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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大雪三天 ...

  •   许新看到言九走进客栈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跟在唐妙兴身后,不知道在门口看什么,慢了一步才进来。目光相接,许新注意到她抿的平直的唇线上移了好几个像素点,像极了在嘲笑他。

      要是唐妙兴不在她真能笑出声,许新确信。

      风水轮流转,这栽不认不行。

      比起她散漫无谓的状态,唐妙兴显然紧张得多,眉头锁得死紧。两个同门血赤糊拉的躺在地上,性命垂垂危矣,让他怎么不心急?

      好在跟董昌确认过后得知他二人的情况并没有无根生口中说的那么严重,这才松了口气。

      “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手段,替我处理过后呼吸顺畅多了,暂时死不了……妙兴,小许那边……”

      “没事就好。小许的事我都听说了,没法子,只能回去请高手来帮忙。”

      掌握事态后唐妙兴才分神往言九那边看过去。她一直缩在门边没动,终于被他注意到,她这才低着头可怜兮兮地跑到他身边,把头往他手臂上一埋,小声道:“师兄……小九害怕……”

      许新:……?

      演过了吧!

      没人比唐妙兴更心疼自家小九,展目看去,店内桌椅散乱,那边还倒着两个全性妖人的尸首,空气中浮动着浓浓的血腥味。他做惯了杀人的生意,身处其中,除了为师弟忧心外,再无一分惧意。

      可她一个小女孩,怎么受得了这些?

      怪他一时情急,焦躁之下考虑不周,没照顾好她。

      唐妙兴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两下。他知道董昌在看,这人心思细腻不在他之下,于是尽力将姿态放得坦荡,不惹人起疑。

      “是师兄不好,不该叫你进来的。你自己一个人待在外面……会害怕吗?”

      她紧紧抓着他衣袖,点点头,道:“小九不要出去,这样拉着师兄就不……不害怕了。”

      顿了顿,她又道:“师兄,小九可以给许师兄看看。”

      “你?”唐妙兴沉吟片刻,温声跟她确认道,“你行吗,小九?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

      她道:“小九真的好害怕,但是为了许师兄,小九愿意试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许师兄死呀。”

      许新和董昌之间隔着一段距离,钉子埋在他肚子里,要取出绝非易事,无疑需要绝对集中精力。尽管心头隐隐不安,唐妙兴到底还是克制住要跟过去的冲动,由她一个人在许新身边席地坐了下来。

      她今日的衣物颜色浅,血污沾染上后处理不及就再难洗净了。回去之后就要洗……唐妙兴一边想着,一边默默帮董昌运炁调理。

      许新面无表情:“九,要不你还是眼睁睁看着我死吧。”

      言九:“……”

      言九:“师兄,你看他!”

      唐妙兴:“……”

      董昌:“……”

      总之,还是准备开始治疗。

      换形钉说不上多精妙,却也是野茅山的独门手段。若不是那怪里怪气的家伙跟许新透了个底,他可能到死也想不到只是挨了一掌,他肚子里就能被撒下一把铁钉。

      “换形钉你也会?你到底打哪儿来的,会的这么……”

      腹上一凉,许新的话戛然而止。身上那件短衫被她掀起拉过胸口,晨间山里寒津津的风迫不及待地贴上来,引得他本就绷紧的身子又僵了僵。衣料堆叠,他看不清,但她一双手确实跟着压了上来。也许是因为她的手过于冰凉,许新不自然地颤了下,随即就被她按紧教训道:“别动,我都听见钉子响了!”

      她看向许新的眼睛,后者却不敢跟她对视,红着脸挪开视线盯着地面。还没来得及缓一下,她竟然又分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好烫,冻了一夜,你发烧了?”

      “废话!这都扛不住我白修行了!你能治就快点治,不行就……别动我……哎,你不行照顾董师兄去吧,我这儿不用你……”

      他眼神乱飘,忽然看到那边扶着董昌的唐妙兴正沉沉盯着自己。许新觉得要不是顾着同门情谊,说不好唐妙兴能趁着伤势上来给他补两脚。

      不是,师哥你要讲道理啊,不是我要招她啊!

