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时（短篇）》春寒不渡

1、全文

　　“我宣布，本届《全国综合格斗赛》的总冠军是——”擂台上的裁判员边说边举起身边人的手，“屈明汗！”

　　话音一落，现场座无虚席的观众们纷纷送上了热烈祝福的掌声。

　　能豪夺全国格斗比赛的总冠军，光奖金就上百万，换别人早就激动得不成样了，可这位冠军少年的脸上却并未有太多喜悦，更多的却是一种旁人不懂的遗憾。

　　比赛结束后，屈明汗从正门离开，在外面等候多时的记者一拥而上，拿着话筒对着他一顿长枪短炮。

　　“屈老师，比赛开始前好多人都不看好你，现在你夺冠了，请问您有什么想对那些人说的吗？”

　　屈明汗谦虚道：“嗯……大概我运气比较好吧。”

　　屈明汗年仅23岁，而他的对手却是一位42岁的退伍特种兵，也蝉联了多届格斗冠军。

　　在本届总决赛开始之前，谁都不看好屈明汗可以击败退伍老兵，可他就是做到了，在擂台上打得又凶又猛，打得老兵节节败退，最终豪夺冠军。

　　“您在擂台上的比赛十分出色，可以分享几个格斗技巧给大家吗？”

　　屈明汗：“没问题的，之后我会专门出视频分享一些日常中比较实用的格斗技巧给大家。”

　　“那您这次夺得了冠军，有什么冠军宣言想说的吗？”

　　“挺感谢我的教练的……”屈明汗说了一些比较官方的感谢词，话到末尾的时候，神情稍恍惚了一下，最后补上了一句，“也谢谢她……”

　　敏感的记者顿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连忙追问：“方便透露下您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吗？是您的恋人吗？”

　　“不是恋人，她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

　　提起她，屈明汗的表情都不太一样了，显然是有故事的，狡黠的记者显然也看出来了，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那您的老师一定对你意义非凡吧，可以分享一下您的故事吗？”

　　旁边的记者也念出准备好的问题：“好像屈老师从来都没谈过你与格斗的故事呢，是天生就喜欢吗？还是后天因为什么事情接触到了格斗这一方面呢？”

　　两个问题，却让屈明汗陷入了沉思，思绪逐渐回到17岁时的青涩期。

　　事实上，直到18岁之前，屈明汗也没有接触过什么格斗，彼时的他更不可能想到之后的自己会踏上格斗这条路，甚至夺得全国冠军。

　　屈明汗一直生活在偏远地区的小镇上，父母一直在外打工，条件不好的家里只有他和腿脚不便的奶奶相依为命。

　　17岁这年，屈明汗的父母发生了车祸，双双去世，而奶奶也已经年迈佝偻了，家里的大小活全都担到了少年单薄的肩背上。

　　这样的家庭环境也使得屈明汗早早的成熟懂事，原先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按时寄钱回来，现在他们不在了，缺少经济来源了，屈明汗就去镇口卸货打零工赚辛苦钱。

　　白天上学，晚上回去干农活，第二天天不亮还得起来去镇口卸货挣钱，这就是屈明汗一天的生活，勉强撑起了这个家。

　　屈明汗的成绩并不太好，平日也总是沉默寡言，任劳任怨，学校里也没个什么朋友。

　　镇上的混混青年仗着屈明汗老实，可没少使唤他。

　　“喂，去给哥几个买瓶水。”

　　“小子，给点钱给我们上网。”

　　“去小卖部买点烟酒给我们。”

　　“……”

　　只要不是很过分和要钱很多的要求，屈明汗都默许了。

　　一是他形单影只，一个人也打不过几个混混；二是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惹了他们，之后这帮混混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自己。

　　没必要。

　　所有事情的改变都要从她来到小镇开始说起。

　　习雅——女人在黑板上用白粉笔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转身对着教室里的学生亲切道：“同学们你们好啊，我是新转来的习老师，接下来高三这年就由我来带领你们学习数学……”

　　这一年，23岁才从师范大学毕业的习雅到镇上来支教，刚好分配到屈明汗的学校班级担当班主任，教的学科是数学。

　　开学第一天要进行大扫除，打扫小组恰好是屈明汗跟那几个青年混混。

　　“喂，小子，哥几个出去上网了，你自己留下来打扫。”

