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殿下的虚妄乐园》墨河的雪

5、奇异的姐妹

　　躺在冰棺中的少女仿佛陷入了一场沉眠，青色藤蔓捆缚着她的身体，嫩长却坚硬的枝条紧紧缠绕住手腕、脚踝。幽蓝的蔷薇花从少女指尖攀爬而上覆满半身，锋锐的荆棘长刺向前延伸到心脏处狠狠扎入。
　　血从心脏中流出来，染红了如冰晶般剔透的蓝色长发。
　　少女犹如受惊的麋鹿般走上前靠近冰棺，惊愕的面容倒映在蓝紫光华流动的镜面上。
　　一模一样的容颜，就像在照镜子一样。
　　陌生又熟悉，虚幻到不真实。
　　那是消失已久的莎茶薇诺。
　　羽绘泠情不自禁地伸手按上冰棺，指尖描摹着晶石表面瑰丽繁复的花纹，恍惚间好似窥见了一片蓝白色的蔷薇花海。强盛的白光在一瞬间爆发，仿佛开启了时光诅咒烙刻的封印，完全将她笼罩在剧烈颤动的光芒之中。
　　缠绕在少女身上的蔷薇花疯狂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她躺在冰冻的棺中，紧闭的眉眼浮现出一丝痛苦，似乎随时都会挣扎着醒来。
　　羽绘泠无知无觉地倒在了地上，有血从指尖溢出，随后被蓝白色火焰吞噬。
　　黑暗剥离了感官，世界沉入一片虚无。
　　破碎的镜像在此刻重铸，遥远的记忆模糊不堪，却如纷飞的流火般扑面而来，那么沉重，又那么悲哀。
　　黑紫色的天空坠落一轮上弦月，蓝白色的大地仿佛冰冻的湖泊般静美。半白半蓝的蔷薇花以极美的姿态盛开着，逐渐铺满整片空寂的冰原。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蓝白色火焰漂浮在空中，静静围绕着满地的蔷薇花轻柔絮语。无形的黑色镰刀斩断双生花根茎，幽蓝与纯白交织的光点随之消散，犹如死神在收割它的灵魂之火。
　　这幅画面妖异又绮丽。
　　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场景。
　　象征着死亡与新生的蔷薇之海。
　　永远处在生与死的状态下。
　　这是诅咒之花。
　　亦是灾厄之源。
　　寂静的王城建于极寒之渊，华丽的宫殿星火永燃。
　　漂亮的蓝发女孩追逐在白裙少女身后，不厌其烦地唤她姐姐。
　　羽绘泠回想着记忆中出现的画面，神情空白又迷惘。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找回了什么缺失的记忆。
　　少女狂躁的心一点点静了下来，漫无目的地走在宫殿的长廊上。
　　那个漂亮的女孩还跟在她身后。
　　那么乖巧，又那么委屈。
　　然而姐姐不想理会她的妹妹莎茶薇诺。
　　这个世界静得好像只有两个人在相依为命。
　　耳畔不停回响着女孩唤的一声声姐姐，那么稚嫩又聒噪的声音。
　　她怎么那么烦呢?
　　羽绘泠怔怔地想着。
　　然后她一脸不耐烦地回头，轻声责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你是我姐姐啊。”莎茶薇诺乖巧地跟在她身后，然而娇俏的小脸上却浮现着狡黠的笑容，看起来既委屈又愉悦。
　　羽绘泠心不在焉地走在前方，没有看见这一幕。
　　但她也许看见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宫殿连通着白塔。
　　少女循着记忆过去。
　　她们一起坐在风铃摇晃的塔楼上。
　　浓如绸缎的蓝色长发遮住脸颊。
　　蓝白交织的裙摆在风中烈烈飞舞。
　　远处有模糊的钟声响起，明灭的火焰燃烧在冰原上。
　　欢呼的人们聚起了火把，企图杀死这座城中的女孩。
　　“你看，那里的火烧起来了。”羽绘泠遥遥望着冰原上的一线红光轻声感叹，神情忧郁得好似藏了太多的悲伤，“真可惜啊，那些蔷薇就这么枯萎了。”
　　“很漂亮，不是吗？”莎茶薇诺轻笑，眼中是清澈又邪气的冰蓝色光华在极速流转，“就像他们的血溅在上面一样好看。”
　　“……”
　　羽绘泠静静地看了女孩一眼，忽然就陷入沉默了。
　　莎茶薇诺轻轻地抱住了少女，她能感受到汹涌而来的悲伤。
　　从白塔离开之后，羽绘泠就一直待在宫殿中眺望着冰原上燃起星火的蔷薇花，不知疲倦地细数着时间，心中的焦躁和不安让她无法静下心来。
　　莎茶薇诺同时也消失了很久。
　　等到羽绘泠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样子。
　　蓝裙染血的少女即便站在她面前，她也会感到无比陌生。
　　冰冷剔透的蓝色长发流转着妖异的红光，美艳绝伦的面容似神似魔。她那漂亮的眸子依然是纯粹的冰蓝色，然而少女唇角勾起的浅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羽绘泠始终沉默地看着她，忽然轻声问：“你为什么要杀人？”
　　莎茶薇诺静了片刻，缓缓走到少女身边，紧紧抱着她像是要汲取最后的温度。她背对着少女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悲伤，然而她的声音是那么的狠戾。
　　“可是我一愤怒，就想杀人。”
　　羽绘泠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久久不发一言。
　　“姐姐……我们都是被放逐的人啊。”莎茶薇诺很快松开了她，看着少女的眼神既柔软又疯狂，一瞬间有汹涌的悲伤溢出，然而她的声音又冷又静，“逃亡才是我们的命运，但所有企图杀死我们的人都该死!”
