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线下稻草人

2、我有一个拽学生

　　我是个行动派，既然接了这个活，我不想丢了这份诱人的工作，我在图书馆重拾高中语文课本，虽然这课本才跟我分来了一年多，但当时我是站在学生的立场来学的，如今我得站在老师的立场来解读它，所以我得吃透它，才有资格将它说明白了，说透彻了。我是学师范的，一开学，教育学的教授就教育我们将来做老师了不光要教教材，还要教学生，学学孔夫子，弟子三千，也要讲究个因材施教。室友小姐姐说那个学生是国外回来的，中文水平不好，至于不好到那种程度，我也不知道，也不敢跟室友小姐姐打听，只好在心中备下几种方案，好应付第一次家教，等接触了，了解了，之后再做调整。

　　纵然我做了完全的准备，我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这大概跟我从小到大行事作风有关，可是，这次我还是吃了瘪。第一，我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住在这么远的地方，也怪我在学校极少出门，对大城市四通八达的交通知之甚少，我所读的学校已经地处城市的一角，那位学生的家虽然只跟我学校隔了一个区，却地处近郊的一处别墅区，公共交通很少，我又是个不舍得打车的穷学生，虽然我已经提早出校门，但紧赶慢赶，等我满头大汗，心急火燎赶到对方家里时，已经迟到了十分钟。自然，我这第一印象糟糕透顶，即便丢了这份工作，我觉得也是我自找的。

　　当我笨嘴笨舌得跟对方道歉我的迟到，对方，也就是我的那个学生只是冷冷得瞧了我一眼，唉，就这一眼，我心里头竟然冒出了打道回府的念头，我可以肯定，这样的学生我恐怕是教不了的，那眼神，哪是一个高中生的眼神，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还是不要在跟前献丑，摆什么老师架子了。

　　可是对方却说看在晓雯姐竭力推荐的份上，给你一次机会。晓雯姐就是我那个有钱小姐姐室友，然后我就磕磕巴巴得跟着他进书房，乖乖得给他讲起了课文。我也是个神奇的，只要一进入状态，便什么都会忘却，只顾着给他讲课了，我滔滔不绝得讲了有两小时，中间竟然没有给打断，也是神奇。最后还是对方打断了我的讲课，原因是时间到了，我愣愣得说我还没有讲完呢，也许我的说话的语气或神情要多傻就有多傻，对方的冰山脸竟然有了似有似无的笑意，说不要紧，今天没讲完明天讲，明天可不要迟到了。

　　我心里其实已经对家教的事情不抱任何希望了，据说从国外回来的人特别看重时间观念，觉得一个不守时的人不值得信任，今天我第一次上课便迟到，估计后面就没戏了。我是硬着头皮敲人家的门的，想着自己来都来了，这么大老远得来一趟不容易，也花了我将近一顿饭的交通费，好歹这次的家教费能赚回来。我实在是缺钱呀，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谁叫我在爹妈面前逞了一回英雄，拍着胸脯说我留着生活费呢，这个学期都没事，然后一股脑儿把手头的钱都汇了回去。今儿我要是空手而归，下顿我就没着落了。我又没什么朋友，脸皮子又薄，即便有几个高中同学在同一个城市打工，跟我还保持着可怜的联系，我也开不了这个口。所以，我也不知从哪里来个勇气，支支吾吾得说着让我脸红的话，意思就是能不能每次上完课结一次帐，能不能把今天的上课的钱给付了，我觉得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不像是老师，反倒是像个打工仔，在老板面前低声下气得央求老板行行好，先把帐给结了。

　　我低着头等了半天，或许没有半天，只是对我来讲，那段时间特别漫长，我窘迫得几乎已经不报任何希望，想要解释我为什么急着要钱，实在是如果今天拿不到这笔钱，明天我连来的路费都没有了，那我损失不就大了，不光钱拿不到，连这份工也打不了了，所以我也不管我的学生怎么看我，在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