　　于是这天下午的大扫除都落到了屈明汗一个人头上。

　　全班人都走完了，只有他一个人拿着扫把还在教室里认真打扫，习雅进来检查打扫进度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教室里怎么就你一个人打扫呢？其他几个男生呢？”习老师询问。

　　“啊，他们几个啊……”屈明汗怕捅出他们的罪行被知道了会被混混针对，于是话锋一转，“没事，我一个人也能打扫干净教室的。”

　　习老师看着少年脸上老实的憨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屈明汗。屈原的屈，明天的明，汗水的汗。”

　　“屈明汗啊，老师记住你了哦。”习老师露出十分亲切的微笑，却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微笑和话语，却对眼前的少年产生了巨大威力。

　　屈明汗清楚地记得这一幕，这天下午的阳光格外明媚，映射在老师微笑的脸庞上。

　　年轻的习老师为人和善又负责，经过一段时间后的教书后，也比较了解班上每个学生的情况。

　　开学第一天的屈明汗给习雅留下不错的印象，她也知道屈明汗的性格和家里的窘境，便对这个内向的孩子给予了更多的关照。

　　会在屈明汗又被班上的不良少年欺负的时候出面解围。

　　“小子，等下哥几个要出去上网，你现在去给我们买点烟酒回来。”

　　不良混混又在使唤屈明汗了，这种事经理得太多了，屈明汗也习以为常了，放下手上的课本，打算去小卖部买烟酒。

　　结果，他刚起身习老师就从教室后门进来了，显然是听到了混混的话，用比较严肃的口吻教育他们。

　　“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做才对。还有，现在是上课时间，怎么能翘课去外面上网呢？还有，你们几个也都是未成年，抽烟喝酒就更不对了。”

　　“知道了知道了。”几人不耐烦地摆手从后门离开，其中那个黄毛吐槽道，“这新班主任真tm烦人，还不如之前那个呢！”

　　习老师看着他们这副不学无术地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换了副温和的样子对屈明汗说：“以后要是再被他们欺负，你就告诉我，老师帮你教训他们。”

　　屈明汗愣了片刻才出声：“好……谢谢老师。”

　　对于班主任的说辞，那几个不良少年置之不理，还是照样翘课上网，照样欺负屈明汗。

　　每次习老师知道他们又欺了，就要把他们叫到办公室呵斥教育一番。

　　说的无非就是同学间要好好相处，学生还有学生样，几次下来，几个不良少年也都烦了，非但不听劝，还记恨上了这个新来的班主任。

　　屈明汗的成绩不太好，尤其是数学，习老师就会抽空闲时间拉他去办公室补补课，耐心地教他知识和解题的简便技巧，还经常鼓励他。

　　“屈明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认真学习的话，考个好大学没问题的。”习老师继续说，“我看你这次数学月考成绩是73分，距离下次月考还有一个月，你要是能考及格的话，老师带你去市里的游乐园玩怎么样？你去过那里吗？”

　　屈明汗诚实地摇头说：“没有去过。我一直生活在镇里，还没去过市里。”他又接着讲，“我会努力考及格的。”

　　“好孩子，老师相信你能考及格的。”习老师摸了摸他的头，露出温柔亲切的笑容。

　　少年的脸庞瞬间就红了，心跳比平常快了好多。

　　屈明汗的成绩一直徘徊在中下，因为晚上回去还要干农活和家务活，天不亮又要去镇口卸货挣钱，所以几乎没有课后时间来温习功课。

　　可是为了不辜负习老师的信任，屈明汗每晚回家干完事后，即使十一二点了，也会挑灯夜读，每晚都苦读到凌晨一两点，第二天天不亮又继续去镇口卸货。

　　只因为习老师的一句相信他，他就像入了迷似的。

　　一个月后的月考成绩下来了，屈明汗的数学成绩如愿以偿地及格了，92分。

　　习雅也信守约定带他去了市里的游乐园，这是屈明汗第一次离开小镇去市里，游乐园的一切都对他来说很新鲜。

　　经过游乐园的立柜照相屋，屈明汗鼓起勇气问习雅：“老师，我们可以合照一张吗？”

