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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崖必死论 ...


  •   “血儿,不要……”宋司看到我跌跌撞撞走向崖边,声音忍不住颤抖。

      我没有停下,因为我相信崖底的世界会比身后的黑暗美好。

      曾经所有人都称赞你的美貌,只有一个人说,我从不以貌取人。特别当那个人俊雅出众的时候,你毫无意外地心动了。

      宋司就是那样的男人,所以那时幼稚的我心动了,直到他娶了我,让我家破人亡,流掉我腹中的胎儿,我才看清他当初是多么狡猾。

      是,他在一件事上倒没有说谎,他从不以貌取人,否则我为何会站在崖边,而他身边,为何会站着另一个女人。

      “司,你什么时候变得心软了?她可是我们仇人的女儿。”那个叫凤莹的女人把手搭在宋司肩上,笑着看我。

      我回忆着和他在一起的一幕幕,看着他说:“你接近我,娶我,就是为了进入萧家,杀了我爹?”

      “还有你,”我看向凤莹,“不惜扮成丫鬟混入我萧家,还做了爹的第十三房小妾,只是为了往爹的饭菜里下药?”

      凤莹艳红的嘴唇开开合合:“是啊,第一首富萧家家主练功走火入魔,嗜血成狂虐杀妻妾儿女奴仆近百人,最后自焚而亡,确实大快人心。”

      脑中闪过那场大火,我的身子晃了晃。

      “凤莹,够了!”宋司制止她。

      “什么够了,怎么会够?萧家家主萧天劫当年做的那些事,害死了多少人?其中包括我们的亲人!别说毁了萧家,就是把他们九族全灭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凤莹竭斯底里地喊。

      “血儿那时甚至没有出世,她是无辜的……”宋司痛苦地说。

      “不需要你假好心!”我恨笑道,“你让人灌我药,害死我们的孩子,是觉得仇人的血脉肮脏吧!现在却说什么无辜,需要我向你道谢吗?”

      宋司浑身一震:“血儿你说什么?什么……孩子,我们有孩子?”

      凤莹尖声道:“司才不需要你这样的狐狸精给他生孩子,还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

      看到那女人这么失态我突然笑了:“不知道被我爹专宠了三个月的十三姨娘,又喝了多少的堕胎药呢?”

      凤莹气得脸色发白:“贱女人!闭嘴!”她失控地亮出毒针,狠狠向我甩来。

      “住手!”宋司慌忙阻止,却还是慢了一步。

      “唔!”毒针正中我的心口,却不是很痛,只有麻木的感觉迅速蔓延至全身。

      “血儿!”宋司不顾一切要冲上来。

      我却大叫:“别靠近我!”

      宋司的慌乱让我陌生,一直以来,他从来都谈笑风生镇定自若,也就是那样的他,曾经让我心动。

      现在他却无措地像个少年:“血儿,别怕,让我过去,我有解药,你不会有事的。”

      “别过来……”我身上的力气渐渐被抽离,变得虚弱的语气决不是因为他那熟悉的关心,决不是。

      是谁曾经在我耳边说过,不让我受伤,不让我哭?

      已不愿再想起。

      凤莹大声嗤笑着:“哦,对了,我们还有萧家的祖传秘籍没拿到,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呢,那个老混蛋生前最宠你,是不是把秘籍藏匿的地方告诉你了?呵呵,还是司想得周到,你这贱女人还有利用价值,可不能死啊。”

      崖边的强风吹得我摇晃,宋司急急地解释:“血儿,你别听她胡说,你的身子受不了,让我过去。”

      抬头看着天空,阳光很刺眼,让人忍不住要流泪,我突然觉得累了……

      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我不会再去谴责逃避的人,因为有的时候,现实会一刻不停狠扇你耳光,打得口吐血沫也不给你面对的机会。

      睡一会,就让我睡一会好了,爹说过,醒过来又是新的一天。

      其实醒不过来就算了,我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

      “血儿!”

      宋司的声音有一瞬间似乎离我很近,袖口被什么扯住,撕裂声,山涧的强风吹散了他的怒吼。

      剧烈的疼痛过后,我陷入黑暗。

      之后像是做了很长,很荒诞的一个梦。梦里,我的魂魄从身体里脱离出来,站在旁边看着我惨不忍睹的尸体。我小时候像男孩子一样喜欢舞刀弄剑,缠着爹给我讲了很多大侠的故事,他们都是跳崖不死然后获得绝世武功。长大后我终于可以反驳,跳崖怎么会不死?

      看着自己涂洒满地的脑浆鲜血,我又想,大概练武之人的脑袋都是铁打的罢?

