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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和盘托出 ...


  •   言九忽然病了。

      杨烈担心过她许多,唯独对身体素质一向放心。修行之人不避寒暑,即使是季节之交天气转寒,也不至于轻易染病。

      可事实就是如此。

      一向活蹦乱跳的人手脚都软了,像一滩从壶中溅出泼在桌上的滚水,变得冰凉,淅沥沥地向桌角滴落。柔软的、小小一团,被他用自己的风衣外套包裹着,伏在他怀中,呼吸轻微又灼热。杨烈少见地心疼起什么来了。

      杨烈拨开她汗湿黏在额前的碎发,将自己的手贴了上去。掌心被烫着、被汗液濡湿。

      是昨夜的雨星渗进她骨中去了,浸得她如此发寒又发热吗?

      他如果能再早、再多疼惜她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害得她如此了?

      高烧带来的躯体痛让她有些不安分地在风衣中扭动,迫切地想从中挣出来贴往更凉的所在。杨烈按着她不许她乱动,她就哼哼唧唧呜咽起来。

      杨烈的语声竟然有些无奈,像在哄人:“小九,你生病了……别乱动,安静点。”

      他说着,抬眼冷冷对视上后视镜里司机窥探过来的好奇目光。

      司机:“……”

      他真应该在车底。

      –

      由恪一进家门就察觉到不对劲,他径直走向已几日没人进出的房间,推门进去。床上捂着一个,床边立着的是杨烈。他袖口整齐地折了几折,露出白皙干净的一截小臂。

      一只小碗被他放在桌上,从碗壁残存的褐色液体由恪不难猜出是什么药。

      他不敲门就走进来,杨烈却也没什么反应,只道:“师叔。”

      由恪走到床边,俯下身在言九额上试了一下,手掌在挪动中被她潮热的鼻息打热,又很快冷却。

      她微微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叫道:“师叔……”

      嗓音略哑,很低很低的一声。

      “病了?”由恪皱着眉看向杨烈,面色不虞。他是说过只给她三日时间不假,可无论是杨烈还是她都不是死心眼的孩子,难道就为他这句话赶路乃至把人折腾病了?

      这时候这么听话?

      杨烈道:“风寒,已经请人看过了,再喝上两三次药就好。”

      由恪的目光又落到桌上,摆着三只碗,药碗、剩了一半温水的碗、小半碗冰糖杨梅,还有一瓶红花。家里没人,杨烈带她回来后又要安置人又要熬药。她现在这幅模样不像能自己喝药,就算能,这磨人的主也会缠着人喂。

      药苦,人娇气。

      此刻她眼下还挂着几星泪点,嘴里似乎还被塞了颗杨梅。

      杨烈竟能耐着性子哄她?

      由恪觉得被烧糊涂的可能不止床上这一团。他沉吟着,在床边坐下,对杨烈道:“我就不送你了。”

      他明着赶人。得益于平日里严苛冷厉的作风,这行为并不显得反常——起码,没那么惹人起疑。

      杨烈神色平淡,颔首道:“不麻烦您了。”

      他转了低声对言九道:“小九,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言九抬手去拉他:“呜……师兄……”

      杨烈俯身印下一吻:“我在山上等你回来。”

      由恪:?

      ???

      ——这小子?

      你完全不装了是吗!

      –

      无论如何,人好歹是打发走了。

      由恪坐着没动,只有隐线飞出将门窗都拉紧。她不知不觉就又将半边脸都埋进被子里了,平时由恪对她这习惯不置可否,此刻气息本就沉重浑浊,她也不怕闷着。将被子拉下,他忽然意识到她嘴里塞的那颗杨梅已吃了很久,总不见往外吐核。虎口卡着她下巴,由恪不由分说地将食指顶入她口中,果不其然摸到一颗硬物。

      由恪将其扣出扔掉,她呜咽起来,撒娇要他的手。

      或许是因为母亲这一角色在她人生中缺失实在太早,自幼时就没有得到满足的口欲在成年后越发蓬勃难以遏制。她喜欢舔、啃、吮吸,嘴唇、舌尖、牙齿,三者交互,摩擦深咬时能爽得人发昏。

