,袁天罡在李淳风的眼底看到了水面映不出的自己。

      那些能一眼看透的答案逐一隐去,世界却因那种种疑惑交缠、无数名为希求的种子萌发成参天之树的托举越发得开阔有趣了。

      李淳风是袁天罡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走向他。

      从出世到入世。

      他走向他。

      从入世到出世。

      他们早已身遇、神遇却还未相遇。

      会在今天吗?

      那命定的错身之时……

      李淳风定定地看着袁天罡,他这朋友比起初见越发率真像个活人了。活人便是要酸甜苦辣尝尽,喜怒哀乐俱享的,可不久前李淳风才知道,袁兄的一生或许要比他的漫长得多。他要推他一把吗?还是拉他一道呢?

      李淳风当然不后悔,向来奉行遵循天道,顺其自然,可今朝为了袁天罡,他还是踌躇犹豫了。

      李淳风眼中的情绪因种种思量叠加而趋于和谐,他低声回道,“没有。我只是突然很想见见他……”

      “是谁?”

      “黄昏落日照江河,云淡风轻水自歌。鹤舞松涛惊鹭鸟,星稀月朗夜婆娑。 ”

      “黄鹤?可是你上次托我看相的那个黄老家的稚子?你这是要选中他了?”

      李淳风不语,他起身仰头辨认星盘,再看袁天罡恢复了往日淡然的笑容,“时辰刚好,袁兄想来已经知道怎么做了,便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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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

      李淳风捏着甲壳灼热的龟,拇指指腹抚摸过它腹部清晰的刻字,那药方正是袁天罡求问的答案。

      李淳风犹豫再三还是将其放回袁天罡的手里。他让力竭熟睡的挚友枕着自己的腿仰躺花圃之中,遥对着烟火璀璨的长安城独饮了半壶酒。

      渐起的雷鸣回应着满城爆竹声。

      那是天与地的沟通。

      火光演化的神龙腾空,则是人造的瑰丽幻象。

      李淳风没有眨眼,边将那一生一见的景致纳入眼眸,边掐指一算,偏头对着袁天罡低声道,“迟了二百年,这盛景总归还是有人陪你共赏。璀璨难留,但人总会记得身畔那张被光照亮的脸……”

      “出来吧。”李淳风直起身,抬高了音量。

      程万里自星象仪后迟疑走出,欠身见礼低低唤道,“李仙师。”

      “坐。”

      程万里敛目犹豫了下,默默听从坐到李淳风身边空着的那侧,但又忍不住扭头开口。

      李淳风竖起一根手指,温和一笑,“陪我喝一杯?”

      程万里闭上嘴,点点头。

      “你写的故事我读过,很是喜欢,还请继续写下去。”

      酒过三杯,程万里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丢了的魂儿也渐渐回来了,

      “我最喜欢你写我这朋友的那篇,世人皆道他行事诡谲、赋茅戏狙,唯你看到他的一腔真挚热血,相人、推演、斗法三段传奇精彩纷呈还写出了他那愣头鹅的神韵。”李淳风笑得开怀,十分享受能当着他这损友的面正大光明说坏话的时刻。

      程万里赫然,不知答什么好,眼角余光不小心扫到那鼾声大作的正主,脸更是腾一下红了,胡须也掩不住,“您们二位是能看顾国运的栋梁,而我不过一小小书吏,能跟二位共事数载,已知足了。”

      “程郎君是个实在人,不过你还是看到了吧?袁兄所开的那门内光景。”

      程万里坦诚地点点头,此时心绪平静下来,李淳风知道什么在他看来都无所惊奇。

      李淳风却十分喜欢校书郎的这个态度,竟是又帮程万里满上酒,胳膊一搭对方肩膀,倾身酒杯相碰。

      “程三郎,古往今来人们总是需要故事的,一百年,两百年后的人们更加需要好故事。金戈铁马征战沙场、坐拥四海挥斥方遒那都是一时的。通过笔墨我们可以知晓过去,也能畅想未来。代代人口耳相传的,那些足够精彩深刻到自孩童时期便难以忘怀,铭记一生的轶事。那些能够跨越时间地域、破除生死桎梏的传说,那些无论何种身份、何种性别、无论出身何处的人都曾在午夜梦回过的佳话,让人憨笑、使人落泪、又或激起满腔热忱的野乘,那才是真正印刻在一国之民心,融进民族血脉里的传承。”

      嘭——点亮夜空的焰火绽在李淳风的眼底,金光勾勒着他豪情逸致的笑脸,也晕染过国师韬晦待时的睡颜。

      “程郎,你有大才,你的笔墨既能引人找到归途,也能帮后生晚辈开路。”