      而我确实不算练武之人,小时候图一时神气学了一阵花拳绣腿,却发现上街甚至打不过地痞流氓,就毅然放弃了。爹说我是他见过最有悟性的,我说,爹,我这悟性能让我成为一代女侠?爹说,六十年苦练的话没问题。然后补充一句,主要是你身子骨太差了。于是我彻底地放弃了,只是时而心痒会到爹练功房找些武功心法来看,在脑子里解解馋。后来爹让我教他门下一些徒弟,竟都进步神速。爹惋惜了很久,最后还是坚定地说,即使因此丧失一个习武奇才,爹却还是要说,爹不后悔生的是女儿。

      我提醒道,爹,虽然你武功难逢敌手,但没有娘你也生不出来。

      发了很久地呆,回过神来,自己依然是个魂体,漂浮在尸体身边。

      好像有些变化了呢,还没死的时候,根本不敢想过去的事,更不敢想起爹,现在好像都敢想了,原本以为想了会痛苦,却发现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爹,无论他过去做过什么,对我一直是很好的,很好很好,好到我想挖空自己的脑袋,这样就不会记得他已经死了,被凤莹下了药走火入魔,屠尽萧家所有人,被宋司用剑刺成重伤,然后跳入火中烧死的。

      几句话可以交代清楚的事情,发生了一整天。那时刀光血影,火海焚天,我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血,没有听过这么多人痛苦的叫喊,而且都是我熟悉的人。不知是谁锁了我的房门,窗也堵死了,窗纸上溅满鲜血,辨不出是谁的。

      爹提着染血的剑冲进来的时候,我甚至以为强盗来袭,他刚刚在浴血奋战。爹提着剑向我走来,眼睛是血红的,有些踉跄。我上前扶住他的时候,他似乎正要举剑。

      “爹,您没事吧?”虽然我不会武功,但也能感觉爹的气息很乱。

      “杀……都该死……废物……杀……痛快……”那时爹的话已经不能连贯。

      “……爹?”我疑惑。

      寒光闪过,长剑划下,削断我身后一边桌角。

      “血……儿……唔!去……去死……都去死!”爹捂着头狂叫,狠命推开我。

      “啊!”我后背撞到突起的床沿,痛得直不起身子,爹就这么冲了出去。

      我的心突然很慌,想要追出去找爹,凤莹将我堵在屋中,她端着一碗药说,司让你喝了它。

      前几天大夫刚诊出我怀了孩子,已经三个月大了,宋司那时正忙,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外面惨叫声一片,凤莹却在这里平静地让我喝药,那一天,什么都脱离了常态,我措手不及。

      我拼死抵抗,却第一次发现凤莹会武功,她强灌我那碗药,然后把我推出房门,笑道,去啊,去看你爹,看看他在干什么!

      我跌入血水里,院子里遍地的尸体,不远处,还有更多的人在死去,挥剑的那人,是爹。

      跌跌撞撞走过去,每走一步,腹中的剧痛就加深一分,腿侧不停的有湿热液体流下,像要带走我的生命。

      这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那个人怎么会是爹?宋司又怎么会舍得让我这么痛?

      可如果不是爹,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剑?每一次挥剑,就掠去一条性命,溅起的血却不沾身。那个突然冲出来的身影又是谁?除了宋司,似乎没有谁能在爹手下走过十招。

      但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宋司啊,他一剑一剑,在收割我爹的性命。爹的气息凌乱不堪,在宋司剑下渐渐溃败,身上已经血肉模糊。

      不要……

      我已经恐惧得说不出话来,想快点过去阻止,却跌倒在地,腹痛得几乎要晕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爹被宋司挑掉长剑,被逼至主屋前,那里烈焰焚烧。

      宋司提气想刺下最后一剑,爹却大吼一声跳进火中。

      “爹!不要——”

      我不顾一切地喊,爹却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回过头来笑着应我,大火毫不留情地吞噬了那个身影。

      只有宋司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我,冲过来抱起我焦急地说着什么,但我已痛得昏迷,听不到了。

      “血……血儿?”又听到宋司的声音,我一定是回忆得太过投入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不是幻觉,宋司满身狼藉,从崖边一条小道冲了过来,穿过我的魂体,呆呆地盯着岩石下我的尸体。

      不知距离我落崖过了多久,那满地的血已凝成黑色,宋司像是没看见,将我的尸体揽在怀里,轻轻地唤我的名字,好像我只是睡着了。我的脑浆混合着黑血污了他的衣袍,一向讲究纤尘不染的他这时却没有在意。

      我的半边脑袋已撞碎在崖底岩石上,眼珠也落了一只,生前即使是怎样个美人,现在也只像个恶鬼。宋司却好像瞎了似的,掏出白帕仔细为我剩余的半张脸拭净尘土,像在擦名贵瓷器。

      我是彻底的信了他最初的话,他确实从不以貌取人,无论是对过去美貌的我,还是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我。

      他身后凤莹拨开树丛跟了过来,一向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些凌乱。

      “司,就是想确认也不用赶这么快吧,依我看这么高摔下来,又不会武功,肯定是没有活路的,就是可惜了不能问出秘籍的下落。”她故作叹息。

      可在看到宋司抱着我的尸体不放,凤莹终于变了脸色:“司,你后悔了?”

      宋司不理她,脱下外袍将我的尸体裹紧,轻轻抱起来往回走,凤莹拽住他。

      “那是你仇人的女儿!你清醒清醒!”

      宋司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手下一动,隔开凤莹的阻挡,抱着我的尸体要走。

      凤莹在他身后喊着:“司!那女人已经死了!”