      “嗯……”她的手又重新回到他坚实的胸腹之间,凭着印象大致在左腹上部摸索着感觉了一下胃的位置,而后低声对许新道:“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其实我不会换形钉,我只是见我哥用过一次。”

      那次丁嶋安用这手段往她肚子里塞了点东西,虽不至于是铁钉这类凶险的玩意儿,却也把她玩的够受。

      他是高手,稍微学一学就敢用在自家小妹妹身上,她却没那水平。

      用出来不难,效果不保证。

      许新:“……”

      许新:“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她的回答是意味不明的一笑。

      “……你哥,人在哪儿高就?”

      姑娘瞪着智慧的大眼睛:“全性。”

      许新:?

      无论是她那个哥哥还是全性,在唐妙兴听来总不免刺耳。他皱着眉插话进去,道:“小九,有把握就动手,没把握的话就算了,不必勉强。”

      “师哥!妙兴师哥!你真不打算管我了?”

      “家属!病人家属!真的要放弃病人吗?”

      两个人异口同声,许新甚至激动地差点直起身子,他一动,压在他身上的那双手就一按,这才回神连忙纹丝不动地躺回去贴在地上。被这两个人盯着,唐妙兴默了一会儿,无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小九,你的心意师兄明白。可无论如何,师兄绝没有要逼你的意思,你……真的不必勉强。许师弟,我不会不管你,只是冒险一试于你也无益,还是等我回去请人来稳妥些。”

      小九为何忍着害怕去帮忙,其实唐妙兴早就有所察觉。

      还是为之前那一句话——

      我管他去死。

      他承认这话从她嘴里脱口而出那一刻他确实心惊不已,可他又想,是人难免会在一些时候口不择言,也不算过错。

      未见得她真就是那么想的。

      她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在那之后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他生气一样。

      她选择帮许新,一面是为他们有同门之情,另一面,也许就是为了让他看看,她不是坏孩子。

      唐妙兴当然知道她不是,她从来不用向他证明她有多好,在他心里她就已经是世上最好的小九了。

      她转头冲唐妙兴笑了下,眼底有雀跃喜意,照的人心底发热。

      “可以的,小九没问题。”

      “好。”唐妙兴道,“师兄相信你。”

      她垂下头,两手微微下压,许新皮肉之下血液如何奔流都清晰起来,热滚滚地从她掌心熨过。再用些力按下去似乎还微有些扎手,尽是铁钉横戳竖刺。若是硬生生使其根根破腹而出,就算留口气,又能有多少?仿佛已看到鲜血淋漓而出,浸润她的手掌,她再次在心底确认了一件事——她想要许新死。

      心如止水、毫无波澜地、想要他死。

      即使唐妙兴盯得再紧,只要她不动手,他就无从察觉。

      杨少爷呢?

      若是他在,能不能看出她心中所思所想?

      会不会怪她?

      可她明明是为了他才会——

      她眸中忽而涌出一股阴郁之色,愈积愈浓,似一场注定要落下的雨前堆积的乌云笼在人头上,暗沉沉的。挨得这样近,又是这种表情,许新本能地知觉出她身上隐而不发的杀意,却不知为何。

      他平时是没少跟她斗嘴,但——就为这?

      许新再回过神时自己正紧紧抓着她手腕,力度大的几乎在颤抖。向来以娇气、怕痛著称的他的言师妹毫无反应,依旧一动不动地按着他。目光落在他手上,像看到路边一颗石子那样沉静无比。

      她背对着妙兴,就是怕他看见她这模样,进而发现不对劲吗?

      许新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今日或许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在此一刻,她却又恢复常态,缓慢地露出个笑来。

      “快要中秋了啊,”她对许新道,“许师兄,不如择日再死吧。”

      “啊……”许新盯着她,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欲语还休。片刻,他才缓缓松了手,只余鲜红的指印缠绕在她白皙的腕间,盘旋如一条长蛇。

      被长长的、下落的衣袖遮了个严实。

      那是比换形钉要邪门得多的手段,她一双手就那么穿过皮肉没入他腹腔。像塞进去一块坚冰,冰凉的手指抚过内脏,似一柄尖利却不伤人的剪刀,反复剐蹭着,一颗颗起出交错纵横的铁钉。

      唐妙兴打了盆水帮她把手上的血污细细洗净,毛巾有些粗糙,他注意着手下的力度慢慢擦干她的手。

      “师兄,小九救了许师兄哦。”

      “嗯。”

      好小九,乖小九。

      好想亲。

      唐妙兴抬手在她唇边轻轻揉了揉。

      “沾到水了……”

      董昌知道这句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不找个借口,他怎么好去摸师妹的脸?