　　羽绘泠轻轻叹气：“弃族的命运么……”
　　“我们都是被命运诅咒的双生子，死亡伴随新生，命运以诅咒赐福，同时也将降临厄运。” 莎茶薇诺轻轻地笑。
　　——死亡和新生本就是一对姐妹。
　　羽绘泠什么都没有说。
　　那是她唯一的妹妹。
　　只是如今的她们已经没有时间逃亡了。
　　恐惧和灾厄带来了新的火种，点燃人们愤怒的火把熊熊燃烧，直到将这个世界的诅咒之花全部焚毁。
　　那片蔷薇之海是维系世界平衡的力量之源。
　　如今惨遭损毁，却仍不肯湮灭，决绝地以生命死守。
　　她们是诅咒之花的双生花灵，以死亡为悲，却又以毁灭为乐。
　　屠城的烈火已经燃起——
　　不断溃散的灵魂之火加剧力量流失，失控的怒火指向了王城中的少女。
　　数千年来的平衡即将被打破。
　　诞生于诅咒的灵魂终将回归虚无。
　　外面有很多要来杀她们的人，正义的刽子手提起屠刀，毫不留情地挥下。
　　——只为了阻断灾厄之源。
　　她们将要面临死亡。
　　她们已经无路可退。
　　“这座城是我们的囚笼。”莎茶薇诺轻声说着，眼中有一抹奇异的悲伤，“姐姐，你心里的难过已经满得溢出来了。”
　　羽绘泠难得神情空白:“原来悲伤是这种感觉吗?”
　　“你太难过了，我也很悲伤啊。”莎茶薇诺静静看着她，悲伤的语调令人心碎，“我亲爱的姐姐……这个世界上真正在乎你的人，只有我一个。”
　　“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就吞噬我吧。”
　　少女平静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
　　或许她从未想过让两人都接受死亡的命运。
　　“你不是最惜命了吗？你可不能把命换给我啊。”羽绘泠苦笑，“我的妹妹怎么会是个甘愿自我牺牲的人啊。其实你也不必这样……你只要吞噬我，就可以彻底自由。”
　　“那不一样，失去枷锁的野兽是活不久的。”莎茶薇诺眼中流露出决绝和悲痛，狠戾的语气令人心惊胆颤，“姐姐，生命是我们存在的唯一意义了，你要活下去啊。”
　　——只有这样，我们才是完整的。
　　“我们的恨……要将整个世界都摧毁!”
　　那么疯狂，又那么决绝。
　　羽绘泠在听到这句话时全身震颤，她感到头痛欲裂，好像有什么早已扎根的火种随时要燃起。
　　绝望的烈火将会摧毁理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少女的恨已经深深镌刻在她的脑海里了。
　　那么纯粹，又那么愉悦。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你这样……太任性了。”
　　羽绘泠在无尽的惶恐中越跑越远，但她颤抖的声音还回响在耳畔。
　　莎茶薇诺只是笑着看少女跑远，漂亮的眸子映出了一片火海。
　　那么温柔，又那么残酷。
　　或许时间将会在这里终结。
　　永恒的生命也是很无趣的东西呢。
　　只有毁灭能带来快感。
　　但她还是感到很悲伤。
　　[她的姐姐，可真是个笨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