      由恪这双手实在很漂亮,苍白的手背在她唇上轻蹭,她几近虔诚,像婴儿在母亲怀中啜饮般急切认真地贴上去,用舌头卷裹,用牙齿啮咬。

      口腔滚烫柔软,如涉入泥泞沼泽。

      二指没入很深,由恪拿捏着分寸不去顶她的喉咙。毕竟病着,否则他绝没有这般体贴的必要,早戳到最深处去了。

      手指被她裹热,体温又从舌尖流淌到心头,她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黏糊糊的水声渐小,只有指尖还被轻轻啜着。

      由恪不知道弗洛伊德,不懂心理学,指尖这点酥麻的痒意对他而言甚至算不得调忄青。家里孩子有点怪癖也还可包容满足,他只觉得她像一只小老鼠爱东啃西啃,不知节制,要把目中所及之物都咬烂。

      “脏丫头。”他如此评价。

      她抗议般哼哼了一声,没什么力度。

      由恪冷笑一声,想问她杨少爷有无耐性容忍她这一套。还没开口,就听她含混不清地说:“师叔,大鹅,小九还想要……”

      之前那只杨烈来的那天给炖了,还是她亲自掐着脖子抱进厨房给唐妙兴的。

      由恪不置可否,忽然反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是谁走前说给我带礼物,小言九,东西呢?”

      她舔着他指尖,有些迷茫。

      “果然是贵人多忘事。”

      她这个年纪正是一时兴起后再一时兴起的时候,年少就是这点好,可以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

      由恪倒不是真心和她计较,稍微逗逗她而已。她却忽然看向椅背上挂着的外套,由恪若有所感,隐线伸进那件衣服的口袋。片刻,一枚半旧的银戒落入他掌中,仔细看去表面还带有数道磨损出的划痕。

      她带过这戒指,边缘甚至剐蹭过他的皮肉。

      “拿旧东西送人……闻所未闻呐。”

      言大小姐百忙之中分出一只手摸上他的手,捏起戒圈推到他无名指上去,又用力捏紧了些,以便贴合他手指的尺寸。

      她晕乎乎的没什么分寸,箍得由恪指根一痛,他微微皱起眉。

      不是因为痛。

      搭在他掌上的这只手光滑柔软,一个比他年轻十几岁的女孩儿的手。由恪看着她的手指渗入自己的指缝,十指交缠,她说:“就当是我送给您的婚戒吧。”

      由恪沉默着直起身,被戒面冰冷的折光刺着眼。

      刺眼到心都在轻颤。

      婚丧嫁娶,于由恪而言无异于空物,他从未考虑过。这一刻他竟忽然觉得成亲生子或许也不坏。

      和她啊……

      由恪为自己这一刻的意动感到分外可笑,不是才刚看着她被别人亲吻过吗?

      骄矜皎然,意气峥嵘的少年人。

      少年呐。

      若是能在二十年前遇上她,又待如何呢?

      太久远了。远得他都想不起自己那时是何模样,不过他这个人一生好像都不曾明朗过,从前只会比现在更傲然、更冷僻,左不过是个空有一腔愚勇的傻子。

      若乘着那点青涩愚蠢,他敢不敢应?

      敢不敢接下这枚“婚戒”?

      现在,为他是师叔,就该藏着掖着?

      ——谁规定的?

      先人们议伦理辩道德的时候有谁邀请他了吗?他在下面签字了吗?

      手上多出这枚戒指,观感幡然多出一份偷情之感,好像他是什么不顾妻小之人,背弃礼仪人伦,一心要上自己的师侄。

      不好吗?

      师侄……师侄半点负担也无,含着他的手指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

      由恪却陡然用力强制撑开她口腔,赏着手指上浅浅的牙印。小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痛得清醒过来,眼中盛着一片水色,模糊又迷茫地看着他。

      “用力了吗?”他俯身贴近她,语气森然地问她,“连怎么用力都要师叔教你?”

      –

      由恪对病中之人的掌控没那么透彻,做得稍微有点过火,所幸还稳得住。

      唐妙兴回来的时候由恪如同一道鬼影坐在院中,天色渐晚,入眼多少有些悚人。他倒是不如何,小九要是也在怕要被吓一跳。

      他向由恪问候了一声,朝屋中走去。由恪在他身后道:“急什么?跟言大少爷打交道就这么劳心费力?”