　　就在我觉得无望的时候，对方却给了我300，整整3张百元大钞。我连忙说不用这么多，说好的是200的，对方却说你讲得很好，值这个价，明天也是这个时候来，只是别迟到了，然后就冷冷得赶我走了。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一路上我在心里头默默得想，看着小区里漂亮得如同画上的别墅，再想到学生家里头典雅又不失品味的装修，我不禁感叹一句：那样大的屋子，一个人住该得多冷清呀。

　　别怪我这样想，以往我补课的学生，第一次见面家长总是在场的，有的家长甚至次次在场，更有的妈妈甚至时不时得送点东西进来，无外乎就是想看看我这老师水平如何，孩子听不听话。可是这家奇了，从头至尾没有看到家长露过面，家里头安静得如同是一座坟墓，好在家里头好像还有个阿姨，在厨房一闪而过，中间也曾给我们送过一次水果，要不然我还真害怕跟一个年龄跟我差不多的男孩共处一室，万一对方要是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上哪儿找人去？不过看到对方的样子，我也明白我这样的土包子大概是入不了人家的眼的。

　　其实我还是怕的，对方的眼神冷冷的，居高临下得看过来，我觉得我一下子就缩小起来，被他看得光光的，透透的，无所遁形。可是300块钱一次的补课费实在是个大大的诱惑，就如同那天晚上我就用这300块钱给自己打了份带鸡腿的盒饭，吃得我心满意足，心中的畏惧便也在鸡腿中慢慢褪去。我是个对生活要求不高的人，吃饱穿暖便足矣，若是时不时来点荤的打打牙祭，便感觉生活也美好了许多，尤其是在连着两个礼拜得咸菜馒头的折磨下，一个鸡腿极大得满足了我的五脏腑，第二天，我便又满血复活般得踏上了征途。

　　因为昨天的失利，我第二天出门便更早了些，哪里知道第二天出门特别顺，一路过去倒车都没耽误什么时间，所以竟然提前了20分钟到。鉴于昨天对方对时间观念的看重，我愣是在小区花园长椅上干坐了20分钟才去敲门。说实话，我挺享受这20分钟的，时至秋天，秋高气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甜的桂花香，我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味道让我想家了。不知道我哥的债爸妈解决了没有，我也不敢打电话回去，怕听到坏消息，我却无能为力。我拼命学习，拼命赚钱，我真希望我现在就毕业了，能工作了，赚钱了好养家了。可是大学里没有跳级，虽然小学和中学我各跳过一级，是的，其实我要比同级的同学要小上两岁，就是因为跳级的缘故。我想早早读完书，早早赚钱养家，让爸妈看到希望。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这个学生面前没有底气的原因了，其实，从年龄上讲，我比这个学生还小。据说他从国外回来，重读了一年，所以要是正常一些，他应该读大一了，而我若是个正常小孩，这个时候倒是在高三苦哈哈得准备冲刺高考呢。这也是为什么我老是不苟言笑的原因了，我想让我自己看上去更深沉些，初中的时候我最痛苦，同学们都开始发育，连晚发育的男生都开始窜个，我却还是个小豆丁的模样，被门卫大爷以为是外校小学生来学校捣蛋。好在读高中开始我开始慢慢长个，等到高中毕业，我总算长到了平均水平，甚至到了大学，我还在慢慢长个子。这就显得我越发瘦了，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过年跟老同学一同坐火车回去，她们倒是都长胖了些，还羡慕我说你咋不胖呢，其实我瘦归瘦，饭量可不小，人家女孩子都打二两的饭，就这样还要剩一半的饭，要不是学校打饭起打二两，我估计她们都只会打一两的饭。我的饭量整整是她们的两倍，我从来都是四两饭，或者两个馒头，就着一盆蔬菜，吃得比谁都干净。我不敢剩饭剩菜，那可都是花钱买的，剩了我可老心疼了。

　　我其实没啥花销，最大的花销便是用在吃饭上，我妈说了，省啥也不能省了吃食，一定不能让自己饿了肚子。她年轻的时候受过饿肚子的苦，所以她一定不让自己的娃饿了肚子。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大城市里物价得有多离谱，我打一盆菜的饭钱能在老家吃一顿肉，吃肉扛饿，价钱却贵，我没法子顿顿吃肉，便只能多吃主食，为此室友们还笑话过我。别人打肉多是让打饭大妈尽量多给瘦肉，我却要求越肥越好。打饭大妈是个好心人，每回都给我足足的肥肉，手一点都不会抖。

