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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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颈处留了些细微的红痕，这并不代表伤口的轻重，杭延龄自小皮肤敏感，很容易留痕。
她一个人坐在铜镜前，摸索着给自己上药。
没有想象当中的疼痛，更多的还是震惊。
药膏冰凉的触感渐渐消融在她温热的体温之下。
房间很小，也没有书案，她因此只好把从宫里带来的三百多封书信锁在梳妆台。
突如其来的，她很想写信。
和芸湘要来纸墨，纸张被她摊在梳妆台用镇纸压住，她研墨用了很长时间，
下笔时却猛然顿住，墨滴在纸上晕开一片。
杭延龄低下头去，瘦弱的脊背开始缓慢地颤抖起来。
还是疼的。
只是她习惯把很多情绪都咽进肚子里。
烛火在寂静的夜晚跳动，朦胧的烛光映到她面上。
坐在屋子里望不见窗外的月亮。
这一刻，她的思念达到顶峰。
写信是从十岁开始的。
那时候她因为在冰上j几乎躺了一个冬天而缠绵病榻，终日咳嗽不断。
照顾她的宫娥从来不按时给她吃药，送饭也不及时。
掖庭的冬天太冷，即使把身体缩进破旧的被子里也还是冷得发抖，烧总是反反复复，每个夜晚她都要说很多很多梦话，杭延龄多次疑心她即将死去。
直到某天早晨，她模糊地察觉到有双温热的手正在探她的额头。
被高热折磨的身体已经无力睁开眼睛去看来人，可男孩还很稚嫩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嘟囔，“怎么还不醒？”
杭延龄想出声，哪怕只是说句谢谢。
可嗓子像是被劈开，干涸到连唾液都分泌不出来。
她只能闭着双眼去抓那只给她擦脸的手掌，挣扎着流泪。
邬苍澜，邬苍澜。
她无声地呐喊。
眼前被泪水模糊成一片，杭延龄努力眨眼也是徒劳，她看不清，十岁的邬苍澜用手去擦她沾满眼睫的泪水，“杭延龄，你可以写给我看啊，或者等你好一些再和我说吧。”
于是她安静下来，一只手像是索命一样牢牢扣住邬苍澜的手掌。
然后很慢很慢地在他的手掌写字。
“谢？”男孩小声问她，“你在谢我？”
她沉默着点头。
“不客气，”男孩子有些傻地羞涩着笑，最后和她说悄悄话，“杭延龄，等春天我带你去放风筝玩儿啊。”
因此她活过那个冬天，活到春日，人生第一次放风筝。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从写在手掌上的大字变成从纸上裁下来的纸条，最后成为没有写明寄给谁的长信。
十五岁时，邬苍澜第一次喊她“寿儿”。
少年倚在凉亭的栏杆，眉眼含笑地求夸，“杭延龄，你叫延龄，将来一定能长寿。”
才十五岁，邬苍澜却在思虑她之后能活到百岁千岁。
“叫你寿儿好不好？万一书信被人捡到也不知道是写给谁的。”
不会有这种可能，她一向行事谨慎，书信都被她很仔细地收起来，放进抽屉深处，加了锁。她永远不会让别人察觉到任何东西。
但邬苍澜的眼睛那样亮，嘴角的笑意那么暖，鬼使神差，她点点头，忽略耳畔凭空而生的热意，“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少年一下子笑得更开怀，“那你也给我取个好不好？什么都成！”
这句话说得又急又快，就好像少年絮絮叨叨铺垫这么多最终目的就是这一句话，就是想要得到一个杭延龄亲起的旁人都得不到的昵称。
几乎是一瞬间，就有个名称浮现在她心头，梗在她喉头，她张口想要说，可最终却没有说。
“我……”她迟疑地停顿，尾音低下去，消散在空中，“之后再想想。”
这个之后没有太久。
那日几乎没有消耗多少时间就想出的昵称出现在杭延龄给邬苍澜的回信中，出现在此刻杭延龄正提笔要写的书信里。
她重新沾了墨，在沾染上墨迹的纸上写信的开头：
“茫妹，见字如面。”
原本杭延龄以为邬苍澜在看到她起的昵称时是会恼的，再不济也要不理她，但邬苍澜只是笑。
“哈哈哈，”他笑得很爽朗，腰都弯下去，“寿儿，难为你怎么想到的。”