　　看着少年真诚而又担心被拒绝的表情，习老师温柔微笑着答应了他。

　　于是二人有了第一张合照，这张合照，屈明汗一直都随身带着，也是后来支撑他一步步变强的信念。

　　日子就这样每日重复，从小就缺少父母关爱的屈明汗，除了奶奶，习雅还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她就像一束光一样照进屈明汗的世界，久而久之，屈明汗对习老师产生了依赖，还有那份只属于少年时期青涩懵懂的喜欢。

　　屈明汗深知自己不该对自己的老师有这种想法，所以一直将这份喜欢深埋在心底，不敢有一点越界的想法。

　　支教只有短暂的一年，等这届学生高考毕业后，之后习老师就要回市里教书了，这也就意味着，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习老师了，屈明汗舍不得她走。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已经高考毕业了。

　　今晚，也是习老师在小镇待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明早就会回市里去了。

　　屈明汗想来想去还是鼓起勇气约了她出来，想把心中这份深埋已久的喜欢告诉她，即使知道没有他们之间是没有结果的。

　　习老师没有拒绝他的邀约，跟他见了面。

　　虽然在见面之前，屈明汗已经在心中做足了表白的准备，但喜欢的人真正出现的时候，还是很慌乱，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那表白的话更是难以启齿了。

　　这晚，原本要告白的少年，愣是陪老师散步了好久。

　　直到最后送习老师到家楼下的时候，屈明汗才磕磕碰碰地开口：“老师，我有话想对你说……其实，我……”

　　他垂着头，耳根都是热的，这副害羞的样子，加上没说完的话，习雅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呢，委婉地开口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不然你奶奶该担心你了。快回去吧。”

　　被这么一打断，踌躇中的屈明汗咽下了想告白的话，点头转身回家，心中无可避免地有些失落，自己的喜欢都还没说出口，就被拒绝了。

　　望着少年心有不甘的离去背影，习老师也在心中叹气。

　　他们已经朝夕相处了一年了，屈明汗在她心中的地位是不浅的，只不过她更多的把他当成弟弟一样来对待。

　　要是刚刚不打断他的告白，那些话真说出口了，习雅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少年的这份喜欢。

　　习老师走在小区里的小巷子里，却碰到班级上的那三个不良少年在抽烟。

　　“你们怎么又在抽烟呢？老师都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也不听。”虽然已经毕业了，但习雅还是习惯性地教育道。

　　混混头子把烟从嘴里掐走，不耐烦道：“我说你这女的烦不烦啊，都tm毕业了你还要管老子，看来哥几个今天必须给你点颜色瞧瞧了。”

　　习雅脸色一变，警惕地看着缓慢逼近的三人：“你们想干嘛？”

　　“你觉得呢？习老师。”黄毛上下打量着年轻女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妈的，身材还怪好的。大晚上的这破巷子里就你一个女人，我们三个男人，你说我们要干什么呢？”

　　习雅瞳孔一缩，心中寒意顿时大增。

　　另一头，没走几步的屈明汗突然转身去追习老师。

　　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他还是决定去告白，哪怕知道没有结果，至少说出来后，自己不会后悔。

　　结果，刚追到巷子里，屈明汗就碰巧听到黄毛对老师说的荤话，又想到高中三年这人老是欺负自己，于是怒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冲上去一拳揍到黄毛脸上。

　　可是屈明汗只是个17岁的高中生，身材瘦弱，黄毛是个胖子，身材高大魁梧，一对一屈明汗都打不过他，更何况对方有三个人。

　　“去你妈的屈明汗，平时被老子使来唤去跟个狗似的，现在居然还敢打老子了！”

　　屈明汗被三人按在地上死死的，被围殴着拳打脚踢。

　　“你们住手！快放开他！”

　　“滚你妹的！”

　　着急的习雅想推开黄毛，黄毛被弄烦了，烦躁地把她的头往墙上一砸：“去你妹的！”

　　“砰”的一声闷响，习雅顿时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血流一地。

　　三人意识到闯祸了，拔腿就想跑，黄毛却被屈明汗锁得死死的：“别想跑！”

　　“滚啊！”

　　着急想逃离犯.罪现场的黄毛用力推了他一下，本就被打得虚弱的屈明汗没稳住，后脑勺恰好磕在了墙上，黄毛趁此机会拔腿就跑。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习老师，屈明汗忍着剧痛拨打了120，然后没坚持住，眼前一黑也昏了过去。