      诶……妙兴啊……

      唐妙兴收拾了店内的残局,又给了店主一笔钱,赔礼道歉后这事才算彻底解决。

      许新和董昌毫不意外地被由恪教训了。

      “果然是年少有为,两个人就敢打金钩子黄放的主意——还以二对三,出息啊!”

      二人低着头不敢作声,言九滑到由恪身边嘀嘀咕咕道:“明明都到山脚了,怎么不回来报个信叫师叔他们去解决呢?”

      由恪瞥她一眼,继续冷声道:“不回来报信,是觉得自己手段高强,还是说,根本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过?”

      “怎会……”

      “师叔您这话……”

      她继续拨火:“全性妖人死不足惜,就怕二位师兄做的不干净,留下活口来了。损咱唐门的面子不说,要是惹来寻仇的就不好了呀。小九好担心董师兄和许师兄呀……”

      由恪:“……”

      由恪:“唐门出手,向来不死不休,放虎归山……我看你二人近日也没有下山的必要了,该思过思过,该禁闭禁闭,还用我多说吗?”

      碍着由恪在场,许新再怎么想揪师妹的脸也不敢动作。何况董昌死按着他的头,他只能低头认错:“师叔教训的是,我知道了……”

      “许师兄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服气,师叔您别生气,他不是故意针对您。他对小九也是这样的,好像天老大他老二似的,上次欺负小九的事小九都已经忘记了,这次小九救了他,他也没有说谢谢。”

      许新:“……”

      ——她还好意思提?

      是谁拿他的胃当泥巴捏?她要是不出手,他安安静静躺地上等唐妙兴请个野茅山的好手来,也许早就好了。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这他能忍?

      当着师叔的面也忍不了,他……

      “许师兄怎么气成这样?你是不是还想打师叔啊!好可怕,小九不敢看了啦!”

      由恪:“……”

      “呜呜,师叔!”

      由恪上前一步,挡在许新和她之间,道:“怎么,还想打你师妹?”

      许新:“我……师叔,我……她……”

      ——真不如当时死了算了!

      言九:“嘻。”

      –

      跟着唐婉茹玩了两天隐线,她又跑去随着唐蹇观摩青百影。炼毒化形,竹叶青只是门中人人必备的基本功,但能玩到唐蹇这地步的在她们那一辈之中压根没有。

      就算叫哥哥来,要一掌拍碎恐怕也有些吃力……

      她思索片刻,道:“蹇叔,我承认您的青百影是很强,可是如果小九拿出大蟒蛇您又该如何应对?”

      唐蹇:?

      唐蹇:“你拿出什么?”

      “还有霸王龙!”

      “大黄蜂!”

      “小飞机来咯——”

      唐蹇:“……”

      “但是小九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她像叮当猫一样举起手,莹绿的毒液在她掌中缓缓聚成一个圆润可爱的……唐蹇很难说这是个什么东西。她按一按毫无意义的按钮,一堆绿色泡泡随风四散开来。“泡泡机,是不是很厉害?”

      唐蹇不理解,温言问道:“作用是……?”

      “人只要一看到泡泡不就会伸手去拍吗?一拍就中毒了呀!蹇叔,您知道吗,我有一个朋友,她朋友吹出的泡泡会爆炸,第一次吹给她看的时候她就上去拍了——要不是反应快,您就见不到小九了呀!”

      唐蹇很想问你朋友被炸和见不见得到你有什么关系吗,但她低着头擦泪花,出于礼貌,他忍住了。

      他望了眼四散的泡泡,理性分析道:“小九,想法不错,但这种颜色的泡泡,恐怕没有人……”

      话还未完,身后传来“咕咚”一声。二人问声一齐回身去看,泡泡过处,地上栽倒着一个人。

      这刺刺头……

      “小许?!”

