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君子》我爱大红袍

216、拨浪鼓

　　一两只黑毛母鸡咯咯叫着，在石砖地面上蹒跚散步，偶尔啄一下地上的小碎石。
　　“吱呀”一声，一扇房门打开，从里走出一个身材欣长的年轻男子。熟悉的面容使她微微发怔，男子转身对房门口的女人温声道:“秀秀，我出门做短工去了，你好生在家照看大宝和母亲。”
　　女人面容秀美，点头答应，又叮嘱:“临近年关，注意保暖。”
　　等男人走后，女人回屋穿了件厚棉袄出来，到院子一侧的柴火堆那儿拿过一只木桶，开始搅拌猪食。
　　不一会儿，院门吱呀一声，外面走进一个年老的妇人。
　　王银蛾盯着妇人看了许久，终于认出这是自己的娘亲，她瞪大眸子，看着和自己记忆里容貌相去甚远的面容，手指扣紧了墙头冷冰冰的石头。
　　也许是梁月庭施过法，院子里的人看不见趴在墙头偷窥的两人。
　　秀秀嫂笑道:“娘，你怎么大清早就出门了？”
　　“我去赶早市买猪肉和面皮，今天包饺子。”秦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细清脆，和她苍老的面孔截然不符。
　　秀嫂子道:“大宝最爱吃饺子了。”
　　“银蛾也最爱吃饺子。”
　　心口好像有个东西咯嘣一声裂了开，王银蛾感觉鼻尖一酸，急忙把头埋下去，忍住想要抽泣的念头。
　　秀秀嫂道:“娘，看开点。”
　　王银蛾听了这一句，还觉得奇怪，接着又听秀嫂子道:“过两天，就是小姑子忌日，我陪您去扫墓。”
　　原来自己已死了，消息都传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一瞬间，她有些手足无措，泪水还残留在眼角，被风冻住了。
　　秦母压抑着抽泣:“去梁都的人捎回信，说银蛾死了，我怎么也不相信。当年大师说她命格好，我信了，如今连尸骨都不能敛葬下棺。”
　　秀秀嫂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娘，人死不能复生，大过年的，何必再伤心累坏身子。人总要往前看。”
　　秦母正要点头，门口突然冲进一个人影，慌里慌张地喊叫，定睛一看是个小少年。
　　“秦奶奶，秀婶子，不好了！那头蛮牛正在欺负大宝！”
　　秦母两人一听，连忙丢下手里的菜篮子，跟着小少年冲出去。
　　王银蛾侧头看向梁月庭，和他用遁身诀先一步赶了过去。
　　僻静的角落里，年纪才两岁的小女孩正被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按在地上打骂。
　　“小丫头片子！把你手里的糖交出来！”
　　“不给，还挺护食，打！”
　　谁说小孩子都是天真无邪，其实许多小孩最自私，最冷漠，最没有道德底线！王银蛾小时候就知道了。
　　可看见这一幕，她还是又惊又怒，腾地一下怒火膨胀。她凭空现身，一把扯住其中作恶的孩子王猛扔出去。
　　其他几个小孩看她身影如鬼魅出现，神色狰狞阴森，大叫声“有鬼”，屁滚尿流地跑路了。
　　要不是怕给王家惹上麻烦，她早就把这些熊孩子抓起来，丢进没人的山坳里饿他们七八天。
　　回头一看，大宝哭得泪眼汪汪，红色的新衣服上被踩了许多只脚印，看得人眼睛疼。
　　梁月庭把大宝抱在怀里，温声哄:“不哭、不哭”，这场景莫名喜感。
　　王银蛾走上前，柔声道:“回去后，和你爹学学功夫，下次再见给我打回去。”
　　又问梁月庭:“大宝有没有哪里受伤？”
　　见他摇摇头，这才放下心。
　　大宝睁着圆溜溜的大眼，一眼不错地看着她，许久，打着哭嗝道:“姐姐，我好像认识你，可是记不起来了。”
　　王银蛾敛眉，心中有些苦闷，才两年不见这小丫头就不认得她了。
　　“咕咕咕！”
　　“大宝，你饿了？”王银蛾忽而好笑，“我们带你去吃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大宝被她们两个大人抱走了，等秦母三人赶到时，这僻静巷子里什么也不剩下。
　　秀秀嫂尖叫一声，突然瘫软在地上大哭起来。
　　秦母看了看四周，皱眉想了会儿，说道:“走，人应该没走远，我们去找找！”
　　“大宝，大宝，你去哪儿了？”
