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君子》我爱大红袍

211、仓廪

　　到底后来，那些镇民把受伤的梁月庭带走了。
　　一队人的身影消失在猎猎作响的寒风中。
　　王银蛾立在客栈门外的台阶上，出神地望了很久，直到那点青色彻底融入沉沉黑夜中。
　　忽然，她动了动身子:“你是什么来历，潜伏进人类城镇有什么目的？”
　　乌桂低下头，沉吟片刻:“我是跟着人类师父来这儿，师父死了，我就流浪在这附近。”
　　“抱歉。”王银蛾转身，一手拂开凌乱在脸上的青丝，问道，“你在这里待了些时日，对那妖怪的来历可有了解？”
　　天地间无论神仙妖魔，亦或凡人花草走兽鸟虫都有来历，若无来历，便不在六道之内。像王银蛾这种，本应死后入轮回却被邪法囚禁在躯体内沦为活尸，就算是脱离六道，阎王殿里有关她的命书自要作废。
　　如今梁月庭，还有她师父和风凌霜都在那妖怪手里，她要救人，必须先弄清楚妖怪的来历，才好对症下药。
　　乌桂听罢，却摇一摇头:“我不知那妖怪是何物，只略见过一面。它身形庞大，站起身时像一座小山，通体泛着黄色光芒。”
　　王银蛾听得一脸茫然，也是，她和妖怪打交道不多，自然不能从乌桂只言片语中就判定这是什么妖怪。
　　垂眸一看，乌桂正努力回想，只见他眉尖耸动，忽的脸上裂开一个笑:“对了，那妖怪本身修为不算强，可是它似乎有天上的宝物，我偷偷靠近时都会被击飞震伤。”
　　“天上的宝物？莫非此地机缘掉下了宝物，被它捡去。”突然，王银蛾跳下台阶，匆匆朝某个方向赶去。
　　乌桂大惊，忙跟上追问:“你要去哪儿？”
　　“去放宗卷的地方。”话落，她一个遁身诀消失在眼前。
　　乌桂急急刹车，挠头，茫然地低喃声:“可她怎么知道放宗卷的地方？”
　　他找了半天，没找到地方，只得闯进人家院子里把人从床上拖起来，逼问再三，这才摸着路赶往衙门。
　　好不容易找到她人，一摞书籍横飞过来，乌桂急急向后一退。
　　“过来，帮我一起找，看看这地方近两年有什么古怪。”那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不容置疑。
　　乌桂只得硬着头皮，和她挤在一盏油灯面前，一页一页地翻找。
　　灯火昏黄，纸中墨字变得模糊起来。王银蛾打了个哈欠，把手里的宗卷合上，神色有些许疲惫。
　　扭头一看，旁边乌桂早已瞌睡打到地上去了。
　　找不到算了，总不能把自己累死。王银蛾这样想，一面起身走到门口，看看屋外幽蓝的天空。
　　看之前天色，她以为要下雪，没想到又会是一个晴天。镇子里无人报时，只能看天色估摸时辰。
　　这会儿离天亮大概还有两个时辰，正好够她眯一觉，王银蛾转头爬上屋梁，扯了个长长的哈欠也睡下了。
　　翌日，两人都在睡梦里，嘴角发笑。
　　管理本地各类宗卷档案的官吏推门而入，被满地狼藉的宗卷名册给吓得尖声大叫。
　　“吵什么？”乌桂被惊醒，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眼，和满脸菜色的官吏大眼瞪小眼。
　　官吏手指着他，瘦削干瘪的脸皮不断颤抖:“你、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官府，还把这里弄得这么乱！”
　　“来人，我要把你抓进大牢！”
　　正这时，他身后的大门猛然合紧，官吏大惊失色，就要夺门而出。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紧跟着后面有人笑吟吟道:“有话好说嘛。我们并非有意捣乱，不过，这破镇子竟还有官吏在，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还以为管事的人都被杀掉了呢。”
　　官吏哆嗦转身，抬眼一看，对面却是个明艳娇美的年轻姑娘。他顿时松了口气，可一回想她刚才的话，不由又紧绷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闯进这里做什么？”
　　“我当然是来报官的，你们这儿有妖怪作祟，当地镇民纣助为虐，把我的同伴抓去进贡给妖怪，你们身为父母百姓官不能不管吧？”
　　官吏面色惶恐:“这、小地从未闹妖怪。”
　　“这个时候你还要说谎。”王银蛾已经不耐烦，将小剑抵住他的脖颈。