　　想着想着，20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我鼓足了勇气敲起了学生家的门铃，学生家的门可真豪气，门口还立着两座大狮子，跟红楼梦里贾府门口的大狮子一般气派。我规规矩矩得立在门口等着开门，老老实实脱鞋进门，小心谨慎得跟着进书房，正准备接着昨天的内容开讲，我的学生却打断了我。对于我的上课内容，他全盘认可，对于我的授课方式，他全盘否定，希望我调整授课模式，不要用满堂灌得形式，讲的他昏昏欲睡。希望能跟我有问有答，互动起来，其实我一个人讲也蛮累的，既然他愿意多问多讲，那我就很识时务得修正了我的授课模式，改成了问答形式。其实他的中文没有晓雯室友说得那样差，至少在口语表达这块，甚是能言善辩，常常把我说得一愣一愣的，若不是我肚子里有墨水，专业水平摆在那里，估计我真得下课了。

　　这是个爱提问的学生，比如他会问为什么陶渊明明明不会种田还要去做农民，为什么明明他连饭都吃不饱还有酒喝？为什么曹操没有杀了关羽，而是放虎归山？为什么这些诗人明明很想做官，却还要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又要摆出一副怀才不遇的委屈模样？为什么这么傻的文章要求背诵？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

　　我说同学，这些问题你有没有问过你的语文老师？

　　他说没有。

　　我说你为什么没有？

　　他说不敢问。

　　我说那你为什么要问我？

　　他说你是家教老师，我付你钱了，我是顾客，是上帝，你得服务于我。再说了，我觉得你比我老师讲得好，一定能解答我这些问题的。然后就皮笑肉不笑得冲我说了句“有问题吗？”

　　妈的，虽然我不是个有脾气的人，可是我真想揍人，要不是看在300块的份上，我真想很豪气得把语文书拍在他脸上，吼一句：老子不干了，然后潇洒得拍屁股走人。

　　然而，我并没有，我很没骨气得给了他一个外交礼仪般的假笑，然后就开始胡扯，为什么陶渊明要做农民？因为他连个芝麻绿豆般小官都做不好，还一心只想做大官，最好是皇帝身边的大官，他说什么皇帝就做什么，跟乖孙子一般。可是他不光小官都做不好，还不屑拍上级的马屁，只知道吐槽上级什么本事都没有，然后就混得特别差，最后就只能做农民了，要不然呢，他去做生意？士农工商，商人可是排在最末尾的，他一个士子出生，怎么可能去做最末等的商人，满身得铜臭味，会被同年们笑话死的。所以只能灰头土脸得去做农民了，可是农民他也做不好，他又没个手艺，连个酒都不会酿，只能花钱买来喝，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了。若是放当今社会，说不定可以做个品酒员，推销卖酒。我说我也是农民出身，其实古今农民都不好做，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一整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忒累人，否则我也不会跟玩命一样得读书了。陶渊明就是个傻缺，好好得官儿不做，偏要去做个农民。虽说官职有些小，不是祭酒就是参军，最后还混成了个县令，可好歹也是个官儿呀，每月有俸禄，还不用交这个税那个赋的。‘捕蛇者说’你读过吧，那是多么危险的职业呀，可是为什么人家要趋之若鹜呢，因为不用交赋税呀，那可是悬在农民头顶上最大的一柄刀，你还不能拿走，而且这刀有越变越大的可能，中国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朝代赋税都是越来越重的，重到老百姓交完赋税就没饭吃了，也就是揭竿起义造反闹革命的时候了，然后就等着新王朝代替旧王朝，然后再把前王朝的历史再演绎一遍，周而复始，永远如此！