　　秦母淡道:“别哭了，要是小孩恶作剧把人带走，你在这儿哭，人也不会回来。”
　　秀秀嫂不听，仍是在地上大哭，哭着竟又骂起带走大宝的人，还骂起老天爷，骂自己命苦。
　　旁边的小少年很是为难，看着秦奶奶远去的背影，想着要不扶秀婶子一把，又觉得不妥，便道:“秦奶奶说的有道理，大宝不会有事，我们快去找找。”
　　秀秀嫂哽咽道:“哼，谁生的谁心疼，她只管她那个早死的女儿，哪里顾得上这个孙女。”
　　这话说的有些隐晦，小少年到底年纪轻轻，从未遇上过此类事，哪里知道家家户户相亲相爱的表面下是暗潮汹涌，只轻蹙了眉，当她是胡言乱语。
　　“啊啾！”王银蛾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梁月庭扭头看来，一手抱着大宝，一手伸来摸她额头，关切道:“莫不是晚上赶路着凉了？啊，还真有些烫。”
　　王银蛾一听，赶紧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急忙和他拉开些距离:“离我远点，可别传染大宝了。”
　　这年头小孩子生病容易夭折，她不想害人。
　　三人就这样边说话，边走到热闹的市集里，梁月庭挑了个卖羊肉汤锅巴的摊子。
　　王银蛾道:“给大宝吃羊肉汤，会不会不太好？”
　　“小孩子的那碗不加辣椒和胡椒。”梁月庭吩咐摊主一声，转头道，“不会，吃羊肉汤发热，伤寒就会好了。”
　　王银蛾再也说不出话来，伸指点了点桌子，忽道:“我去买点东西。”
　　说完，也不管那一大一小，咻地闪进人流里。
　　梁月庭笑而摇头，回首，目光温柔地看向坐在凳子上等热羊肉汤的大宝。这小孩子可真乖，完全跟更小的时候不同，他记得那时候大宝老是揪他头发，和她姑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顽皮。
　　热羊肉汤出锅，梁月庭到底担心大宝是个两岁小孩，不怎么会吃饭。又见王银蛾迟迟不归，便替大宝吹凉了喂给她吃，看得周围食客一脸艳羡。
　　王银蛾抱着一大堆小玩意姗姗来迟，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
　　大宝眼睛一亮，撒手不吃了，跳下凳子就一把凑到她腿边，紧紧抱住她小腿。这性子倒是一如既往，知道抱谁的大腿最有益。
　　王银蛾从一堆玩意里挑出一个小拨浪鼓，鼓两面各绘着一只叼球的黄毛狐狸和一只啃野草的兔子，画的栩栩如生。
　　她摇着拨浪鼓，本是故意逗大宝，可自己却玩上瘾了。
　　大宝紧紧粘在她腿上，眼巴巴地看着她，想拿玩具又不敢主动拿。
　　终是梁月庭在边上看不下去了，佯装严肃:“吃饭了，都不准玩。谁先吃完饭，才可以玩。”
　　羊肉汤吃的差不多了，梁月庭忽然道:“你娘她们要来了。”
　　王银蛾赶紧拿帕子擦干净嘴，又把那堆小玩意装进布袋子里推到大宝面前:“大宝，我很喜欢你，这些是我送你的玩具。”
　　梁月庭付了银钱，在摊子外站定。王银蛾伸手摸了摸大宝的朝天辫，转身跟上去。
　　这两个有点熟悉的陌生人结伴走进人流里，眨眼就不见踪影，大宝抱着那堆沉甸甸的玩意想要追过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声，“大宝——”，那声音极为庆幸。
　　她回过头，被娘亲紧紧抱住，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掉到脖子里，激得她起一阵痒意。
　　“大宝，这是什么？”秦母摸摸大宝的朝天辫，眼神温柔，忽然看见她怀里的各种小孩子玩具，愣了下。
　　秀秀嫂心有余悸，回过神来追问:“大宝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有个漂亮姐姐和大漂亮哥哥救了我，带我来吃东西，喏，这个是大姐姐送给我的。”
　　王家人又问羊肉汤摊子的摊主，可看见和大宝在一起的男女长什么模样，摊主直摇头说不知，心里却纳闷，那两个人长得普普通通，哪里漂亮了？小孩子真是给她点吃的玩的，就胡说八道，尽拍人马屁去了！
　　走出很远，王银蛾突然停下，梁月庭默然看着她静静等待。
　　许久，她叹道:“我想去看看那块墓地。”
　　她实在说不出口，那是自己的坟墓。