　　官吏只觉得自己脖子不断发冷，想到脑袋岌岌可危，当即把实情说出来:“小地是有妖怪作祟，可是它实力强劲，就连修仙人都被它抓走，我们这些凡人哪敢管这事。”
　　王银蛾冷笑，手掌往前一抵，他脖颈上赫然出现一道锋利的口子，血无声流出。
　　官吏吓得脸色煞白，几乎瘫软下去。可在她冷冽如冰的眼神下，硬生生忍住下跌的动作。
　　“女侠，我真的不敢欺瞒。”官吏哭道。
　　“此地的妖怪有克制修仙人的宝物，而你们镇民借助宝物不知道帮这妖怪抓了多少修仙人过去。这事你难道不知道？”
　　官吏哆嗦着嘴唇。
　　王银蛾又是一声哼笑:“也罢，既然你一问三不知，那留着性命也没用处。”
　　说罢，手里的小剑霍然刺去。
　　官吏大叫:“我知道！”
　　小剑横空转换个方向，猛扎进后面的墙上。官吏回头一看，那墙壁被凿出一道三寸深的口子，不禁冷汗涔涔。
　　“女侠，我这就告诉你。那妖怪本叫仓凛，是这两年出现的妖怪。而且——”
　　“嗯？”
　　“而且这仓凛是我们这儿一个百姓招来的。”
　　“此话怎讲？”乌桂已从后面走来。
　　官吏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接着道:“我们这儿产粮少，日子本来过得就一般。前两年不是闹饥荒吗？一到青黄不接的日子，粮仓里米粮无存，这里饿死了许多人。其中有一家的青年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一个请神的法子，私下到粮仓做了请神法术，结果成了。
　　其他的人见他请神有了粮食，于是纷纷效仿。过了这一年，那请来的神突然昭告这镇子百姓，让他们上供童男童女。”
　　“所以附近人家丢失儿童的事闹到修仙者的耳朵里去了，他们赶到这里除妖，结果又被妖怪看上抓去修炼了。”
　　“是、是。”官吏忙躬身道，“修仙者都对付不了它，我们怎敢和它对抗？”
　　听罢，王银蛾和乌桂都不约而同地冷笑声:“修仙者对付不了这妖怪，还不是因为你们这群蠢货，听信妖怪谗言，给他们下了转门克制的药！”
　　官吏一听，脸上神色几经变化，最终惭愧道:“你说的对。这世上多少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家伙，那妖怪威胁他们，若不按照它的要求来，就要一个个杀掉他们家里的小孩子。”
　　乌桂冷道:“那妖怪八九不离十是粮仓变的，不能到处窜到别的地界。你们先搬走，等那些修仙者除掉妖后，再搬回来不就成了。”
　　“话是如此，县令老爷也是这样说的，还强制镇民搬走。可是还未走出这镇子，人就被抓走了。”
　　王银蛾忽道:“你们可知道，妖怪的修为越深，要抓的人就越多。你们助纣为虐，日子一久，就不会有人再踏进镇子，你说那妖怪会不会向你们下手？”
　　说着，听得噗通一声，竟是那官吏向她跪下磕头:“还请女侠救救我们！”
　　王银蛾只是冷笑:“我可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心情。
　　如若不是他们这些镇民搞出的事，梁月庭他们不会被抓，她早就能赶回家里和娘亲她们团聚。
　　可是这些人也可怜，为填饱肚子去求了妖魔，到头来只是把自己和家里人推进火坑。
　　冷风拂面而来，王银蛾望着窗外，默然出神。
　　突然一声疑问打断静默，回首，却见乌桂皱眉不解的神色:“我还有一问不解。我听说人类的粮仓会储存历年的粮食，等饥荒的时候就拿出来。只一年而已，粮仓的存粮应该够用啊。”
　　官吏张了张口，没说话。
　　王银蛾垂眸瞧他一眼，笑了笑，替他把话说出:“不过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那何不让那些吞了粮食的人出面救济灾民。”
　　王银蛾端详他天真的神色片刻，见他真是如此想的，便转身踱到窗边，不再言语。
　　身后那官吏却叹气:“小少年，这世上有些人比妖更可怕，人踩人比妖杀人更残忍。”
　　乌桂仍是不解，他转头看看窗外渐蓝的天，忽想起自己的人类师父，他是个很和蔼善良的老头，可惜死在了这妖口里。
　　他一定要报仇。
　　乌桂捏紧了拳头，就听窗边那人轻声叹:“好像一切都有因果注定。”
　　这话无头无尾，说得莫名其妙。
　　可是，他仍低头看向自己的拳头，脑海里浮现师父的和蔼笑容，不禁呢喃:“是吗？”