      “李仙师,有道是龙麝熏多骨亦香,这是借了时代的光,我相信陛下是励精图治、文韬武略的圣主,今朝必置之死地而后生,在下定将笔书刀刻记下九州腾飞的大唐。”

      李淳风抬手引着那不知何时停在袁天罡衣襟上的赤红蝴蝶停驻指尖,他缓缓扬起手,“你我生于此世,幸也命也,写吧,程兄,便写吧……”

      蝴蝶振翅迎着那将须臾之美诠释到极致的璀璨焰火,翻山越海,穿过时间,融入蝶群。

      赤红祥云在凤栖城的上空盘桓,散开时若莹莹星火装点人间。

      听着城内孩童欢笑,百姓赞叹称奇,有心增添美景一道的天暗星抬手接了一只落单的炽火蝶在手背上,手腕轻抖使其落在身旁倚栏而望的袁天罡肩头。

      “师父穿得太素净,也该多上一抹应景的喜色才好。”

      袁天罡斜了天暗星一眼,“龟汤好喝吗?”

      天暗星一愣,眨巴两下眼睛,“龟汤?……您不是问小时候我捡的那只吧?那不是没救回来死了么,总不能浪费。想想这都快三十年前的事了。”

      “还回味呢?”

      “……那,确实好喝么,再没煮出过那么好的味道了。”

      袁天罡没有再看他,真气流转,须发飘飘,那蝶被内力一催,飞开去正停在天暗星鼻尖上,惹得他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天暗星搓了搓鼻子,一时间也不知道煞风景的是谁。

      袁天罡却对着漫天繁星抬手比了个法诀,只见数颗星星轻颤,天河中摇曳,三个弹指后又是一闪,飞星乍现。

      袁天罡敛袖,错身时在凝视苍穹的天暗星的肩头轻拍了一记,低声道,“你再待会儿。”

      “嗯?”

      “嗯什么?是帅令。”

      天暗星趴在栏杆上不明所以,他久久凝望,俯瞰着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袁天罡带着陆智明等人自主道融进熙攘的人群里。

      天暗星又跟楼下被张子凡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李星辰摆摆手,待人都看不见时才躺倒进一旁的藤编摇椅,剥了橘子塞进口中,被酸得五官揪起也不停嘴,长腿一撑晃晃悠悠。

      尸祖早就不知道拉着莺巧、谷雨跑去哪里体验做娘亲的快乐去了。

      蹇白玉忙着搞钱,在他那里乐子第一、骨香阁第二然后才是其它,于蹇白玉,人情也不过是货品的一种而已。

      突然间重拾清净,天暗星竟也有了些许不适应。

      夜色渐深,远处焰火一程接一程,似乎连天幕都被震得抖了三抖。

      天暗星数着那些渐远的震响,想象着这全城人看到了怎样的难忘景象,打了个哈欠。他鬼使神差地将右手高举想要抓住天上的云,夜空的星,无聊中仿着袁天罡方才的法诀一掐——

      有那么一瞬天仿佛倾倒下来,北斗旋转化作一只金色的眼眸隔空对望。

      天暗星瞳孔收缩猛地起身,“是你!”

      摇椅晃了晃,发出吱嘎吱嘎的噪音。

      天暗星转身了两个来回,再抬头,夜空遥遥,月光皎洁,清澈无云。他深呼吸了片刻,确定还身处这露台,周遭也没出现任何新的东西,一时间呆愣原地,他竟也不能确定刚才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个人,但是远处乍现的喧闹乐音却又是做不了假的。

      天暗星轻踏栏杆,飞上房檐,站到这客栈最高处。

      夜风鼓起衣摆,天暗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一时间竟是找不到任何词汇去描述眼前看到的景象——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煌煌圣火烁今朝,熠耀尧都瑞彩遥。

      丹凤楼高烧夜月,白龙殿上启春宵。

      五环宫观明遗址,九乐仙侣聚胡骄。

      击壤枊髿千年兴替,披肝沥胆阅尽疑潮。

      自是太息民怨,何惜此邦?

      秀水无边鱼稻美,仁风不尽虎山焦。

      那便是多少人梦绕魂萦的盛世大唐……

      踏着屋脊,天暗星翩跹一路掠至凤栖城正中灯火璀璨的七重高台,望着巨大星象仪前背身孑立身影,忽觉左眼炽热眼尾却冰凉一片,他抬手一抹,指尖轻搓——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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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二章 南明离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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