      “……不是。”

      唐妙兴顿住脚步回身,不明所以。

      由恪道:“你师妹回来了。”

      !

      他几乎是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大有下一秒就能闯进她房里去的意思。好在硬生生收住了,毕竟她不是能安生待着的人。

      若在家里,只怕早冲出来抱着自己乱叫乱跳了。

      他不是嫌弃小九,他是说,乱跳乱叫也很可爱。

      又出去了吗?

      一个人?

      “恪哥,小九她……?”

      “她没事,在屋里睡得好好的。就是生了点小病……”由恪觑着他紧张的神色,故意慢吞吞道,“风寒,不打紧。知道你担心她,不过她才刚睡稳,你最好还是耐心等着,等她醒了再去看她。”

      唐妙兴口中称是。

      “妙兴,”由恪又道,“左右也是等,坐下来喝口茶?”

      唐妙兴心头有事,对他微妙的语气并没有过多在意,依言走了过去。

      小九病了?

      病中他反倒不好……

      一道冷光刺入他眼中,唐妙兴整个人凝滞住,举步维艰。

      光线不好,他却看得一清二楚。由恪无名指上多出一枚银戒,简单干净的素圈,戴在他手上显得略有些细。

      不比在小九手上,刚刚好。

      他当然认得这枚戒指,它随着小九,押过他的唇舌,像一块冰。

      也或许这上面还有他口中的津液也说不定。

      此刻,在由恪手上?

      胸口被尖锐急促的闷痛侵袭,他撑住石桌冰冷的表面,从掌心到腕骨再向上,仿佛都被燎开填入颗颗碎石,再缝紧,一任尖锐的石子刺破他血管将血液挤出,取而代之。

      他不敢颤抖,怕被人听见这幅腔子里异常的动静。

      由恪平静地呡着茶,盯着他道:“怎么不坐?”

      他就坐下来,目光锁在由恪泛红的食指与中指上一圈圈、一层层,密集深嵌的齿印。几乎刺破皮肉,咬碎骨头一样用力。

      也是……吗?

      所以,他之前卑劣下流的揣测没有错。

      由恪只是将一切亮给他看,并没有要说什么,所以唐妙兴也一字不提,盯得那么死,却做看不到。

      连他也不知道由恪是几时离开的,待到压下一切心绪,天已完全黑下来了,暗沉沉的笼在他身上。

      期间是由守还是唐皋似乎跟他说了什么,没听清。

      他起身,卷起衣袖走向厨房——小九是要吃晚饭的。

      桌上搁着一个崭新的小玻璃煤油罩灯,颜色很是清丽,是唐妙兴前几天买来放在她房里的。比火烛亮,也更漂亮。唐妙兴碰了碰繁华热烈的红花,回头就看见言九从被窝里拱了出来,缩在床头盯着他看,眼神带着点怯。

      他拉开凳子在床边坐下,温和地开口问道:“小九,想喝粥还是吃面。”

      餐盘里放着几只小碗,粥菜和面都有。

      她吃饭一向很积极,此刻却不。她探手去摸他的手,问:“师兄……小九没告诉你就走了,你是不是生气了呀?”

      很委屈的语调,好像被抛下的人是她一样。

      不过堪堪碰上唐妙兴就轻握住她指尖摩挲,面上不辨喜怒。

      嗯……很可怜,很想亲亲她。

      “不会。在杨少爷家玩得开心吗?”

      “开心!有很多好吃的!”她注意到唐妙兴眸色暗了暗,敛住喜意,重新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道,“对不起,小九明明答应你要和你去……”

      “小九,”唐妙兴打断了她,身子向前倾了几分,抬手抚上她颈侧,指腹在耳后安抚性地擦着。他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出错,“不提那件事了。是师兄不好,逼你太紧吓到你了,师兄跟你赔罪好不好?别害怕。”

      他退让到如此地步,她岂能无动于衷?唐妙兴毫不意外地看着她嘤咛一声从薄被下爬出,攀着他的肩膀向他怀里钻。他握住她两只手腕笼在一只手里将她推回床上坐着,这种推拒的动作被她当做是他心底怒意的具现——他到底还是生气。

      那天他的状态会差成那样是个意外,连他自己也猝不及防。可那支断香问题太大了,不由他不去想,她是不是故意借此困他一日,甚至两到三日。

      嫌他碍事?