“我已长到八尺，竟然还能被叫‘妹妹’？”
杭延龄也后知后觉感到羞涩脸热，“我觉得有趣罢了。”
邬苍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谢谢，我很喜欢。”
“真的？”她很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真的！”少年说得坚定，“多有意思，我做好多人的邬苍澜，只做你的茫妹。”
茶杯没被拿稳，杭延龄稀里糊涂浇了自己一身，邬苍澜连忙凑过来用袖子给她擦，擦到一半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涨红着一张面退到一边。
“我……你。”邬苍澜语无伦次，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没事的，”杭延龄摇摇头，“邬苍澜。”
她不喊他“茫妹”，不喊那个昵称，对她来说，那只是个纸上的称呼。
比起虚拟的亲昵，她只要面前的真实。
那次关于少年做谁唯一的话题高高举起却被轻轻放下，后来也没有机会提起。
“在此一切皆安，勿念。”
杭延龄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措词，斟酌话语。她摇摇头，继续提笔写道：
“上皆诳语，知错。”
“离家数载，错信记忆，父亲母亲对归家一事俱不在意。身为人子，不做矫饰，不孝；诓骗与你，不信。然与你相扶至今，情甚笃，更甚父母，故以实相告。”
“只此一事，思之若狂，绝无欺瞒。”
“寿儿亲笔。”
她不擅长写邬苍澜给她的那种长信，每封回信都只是简短的字句。
情感被锁在匣子里，以至于她无法用大篇的语句诉说，她生怕这是一个缺口，一旦打开，所有的一切就会如洪水一样倾泻而下，再也收不回来。
她有的东西太少了，十七年，快要十八年才只攒下小小的一点儿。
杭延龄不会再花费另一个十八年重新积攒。
因此她只能吝啬地算计。
信写好，杭延龄吹干后仔细折叠好，放进新的信封，然后放进梳妆匣的另一个抽屉。
这封信不会被寄出去。
她只是习惯，太习惯遇到一些自己都没有把握处理好的事情都写给邬苍澜看。
可这不是个好习惯。
因此她后来学会写永远不会被寄出的信。
假装邬苍澜能够收到，但最终归宿是收藏在一个闷重的匣子里。
她攒了很多，数量和邬苍澜写给她的不相上下。
多次想要焚烧干净，可她在宫里的房间，不被允许夜里发出太亮的火光。
白日里又从来没有时间。
公主交待的事情要完成，与邬苍澜的会面又太珍贵。
因而这些信得以保留，长久下来也就舍不得了。
所以时间真能改变一个人的情感。
杭延龄去看过柳嬷嬷，她已然和模糊的记忆中全不一样，十年的岁月竟然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苍老。
头发大多都花白的妇人躺在围着重重床帐的睡榻，只有一只干枯消瘦的手伸出来狠狠抓着杭延龄的手。
“小姐。”柳嬷嬷的声音很苍老沙哑，“能亲眼见到你回来，便是死也甘心。”
杭延龄觉得她的力道太大，攥痛她的手掌。
面前人的情感太浓烈了，因此她俯身，抱住瘦小到只有一团的奶嬷嬷，很轻很轻地说，“谢谢你，柳妈妈。”
尽管她不记得，不记得和柳嬷嬷曾经相处的细节，只有一个大概。
怀里的人蓦地滴下泪来，柳嬷嬷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长大了……长大了，阿龄。”
临走时杭延龄把从宫里带出来的一些银钱递到芸湘的手中，“芸湘，拿着去给柳嬷嬷治病吧，不够再来找我。”
走出院门的那一刻，杭延龄知道，她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
多余的情感，她都不要。
任何人都不能成为之后能伤她的利器。
既然一朝期盼的亲情落空，那她干脆，什么都不要。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