　　屈明汗的后脑受到了不小的创伤，期间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短短的一个月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习老师被砸到了太阳穴，因失血过多不幸去世了，三个作恶者现在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会得到相应的惩罚。

　　在屈明汗昏迷的这段时间，高龄年迈的奶奶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去世；高考成绩下来了，屈明汗经过一年的努力学习，考上了重本线。

　　当知道奶奶和习老师的死讯时，屈明汗伤心欲绝，差点也有了一死了之的念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缴了一个月的住院费，又安葬好了奶奶的丧事后，屈明汗手上已经没钱了，哪怕高考成绩过了重本线可以就读一所不错的大学，他也没有填志愿，因为已经没钱去读书了。

　　遭受了重大打击的屈明汗在家沉寂自责了一段时间，然后为了生活，只得继续去打零工。

　　他一天打三份工，早上天不亮就去镇口卸货，下午去镇上的健身房里打扫卫生，晚上就去餐馆里打下手。

　　这天是屈明汗18岁的生日，也算是改变他的日子。

　　这天下午，闷热的健身房里空无一人，健身房老板穿个背心，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在看电视机。

　　电视机里的总决赛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最后比赛的冠军是一个42岁的退伍老兵。

　　一边打扫卫生的屈明汗也被这激烈的比赛所吸引，不自觉停下了手中扫地的动作，若有所思。

　　如果自己足够强大，就不会被混混欺负，那晚也有能力救下习老师。

　　屈明汗不甘地咬紧牙关，自责都怪自己太弱小，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也就是这一刻，屈明汗似乎找到了未来的目标——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能打败电视里的这个格斗冠军为止。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屈明汗每次打扫完卫生后就会开始健身，不断突破自己的最大力量，从一开始连搬动健身器械都费力，到后面能用50公斤的哑铃训练，能硬拉起300斤的杠铃。

　　偶然一次谈话间，老板了解到屈明汗想接触格斗，却又没有路径，于是爽快地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老朋友——一位出色的格斗教练。

　　老板已经半百，年轻时候也有过格斗方面的爱好，现在老了就回老家来开个健身房养老。

　　有了老板的介绍，于是屈明汗孤身一人去到繁荣昌盛的大城市去找这位格斗教练。

　　教练带了那么多格斗冠军出来，一眼就看得出屈明汗其实在这方面上并没有太多天赋，但论努力，教练就没见过比屈明汗还努力训练的。

　　并且，教练从他身上还看到了他对格斗有着坚定的决心。

　　大城市的繁荣从来都跟屈明汗没关系，屈明汗也知道自己入手格斗晚，也不存在有什么多高的天赋，于是就只能靠努力来追赶了。

　　他一个人住在仅仅十来平米的廉价出租房里，狭窄的蜗居里摆满了一地的训练器械，白天一整天的训练，有比赛就去参加赚钱，没有就去打零工。

　　屈明汗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艰苦训练，练得一身伤，一身痛，每次痛得坚持不下去了，就掏出随身携带的那张与习老师的合照，回想起那晚的事情，顿时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最后，经过了5年之久没日没夜的刻苦训练，屈明汗也参加了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格斗比赛，最后终于在全国最顶级权威的个人格斗比赛中，打败了蝉联多届的退伍老兵，成为了人们口中后生可畏的少年冠军。

　　每次回想起这些往事，屈明汗都会感到深深的遗憾和自责。

　　如果当时，自己能像现在一样有能力，习老师就不会死了。

　　现场咔嚓的照相机拍照声不断，终于拉回了屈明汗的思绪，记者都下一个问题又来了。

　　“屈老师，请问您认为自己在格斗这方面有天赋吗？”

　　屈明汗扯了扯嘴角，自嘲说：“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包括我的教练都经常说，你是我所有学员中最没天赋，但是最努力的一个。”

　　记者却笑着讲：“屈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谦虚呀，能在23岁就拿下全国单人格斗的冠军，多少还是有点天赋的吧。”

　　屈明汗也只是笑笑没接话，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了，这场比赛看似是单人格斗，他却带着习老师一起参赛。

　　年轻老师从未离去，一直活在屈明汗的心里，成为他坚持下去的动力和信念。

　　所以，两个人打一个人，自己又怎会输呢？

　　只是，令冠军少年最遗憾的是——拿得下最顶级的格斗比赛冠军，却再也没机会保护好她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