      那时候他倒在床榻上,她窝在他怀里到底是在担心他的身体,还是庆幸有摆脱他的契机了?

      说实话,由恪方才那一手若往前几日一定能把他折磨死。这位师叔太清楚他的性子,敏感多思如他,给他隐晦暧昧的罪证却不言明。他绝不会问,只会暗自猜度。猜测、否认、再承认、再否认,如此陷在疑虑的漩涡中不可自拔。

      现在么……

      难受,他承认难受得要命。

      可是有一个杨烈在那里放着,他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其实就现状而言,他才是那个不明事理的插足者——和由恪没什么两样。

      是杨烈没跟他、他们计较。

      他去龙虎山之前,一切还都不一样。杨烈彼时将他的托付看做天大的麻烦,那毕竟是个人,醒来后要有不可控、多不稳定?

      偏偏,唐妙兴貌似还很喜欢她。

      处理起来不免束手束脚,顾虑颇多。

      杨烈问他:“妙兴,你就这么走了,不怕回来之后发现一切都是一场空吗?”

      唐妙兴不语。

      杨烈更加直接道:“她死了,或是走了,怎么办?你会怨我吗?”

      那时他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是而已。”

      杨烈冷笑:“是吗?”

      唐妙兴再度沉默。

      当然——不是。

      无数次他都在想,若当时他勇敢一点,告诉门长他不想去龙虎山,他只想守着这个捡来的姑娘,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小九啊——爱很多人真的很坏。

      可是她要是真如他从前所期盼的那般心如磐石,也就不会轮到他自己去拥抱她了。

      该庆幸吗?

      他无法去苛责她、要求她,人唯有在爱中才会松懈,足够多的爱温暖如羊水将人包裹,无忧无惧,促使人失去自保的本能与警惕,只剩下依赖之情。他要小九如此,在爱中化作一滩泥,被他拢起。

      他会爱她更多、最多、天下第一多,人归根到底是趋利避害的生物,总有一天她会被他惯坏,坏得非他不可供养。

      被他按在床上,她有些失望,可怜兮兮地问:“师兄,不能抱抱小九吗?小九身上好疼,要你抱着才会好。”

      唐妙兴道:“师兄衣服脏,你还病着,还是注意些为是——先不抱好不好?”

      他更多是无奈的请求,不像假话。

      确定他没生气,她拿出不管不顾的劲儿非要往他怀里挤。在一阵哼哼唧唧声中她得偿所愿,像只小猫小狗一样被他圈在怀里紧紧偎着。

      “师兄,小九好爱你呀~”

      她经常说喜欢,爱,很少。现在是为了哄他才拿出来用一用。

      可是唐妙兴是真的很爱很爱她,再多算计也不可能对这话无动于衷。

      他摸着她的头发,低头在她唇侧轻贴了一下。这种时候她反应出奇的快,随即就把舌尖顶到他唇上。他直起身退开,缓缓吐舌覆过唇上那点湿意,对追着凑上来亲他的女孩儿笑道:“好乖……”

      他们亲了很久,最后停下来是因为唐妙兴说饭要凉了。她趴在他肩头,呼吸急促,略有点艰难,说:“小九不想吃这个——小九想吃炸鸡汉堡薯条还要喝奶茶……”

      唐妙兴握着她的腰,耐心地问:“那是什么?你告诉师兄怎么做,教教师兄,好不好?”

      油炸的东西病中唐妙兴还是拒绝给她,许是还有点心虚,她乖乖听话了,只是非要他喂才吃。饭后停了会儿唐妙兴又把药喂给她,取出一床更厚的被子将她盖好。

      “师兄,今天晚上在小九屋里睡好不好?”

      唐妙兴没说话,只是坐在床边安静地和她对视,在她挤出眼泪之前,他起身推开椅子放回桌边,道:“……我洗过澡就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9为什么要给师叔戒指,嗯……就是感觉这样很涩啊。
    这个戒指其实是9从丁哥手上捋下来的因为她觉得自己戴更好看,一个戒指四个人轮流戴,家风质朴节俭,值得学习。

    瑛子姐发出暴鸣:不是,按你们这么搞她这病好不了了啊!!!到时候说我的药不管用这种事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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