　　我看到我的学生一直在听一直在听，没有插嘴，也没有反驳，我就越说越起劲。

　　我吧，有个不好的地方，便是紧张的时候话就开始多，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话就跟不过脑子一般突突突得往外冒，我也知道我说得多了，胡言乱语了，可是为了掩盖我的紧张，我就脑子一热，什么都往外说了。我紧张呀，面对的是一个比我都大的学生，还是从国外回来的，思想肯定特别先进，哪像我个土包子一样，什么都没见识过，就敢什么都往外说。我一边突突得说，一边故作镇静，其实我连对方的脸都不敢看，只敢盯着眼前的课本，把我想说的不想说的都说了出来，说完我还问了一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用的不是疑问句，我用的是肯定句，唉，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什么，我竟然还认为对方已经听明白我说的了，我一定是紧张到昏了头。

　　果然，我听到对方一声轻笑，我就知道，他肯定乐坏了，觉得这个老师傻透了，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我正心里后悔呢，这家伙又来了一句：老师，你有职业歧视！

　　“职业歧视？”老子知道你是从国外回来的，好像还是从美国回来的，美国那地方的特产是“种族歧视”，别以为你喝过洋墨水，就老拿“歧视”这个词来给别人贴标签，什么‘种族歧视’呀，‘性别歧视’呀，老子不吃这套。我知道我阿Q病又犯了，心里面一万个草泥马跑过，脸上却什么都不显得反问了一句：“职业歧视？”那是什么新鲜玩意？

　　“老师，你歧视商人！你刚才说商人是最低等的！”

　　他振振有词，我只能默默咽了口水，把心中怒气压了压，然后和颜悦色得解释：“不是我说商人是最低等的，那个时候的人就是这么认为的，你看，他们还认为老师是臭老九呢，比妓女都低一等呢！你瞧，我能瞧不起老师吗？我自己就是个老师，这说明时代在进步，那个时候女孩子还不能读书呢，现在不还提倡男女平等呢？”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我猜这学生家里头就是做生意的，所以这样敏感，也是，若非不是做生意的，家里头能有这样富？这年头，当官的一般不敢这样显富，免得惹祸上身，只有做生意的才会如此高调，住豪华别墅，开豪车，满身的奢侈品，就差在身上贴‘老子有的是钱’这几个字了。还别说，我一进这个小区，进进出出就看到好几辆跑车开进开出了，虽然我不认识是什么牌子的，但跑车的样子我还是认识的，我也知道跑车比一般的小汽车要贵。至于贵多少，我不知道。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两个小时，我又赚到了300块钱，连带着昨天的，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我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一想到接下来的五天我都不用面对这个难搞的学生，我心情更加愉悦了。说实话，我又一次萌生了想要退出来的年头，我一路在心里头算账，下周勤工俭学的费用到手，我节约一些，估计下个月的生活费也不用发愁了，要是能找到个轻松一些的家教，教教小学生什么的，虽然钱少些，但也好过教个比我还大的学生，这哪是我在教他，简直是他在教训我。对，回去我就跟室友这样说，说路太远，说我年纪小，说我不合适。

　　回去之后为了给自己打气，也没忘了自己犒赏，我又给自己加了鸡腿，我知道这有些奢侈，其实我原本只是想加个鸡蛋的，都是蛋白质，谁也不比谁差。可是一看到鸡腿，我就鬼使神差得让阿姨给打了鸡腿，我知道这是执念，就因为小时候家里吃鸡的时候鸡腿都是哥的，我只有吃鸡翅的份，所以我对鸡腿总有一份执念。一到重大事情需要处置的时候，我总是很想念鸡腿，比如高考的时候，妈妈竟然让我一个人独享了两个鸡腿，我的心情大好，高考发挥也异常出色，要不然也不会被大城市的学校录取了。打那以后，我就觉得鸡腿是我的福星，一到大事的时候我便会给自己买个鸡腿打打气。

　　吃饭鸡腿饭，我信心满满得等着跟室友坦白。我给寝室做好了卫生，其实每周的卫生也都是我做的，谁叫我住宿舍的时间最长呢？我还给室友们都打好了水，这对我来讲是举手之劳，不过就是多跑几次锅炉房而已。然后，我就乖乖得等在宿舍里，连图书馆都没有去。我背完了英文单词，室友来了一个，不是晓雯室友。我看完了一本图书馆借来的书，室友又来了一个，依然不是晓雯室友。我有些失望，看了看手表，这个时候图书馆还没有关门，室友来了两个，房间里便显得有些热闹，她俩在讨论周末去了哪里玩，看了什么电影，买了件什么样的衣服，这些于我都是盲区，我也插不上话，便默默收拾起课本，准备去图书馆耗掉余下的时间。