　　如果一切已经注定，他只是扮演角色的木偶……听起来好悲伤呢。
　　“你立刻召集镇子里说的上话的人，让他们来衙门见我。”忽然，沉思中的王银蛾扭过身，对那官吏冷声吩咐。
　　乌桂侧头看去，只见她神色平淡，双目炯炯，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瞳孔里燃烧。
　　官吏领命而去。
　　等官吏一走，王银蛾又垂下眼眸，食指动了动像扯着什么东西玩乐。
　　忽的，她轻声道:“乌桂，我有一事要请你去做。”
　　乌桂微愣:“什么？”
　　“我方才感应到梁月庭的位置，就在镇子东面，你去帮我探探底细，不要打草惊蛇。”
　　乌桂点点头，从窗户跃出。
　　外面的天空大亮，而屋内仍旧昏黑清冷，王银蛾独自站定片刻，这才走出大门，走向衙门审讯的大堂，径直坐到上首的位置。
　　不多时，官吏就领着当地的三绅和一些镇民赶来。
　　“女侠，人已请到了。”官吏躬身行礼。
　　“诸位坐。”她斜斜靠在梨花木椅中，姿态闲逸。
　　众人不知道她的底细，只得依言坐下。
　　王银蛾开门见山:“我要除掉镇子里的妖怪，在这期间，你们必须听我调度安排。”
　　话音刚落，一个老者腾起身来，怒道:“好大的口气，哼，一个黄毛丫头还想命令我们！”
　　王银蛾抬眼瞟向那人，一身绸缎衣裳，外面还裹着一件大氅，好富贵。
　　有人不满她的话，实在意料之中。眸子微转，她看看那人，接着目光又扫向其他人，姿态悠闲:“人都来齐了？那其他人怎么想？”
　　只看他们这些人面面相觑，用眼神相互交流。
　　一会儿，听得一阵桌椅骚动的声响，接着有两个人站起身来，甩袖道:“那妖怪非寻常之物，不好对付，就连修仙者都不能对付。我们不能轻易冒险，万一惹怒了妖怪，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王银蛾不予理会，又问一遍:“还有人站起来要反对我吗？”
　　很快，镇民中犹豫着站出两人，抬头和她对视一眼。
　　这样一来，一共来了九人，将近一半人都不服她的话。
　　那官吏看得十分心焦，当然不是担心妖怪除不除的问题，而是担心这几人的小命。这女魔头看着是个软柿子，实际上才是个狠角色。
　　“我们不服，你要杀妖尽管杀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官吏忍不住劝道:“杀了妖，大家都能解放。而且我们难道要一辈子当妖魔的奴隶！”
　　一绸衣男子听闻，扭头骂道:“你这狗腿子，少跟她当说客！那妖怪是能得罪的，你别误了我们的性命！”
　　好心当成驴肝肺，官吏忿然拂袖:“随便你们！”
　　谁料到有这出好戏看，王银蛾忍不住笑起来，底下众人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就要打算离开。
　　突然一片粘稠的黑雾从首座蔓延过来，转瞬将众人包围在内。紧随着，数道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此起彼伏。
　　众人惶恐不安，或是疼得满地打滚。
　　王银蛾的声音隔着黑雾飘进众人耳里，十分清晰:“我不是来找你们商量的，如有不服从者，杀了便是。不过，你们怕死怕得罪那只妖怪，倒不怕我，是觉得我脾气好吗？”
　　她的话虽轻轻柔柔，却像极了恶鬼索命，当即有人大声求饶。
　　可是王银蛾哪是能随意指使的，只当耳边风过，什么也不理会，复坐回椅中。她朝一旁几乎吓傻的官吏知会个眼色，他身体一哆嗦，即刻上前给她沏茶。
　　王银蛾一手端茶，一手撑着下颌，半眯着眼欣赏那些人的惨样。
　　官吏战战兢兢，余光觑见她嘴角挂着笑。
　　想来她早就知道有刺头要作妖，一开始就打定了杀鸡儆猴的主意，这会儿怎会轻易放过底下这些人，他自可不必再劝。
　　黑雾散尽，侥幸活下来的人惨白着脸瘫在地上，目光扫到地上几具华丽的衣裳，瞳孔猛震。
　　一个个吓得直往后缩，先前反对王银蛾的几人都死光了，连尸体都不剩一星半点。
　　王银蛾很满意这些人的反应，走下首座，笑问:“你们几位是什么意思呢？”
　　余下的镇民再不敢多嘴，纷纷跪倒一片:“女侠有什么吩咐，我等一切照办。”
　　她缓缓一笑:“好，我这有些事确实要你们去办，办的不好就别回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