      唐蹇连忙扶起许新,拉过他掌心一看,一片墨色。

      还真有人中招啊……

      她比唐蹇专业得多,业务纯熟,一个滑跪扑到许新身侧,埋头哭道:“我嘞许师兄啊——”

      她抬起胳膊递给唐蹇,后者不明所以地扶了一下,结果被她摇着手拒绝了。她继续哭:“双手抱起呀我那师兄,苦辣酸甜涌心里……”

      唐蹇:“……”

      怪不得耳熟,这不哭丧那一套吗?

      许新不胜其烦:“哭什么,快掏解药啊!”

      “哦,对,解药。”她抹抹眼角,抽了抽鼻子,冷静道,“没有。”

      许新:“?”

      她理直气壮:“我制毒是为了杀人,有解药那人不就又能活了,这是互相矛盾的呀。许哥,你放心吧,我这是精品——一毒传三代,人死毒还在。”

      “你的意思是……”

      她冲许新比了个大拇指,这辈子就没这么自信开朗过:“你死定了啦!”

      许新:“……”

      他猛的撑起身,伸手到她嘴边,猝不及防往里闷了一颗药。

      “那你也别活!”

      不就是下毒,咱唐门还能缺了会这个的?

      她一愣神,感受了一下后扭头对唐蹇委委屈屈道:“肚子疼,真的是毒药。”

      说话间一行鼻血流下,她顾不上擦,只道:“许哥居然真的想毒死我,我不活了。”

      “到底谁先动手的……”

      她没给许新发挥的机会,大声道:“你现在开心了吧,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话罢,她就地躺倒,姿态安详。

      “蹇叔,替我告诉杨少爷一声,小九到死都爱他。”

      唐蹇:?

      ???

      好端端的,一转眼俩孩子都躺地上等死是怎么一回事?

      唐蹇直接把俩人打包提给唐皋看看有没有什么毛病,特别是脑袋。解毒不难,令人头疼的是她说什么都不肯吃解药。无论是许新给的还是唐皋给的,她就是铁了心要寻死一样,唐皋撬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药给她塞进去。

      最后是由恪妙手回春,一露面她就从床上爬起来,扒着他手臂道:“蹇叔怎么把您叫来了,不是说找高师叔来吗?”

      换高英才来,她怎么也得再折腾一会儿。

      由恪没接茬,虎口卡着她下巴抬起那张小脸看了看。除了一点鼻血外,脸上干干净净。没有流很多眼泪,看起来也并不虚弱。

      他大致有数,神色平静,问道:“听说你不肯吃解药?”

      她讨好地亲亲他手背,笑道:“师叔,小九没事。许师兄那点毒还没老鼠药劲大,小九已经好了嘛……”

      第二天许新一早被敲门声吵醒,打开门一看,又猛的闭紧。他转过身,床边多了个人。

      许新:“……”

      言九斜靠在床头,对他一笑,道:“许师兄,昨天的事门长听说之后让妙兴师兄来教训我。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特地来照顾你,给你赔罪。”

      许新:“……”

      他也许应该把门上贴的门神换换新,旧的属实不能辟邪了。还有什么驱邪的法子来着?强行从睡梦中爬起来,他靠不太清醒的脑子努力思考着。

      “妙兴师兄说了,你有伤在身,叫我让着你。我听他的话,现在就让你去给我做顿饭,我还没吃饭呢。我都踩好点了,李哥家的鸡现在没人管,你去偷一只来烤。我对小鸡过敏,你一定别忘了要抓只大的奥!”

      唐妙兴赶到现场时许新躺在地上很安静,一群毛绒绒的小鸡啄他的手也没反应,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归西了。

      唐妙兴看向身边。

      言九:“嘤。”

      言九:“小九到的时候许师兄就是这样的,不要怪小九好不好嘛~”

  • 作者有话要说:  许新:……妙兴,你心是热了,我尸体要凉了……
    董昌:小许,别说话,我在思考。
    董昌:怎么会有如此淫舌乚之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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