　　两人在附近山头找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两座孤坟。
　　梁月庭忽掐指作诀，霎时白光绽放，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束浅黄的花，分作两股，一座墓碑前放一股。
　　王银蛾额头落冷汗，讪笑道:“大可不必给我的这座坟墓放上。”
　　说罢，却走上前，手抚向另座孤坟的冰冷石碑，双膝弯了下来。
　　良久，她出声轻道:“我们回去吧。”
　　二人转身下山，正值暮晚苍茫，苍鹰孤旋于天际。
　　王银蛾猝不及防地一脚踩进雪泥地里，青筋搏动再三，强忍着火气把脚收回来，问道:“我们要不要带点吃的回去？”
　　梁月庭觑她的脚一眼，道:“不必惯着他们，自己有手有脚可以出门。”
　　回到客栈，琴情和风凌霜都在大堂里坐着发呆，和他们打声招呼后，王银蛾正要上楼去看看王清源的情况却被叫住。
　　“穆医仙在里面医治，等等吧。”
　　“那、我先回房。”
　　不一会儿，穆医仙把几人都叫过去，神色有几许沉重。
　　“我先前查阅典籍，终于找到此人病症的原因。他现在昏迷不醒，是因为魂魄滞留在地府，只剩一魂一魄在体内维持性命。”
　　王银蛾瞳孔微震，目光急落在病榻上之人，又收回来和梁月庭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风凌霜听后沉吟道:“我去地府把他带回来。”
　　穆医仙神色忽然严厉，喝斥:“不可！现在王清源魂魄留在地府的原因不明，你是仙身，要是强行带走他，有损昆仑和地府的友好关系。”
　　风凌霜一怔，握紧了剑柄，良久低下头:“那要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见他去死。”
　　穆医仙环视屋内一圈，忽叹道:“一切皆是命数，也许他注定要——”
　　“什么叫也许？”风凌霜猛然抬首，冷冷打断他，“王清源是个逆天修行的道士，追求的不就是飞升成仙？要是轻易身死再入轮回，他恐怕也不愿意。”
　　穆医仙手指一阵轻颤，到底什么也没说下去。
　　王银蛾扫了他一眼，眼神微动，上前一步道:“穆医仙，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救我师父？”
　　“除了把魂魄带回来，别无他法。”
　　“那我去吧。”
　　话落，屋内四人浑身一震，呆然地看向她。梁月庭急道:“不行，银蛾你不要去！我们可以再想其他办法。”
　　这世上的真相就是如此残酷，人和人有亲疏远近之别，梁月庭虽着急想救王清源这个朋友，可是要拿王银蛾的性命去冒险，他又打心底不愿意了。
　　他一边唾弃自己的自私，一边眼巴巴看向王银蛾，不想她犯傻。
　　王银蛾不予理会，直直看着穆医仙:“我不怕得罪地府，我去带王清源回来。”
　　穆医仙注视她半响，突然嗤嗤笑道:“你死后也要下地府论是非功过，现在嘴里说着不怕，等到时一百二十道严酷刑法落在身上，你就知道厉害了。”
　　王银蛾垂首道:“那是之后的事。”
　　“人要想着长远，不能为眼前的事迷了心智。”穆医仙冷然提醒。
　　突然，王银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可眼前的事不是芝麻小事，关乎性命安危，关乎生存大计，若眼前都渡不过何谈未来以后？人要想的长远，当是现下过得满足舒服，可我现在过得很不爽。”
　　终于穆医仙妥协了:“你要去，我可以帮你。”
　　一直沉默的风凌霜突然开口:“王银蛾，虽然我很想你去带他回来，但你可以不用去冒险，我不想搭上其他无辜人的性命。”
　　“我怎会一定搭上性命？开始吧。”她说着，衣袖忽被人扯住，回首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她笑了笑:“梁月庭，你等我回来。”
　　梁月庭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像要在她心里刻下重重的痕迹。他孩子气地盯着她眼睛，宛如发誓:“我会等你，一直等你，你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