      山谷有回声附和“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轰隆一声巨响,凤莹身旁的岩石炸开,盖过了回声,宋司停下却没有回头,只说了声:“闭嘴。”然后带我离去。

      我发现自己的魂体也被扯着离开,像是有看不见的线和尸体绑在一起。

      统共,我对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尸体看了七天,直到第八天发现自己可以自由离开。

      第一天,宋司叫来了城里最有名的大夫,让他为我诊脉,大夫看到我残破的脸吓得全身发抖。宋司恢复了如往常一样的笑容,该是很平易近人才对,可估计看在大夫眼里只觉得分外诡异。最后大夫还是屈服了,给个死人诊脉当然不可能,他倒也有些本事,只稍加观察,就判断出我腹中有个死胎,大概三四个月大。宋司笑得很开心,赏了大夫不少银子。

      第二天,宋司抱着我的尸体去凉亭乘凉,已是盛夏,荷塘里粉色荷花开得很大。其实我想说的是,天气这么热估摸着我的尸体该臭了。但一看那美人靠上,竟薄薄地结了一层冰渣,再看宋司将我的尸体抱在怀里,身上有淡淡烟气冒出,萦绕在周围,我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内力深厚就是不一样,还能在三伏天降温,防止尸体腐烂发臭,的确实用。他抱着我的尸体从早坐到晚,对我说了很多话,声音像风一样轻柔。以前他总是能轻易逗得我破涕为笑,现在好像不能了,大概因为我的尸体不会笑,也因为我的魂体没了五感。

      第三天,宋司亲自为我的尸体熬了碗药,说是安胎的,我的尸体闭嘴不喝,他怎么哄都不喝,宋司很宠溺地笑着说我任性了,自己含了一口药灌进我嘴里。凤莹破门而入打翻了那碗药,哭喊得很厉害,宋司很生气,点了她的穴把她捆在柴房里,自己又熬了一碗药继续喂我。

      第四天,宋司带着我飞上房顶看星象。以前我半点不懂星象,但是又喜欢宋司用轻功带着我飞,我知道宋司对星象挺了解的,就每晚扯着他带我上房顶,虽然什么也看不懂,但有他在身边,星空就很漂亮。现在宋司搂着我的尸体,很有耐心地教我观星象,讲完一段就停下来,我不吭声他就再讲一遍。所以每个问题他都讲了很多遍,到最后他一句话总结:我知道血儿还是记不住的。我飘在旁边想,那何必浪费口水。他对着我的尸体笑了,记不住才好,以后每晚我都讲给你听,一辈子记不住我就讲一辈子。

      第五天,凤莹已经能自由走动了,她称病在床,宋司抱着我去看她。凤莹看到我残缺的脑袋脸色有点发白,她说,司,你不能跟着个死人过一辈子。宋司一个耳光抽得她吐血,然后笑着问,你说什么?凤莹被打蒙了,她不可置信地说,司,你怎么能……活下来的是我,是我啊!宋司忽然想起什么,问她,听说有人以我的名义给血儿送了碗堕胎药?凤莹哼笑,是我送的,她不配怀你的孩子,她不配!司,我喜欢的一直是你啊,你也想要个孩子吧?我可以……宋司笑着打断她,我有孩子,我和血儿的孩子,已经三四个月大了,很健康呢。他温柔地抚着我尸体的腹部,并不去看凤莹渐渐发青的脸。

      第六天,城里开始传出宋司已经疯了的传闻,有衙役上门要求检查尸体,宋司抱着我的尸体坐在正厅里笑,衙役根本无法靠近宋司三步之内。后来不知他让衙役向官员转交了什么,再没人来找我尸体的麻烦。宋司对我的尸体说,打打杀杀怕动了你的胎气,以后我都温柔些吧。

      第七天,凤莹趁宋司出去为我熬安胎药的时候,一把火烧了我尸体所在的房间。我有些期待地飘在尸体旁边,想着尸体烧没了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屋顶不停有燃烧的木梁断裂掉下,我不担心砸中我,倒是有点担心砸不中我的尸体。屋外凤莹惊叫了一声,窗户被撞破,宋司冲了进来,将我的尸体护在怀中。又有梁柱砸下,宋司护着我躲闪不及,血随着他的脚步一路流着。看到宋司出来,凤莹哭叫着扑过来,被他闪开,凤莹又拿了药要为宋司治伤。我细看了我那尸体,高温把毛发都烧没了,倒是愈发像鬼,宋司却还是那个宋司,一直搂着我,他全身都在轻轻颤抖,却还对我说,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你。凤莹也不闹了,哭着给他上药。

      我离开的时候凤莹好像提议宋司把我放在寒冰室里,本来冰封起来好点,但宋司只肯让我的尸体睡在冰床上,每日进来搂着我说话。凤莹也每日在门外为他送饭食,倒没有再捣乱。

      感觉到身上被束缚的力量消失,我飘在冰床边,看着宋司为我擦拭身体,像我们新婚那夜那么温柔。

      我对他说,喜欢我的身体你就留着罢,我不要了。

      他当然没有听到,凤莹在门外又送来一桶清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落崖必死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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