　　等到我在熄灯前回到宿舍，晓雯室友依然没有来。当然，她不来宿舍是经常的事，所以大家也不奇怪。室友依然还在讨论电影里的情节，好像是一部什么好莱坞电影，里面有个顶级的大帅哥，我听她们说叫什么阿汤哥。

　　好吧，我承认我孤陋寡闻，我就是装在套子里的人，对外面的世界不好奇，也漠然，所以才会没什么朋友。因为没有朋友，所以我才会钻在书里面出不来，读书让我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和足够的关注，小时候，要不是我读书好，也许我早早就被送出去打工去了，是老师看着我是个读书的苗子，跑到家里头来劝我爸让我读书的，我害怕被送到外头打工去，所以我只能拼命读，拼命读，只有这样，我才能向爸爸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每回我拿到成绩单，乐颠颠得回家报喜，我那苍老的老爸才会露出欣慰的神情，向老乡们展示家中的幺女又得三好了，我妈则感叹要是我跟我哥掉个个就好了，要是我哥也能这样争气就好了，女孩子读那样好的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这不是给别人家养闺女吗？

　　小时候不懂事，觉得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这样我妈就不用成天唉声叹气了，我爸就不用成天抽旱烟袋解愁了。有时我真搞不懂，我哥小时候也是个懂事的哥哥，知道去镇上给我这个妹妹带糖吃，知道给下地回来的妈妈捶腿，知道给爸爸递旱烟袋，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哥哥变了，变得跟镇上那些小混混一般，成天打桌球，钻游戏房，还染了一头的黄毛，差点叫爸给把腿都给打折了。后来还迷上了少林寺，竟然闹着要出家当和尚，偷了家里的钱要去五台山当和尚学功夫，功夫是没有学成，钱化了个精光，灰头土脸得回来少不得又是一顿打骂。等到我读高中的时候他竟然从小偷小摸变本加厉得偷公家的东西，因为偷了供电局的电线被抓送进了牢里判了两年，全家指望着他能在里头好好改造，出来了重新做人。哪里知道他在里头认识了一帮好兄弟，一出来就跟着所谓的兄弟闯荡江湖，还迷上了老虎机，赌赢了就跟着一帮兄弟胡闹，赌输了就跑，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染上毒瘾的，唉，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瞧着我的那些个同学，幸福的家庭都是一家人相亲相爱，即便穷些，脸上也是阳光灿烂，笑意总是不自觉得就溢出来。不幸的家庭，即便家里头很有钱，也很少爱笑，就像我的那个学生，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跟别人欠他八百吊似的。穷的那就更是苦着一张脸了，就好比是我，大家都不敢跟我亲近，觉得我这样的人自带晦气，不吉利得很。

　　我心里头牵挂着家里头，虽说我汇了些钱回去，但似乎跟我哥欠得那些个债还差不少，我不知道家里头该怎么解决。家里头还没有按电话，我是打到隔壁村长家里头的，村长家在我们村里头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所以他家花钱让邮电局单独拉了一条电话线过去，上次我妈打电话给我便是借了村长家的电话。一般我不会打这个电话，因为我不喜欢村长老婆，她老想让我嫁给她家的傻儿子，就是她老跟我妈说闺女不用送去读书，读那么多的书没用，总归是要嫁人的。可她却把自己的闺女送到城里去读书，还不是怕我书读多了就看不上她的傻儿子了。我呸，即便我不读书，我也看不上她的傻儿子，成天只知道盯着村里的女人看，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边看还边流口水，十足一个癞蛤蟆。所以我从来没往村长家打过电话，我不愿跟这家有任何的瓜葛。

　　可是，这次我实在是没忍住，我在宿舍楼里排了半天的队，终于轮到我用电话了，我给村长家里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三下，接电话的却是村长家的那个傻儿子，他一听是我，可来劲了，一个劲得跟我说“二丫，我妈说你在大城市里头做那个，就是陪人睡觉的工作，要不然肯定不会有那么多得钱。我妈说大城市里，好多女孩子会跟有钱人睡觉，然后就能赚很多很多钱，二丫，我也有钱，我想跟你睡觉，好不好。”

　　我给他恶心坏了，想也没想，就把电话挂了。这世上怎么能有那么坏的人，自己得不到，就使劲要毁坏她，诋毁她，伤害她。我气得一晚上都看不进书，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罪，受到那样的侮辱。我一路辛辛苦苦读书，谨小慎微，与人为善，不争不抢，为什么要平白无辜受这等委屈。

　　我气鼓鼓得回到寝室，大概我很少会露出气鼓鼓的样子，所以我的室友很好奇得问我怎么了，我才意识到我的表情不对。唉，我真是气昏头了，竟然敢给室友脸色看，赶紧到盥洗室用冷水搓了一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何必在意别人怎么说。我这只乌龟，好不容易露了会爪子，结果没一会儿，又缩回了我的套子里。

　　这一气，我便把要辞了周末家教的事情给忘了，等到周五室友提醒我周六不要迟到了，我才想起这事。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我支支吾吾得说我不想做了，我还没来得及一二三得把理由说出来，晓雯便劈里啪啦一顿把我顶了回去，说你怎么能这个时候说，为什么不早点说，这个时候让我怎么跟人家说，亏人家还觉得你挺好的，我听说还给你加钱了，你为什么不想做？是不是觉得人家有钱，想要临时加价？人家是有钱，可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看你平时还挺老实的，原来是蔫坏！你是钻钱眼了吗？你满世界打听打听，大学生做家教有300块一次的吗？我是看你可怜，顿顿吃白饭，连打菜的钱都没有，才想着给你介绍这个家教的，现在好了，你居然临时跟我说不做了？你让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唉，这一通把我给说得，都懵了。我不知道晓雯同学竟然这样伶牙俐齿，我很没底气得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我知道这事是我做得不地道，我要是再坚持不做，我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了，所以我只能答应了下来，再三保证明天一定会准时出现在学生家门口，晓雯才停止对我的谴责。继而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我知道那孩子性格古怪，不好接触，但他家长说那孩子对你还挺满意的，所以你好好做，说不定到了年底人家还会给你包个大红包，高考若是顺利，你的谢师费肯定跑不了。他家有钱，只要你教得人家满意，好处肯定少不了。

　　我很好奇晓雯同学跟我这个学生家的关系，晓雯家看着应该也很有钱，有钱人一般都跟有钱人做朋友，大概两家是好友关系，所以晓雯同学才会如此热心。后来我才知道，晓雯同学家虽然有钱，但还没有有钱到跟这个学生家做朋友的关系，两家其实只不过是上下级关系，只不过是晓雯的父亲随口提了一句上级头疼给儿子找家教的事情，说是老的不要，丑的不要，教条的不要，死板的不要，唠叨的不要，肚子里没货的更不要，简直堪比老皇帝选秀。晓雯这才想到了我，我便被当成死马当活马医的冤大头，推到了人家的门口。哪里知道我这个冤大头还入了上级家少爷的眼，一听说我要尥蹶子不干了，才发急给我好一通PUA。

　　于是我只能苦哈哈得继续我的家教生涯，好在我的学生没有再怎么为难我，我无非就是做做讲解课文，分析试卷，修改作文，只是晓雯同学害怕我再尥蹶子不干，居然让对方跟我签了个合同，意思是我要一直辅导到对方高考结束，否则就算我违约，要赔款。姥姥的，做生意的人脑子就是活泛，我稀里糊涂得就把我的周末给卖了，当然，卖得还不算便宜，一周4小时600块，若是做得好，年底还有奖金。

　　为了这份工作，我推了其他的家教，开玩笑，我的时间就这样多，我又不是聪明孩子，我只是个比别人勤奋些的乖学生，所以我要是想要保住我的奖学金，便只能保住我看书的时间。勤工俭学的工作我没敢辞，其实就是给图书馆帮忙整理书籍，我还挺喜欢这个工作的，虽然给的钱实在是不多。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喜欢的事情，即便是钱少，做起来也是开心的，若是不喜欢的事情，即便钱多，做得也是不开心的。我后来工作的时候，便一直在这两者之间摇摆，把自己的生活活成了活着，又向往着过上啥啥都不用愁的滋润生活，然后就特别爱看一档综艺节目叫《向往的生活》，我老公还特别鄙视我，觉得我居然能看得如此津津有味，唉他一个幸福小孩，懂个屁！

　　国庆放小长假，我的老乡过来找我玩，说来惭愧，我好几个初中同学都在这个大城市里打工，有的在工厂里做流水线，有的中间转行做了别的轻省些的活，一般都是女孩子，觉得在流水线上做工工资低，工作还累，得三班倒，多数不愿意吃这份苦便转行做别的的。有的去了理发店里做洗头工，学美容美发，有的去了商场站起了柜台，做了推销员，还有的去了房产中介，做起了房产买卖，好像这几种行业门槛都挺低的，似乎只要初中毕业就可以了。其实我听下来，这些工作工资都不高，收入得跟业务挂钩，业务完成得好的，奖金就高，比如美容美发的就得可劲给来理发店消费的推荐美容产品，吹嘘产品如何如何得好。商场柜台的就得使劲吹嘘对方穿了那衣服如何如何得好看，哪怕对方穿成猪也得把对方夸成仙女。房产中介就是不停得给买房卖房的人打电话，哪怕被骂成猪头也得硬着头皮上。唉，做哪一行都不容易，我问她们那为什么不去厂子里做，最起码不用低声下气，她们丢给了我一个鄙视的眼神，觉得我就是个书呆子，什么都不懂。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她们迷恋得是那种体面，无论是做美容美发还是房产中介抑或是商场站柜台的，她们都得穿得体体面面，往人前一站，没人知道她们是外地来的打工仔，那就是她们从农村来到大城市的梦想，梦想成为一个像城市里的女孩子一般体体面面，可以第一时间接触到这座城市的脉搏，知道女孩子们流行穿什么，吃什么，玩什么，关在厂子里，成天对着生产线，穿着灰扑扑的统一的厂服，这跟她们来这座大城市的理想相去甚远。

　　我明显感觉她们比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不一样了，在理发店打工的夏夏不光烫了头发，还染了头发，只是我从心里觉得她原来直直的黑发更衬她，在商场站柜台的小红穿着一身运动服，据她说这是美国最流行的品牌，叫什么阿什么迪的，我也记不住全名。小红从小就爱吃，一直是个胖丫头，却了大城市之后瘦了下来，穿着这一身运动服，竟然无比得精神，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以至于在房产中介做事的小李时不时得瞟一眼小红，要知道当年俩人是同桌，也是一对欢喜冤家，互相看不顺眼的。

　　席间她们聊起了村子里来大城市讨生活的小伙伴，皆感叹生活的不易，羡慕我不用为房租发愁。是的，这一点我是赞同的，虽然学校住宿的条件差点，挤点，但好在大家都是学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住宿费也便宜，一个学期也就不过几百块钱，哪像她们在外面租房子，一个月房租就得几百，就这样的，还特别远，去上班得倒好几班车，还是合租房，男男女女得都有，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特别不方便。三教九流做什么得都有，听她们聊起合租的生活，我庆幸我还能在校园里，最起码要纯粹多了。

　　是的，她们也羡慕我能考上大学，来大城市读书，后悔当初没有好好读书，如今只能早早踏入社会受磋磨，都是给老板打工的，哪有不受委屈的，碰上无理取闹的客人，别说是挨骂，便是被扇耳光，都也只能受着。说到这里，我也想起我的那个家教学生，唉，我何尝不也是经常被嘲讽，从头到脚得被各种瞧不起，不过我也不在乎，该怎样还怎样，我奶说过，一个人，只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得就好了，至于穿得漂不漂亮，那得看本事。我知道以我的能力，再怎么穿也赶不上时髦的女孩，所以我就只求干干净净就好了。若是我的学生看我不顺眼，把我辞了，我还求之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