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君子》我爱大红袍

132、葛铃兰

　　穿过曲折幽深的回廊，登下青石阶，越过月亮门，如此经历三二，王银蛾总算到了礼部司署门前。
　　同别的司署不一样，礼部司署今日格外热闹。还未到辰时，里面已待了许多人，有男有女，但是女官只有稀拉的两三位，其余十多位都是男人了。
　　王银蛾站在走廊上，旁的官员还未发现她，她就静静地站在原地，观望片刻。
　　两三位女官被挤在角落里，压根插不进话题的中心。
　　那些官吏摇首侧耳地谈论着，有人谈论今年秋闱出题的事，有人关心流民的处理，也有好些人在议论青楼新来的妓子，或者是哪处街坊的女寡妇不给他好脸色看，亦或是相邀当差下班后去花街柳巷逛一逛。
　　而那些个女官听见了，脸色极不好。
　　一个年岁稍小的女官 ，大概比她稍大一两岁，受不了这窝囊气，回怼道:“这里是官署，可不是男人风流的地方。”
　　一个同样深蓝官服的男子哼笑道:“那又怎样，我们谈论这些事情，不过是附庸风雅罢。”
　　“呵，我想这礼部的人都如君子谦谦，不想尽是个文化禽兽！”
　　“你！姓李的！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做了女官又怎样！”那人大怒道。
　　随即被另一个同僚拦下，附和道:“依我看，当初太祖设法允许女人做官经商就是个错误！看看，这些女人的德行，都要压得我们头上去了！”
　　“是啊，这女子做了官，怎么肯安心地相夫教子？”
　　另一个年岁稍大、面颊瘦削的老男人，抚须道，“倒不如只允许女子经商，这样，挣得钱就可以养家，女子没了出路，自然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省的我等费心劳力！”
　　“说的好极了！我这就去写奏折！”
　　“你、你们——好啊，你们男人现在都不装了是吧？”女官听见，纷纷怒火冲天，又有一丝慌张。
　　其中一个男人大言不惭说:“那又怎样？这天下本就是男人的天下，让你们这些短视女子做官只是给你们的特权罢了！只当自己几斤几两，瞧不起男人来了！”
　　这话气得一个女官几乎晕厥过去，她颤着手质问:“我们哪里不如你们了！既不违法乱纪，也不嫖赌，做事一心一意精益求精，却还要受尽白眼，被人造黄谣，受人骚扰。我就不明白你这些男的，一个个又废又懒，却要享受天生的优待，不仅如此，还要往死里压榨女人！”
　　闻言，男人们集体沉默了下，突然发出一声威力巨大的讥笑:“你们女人再厉害，还不是要给我们男人做牛做马，做垫脚石！大至晋朝，小至家庭，谁才是制定规则的那个人！何况，你们不乐意，还有成千上万的女人乐意做牛做马地伺候我们！我们男人是懒是废是怂，但绝不是蠢货，天大的便宜凑上来，你不占白不占！”
　　这话如一声惊雷一道闪电，将众女官劈地僵立原地。
　　王银蛾张了张嘴，实在想不到，一些男人没脸没皮的程度已经叹为观止了！
　　眼看那些个男官偷偷靠近那位几乎昏厥的女官，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王银蛾猛咳一声。
　　那官吏立刻缩回了手，瞧向门口。
　　王银蛾叫其它女官将先前晕倒的女官抬到一边去休息，就见几个同僚凑上来献殷勤:“王大人，你来了。”
　　这时，另一个女官愤慨不平地开口:“王大人，你过来！不要和那些臭男人讲话！”
　　王银蛾叹了声，说道:“口头上论输赢有什么意思？你们自便，我去看看周大人来不来了——”
　　刚一转身，后头响起那女官的质问声:“你难道不是女人？要维护男人的面子？”
　　她偏过头，道:“我当然是女人。可我也不想浪费口舌。”
　　再不管身后那些人的反应，她大踏步迈出院子。
　　其实，她说的只是一个借口，哪里要去找周二鹤。
　　一出来，就松口气，后背靠向粉白的墙壁。
　　王银蛾抬头望了望天色，铅云密布，是快要下雨了。
　　院子里的争辩始终在她心里盘桓不散，曾经王银蛾觉得可以置身事外，后来发现，即便她乐意不管这事，也要被人拉下水。
　　也许是天生的因素，她没办法逃脱这规则。要么一同沉沦，化作伥鬼，要么粉身碎骨也要拼出一条明路来！
　　倏忽间，她的眼神变得晦涩，犹如一双幽幽的洞穴，里面好像藏了只凶猛的野兽，随时扑出来撕咬挑衅她的人。
　　远远的，一道挺拔身影缓缓走来。
　　王银蛾霍然收敛那点野心，对着来人垂首行礼:“周大人。”
　　周二鹤早看见她了，便问:“你怎么不进去？”
　　“回大人，属下喜静。”
　　周二鹤点点头，不多说先跨进院子里。
　　今天人来的这般早，其实是为了秋闱的事。但是吩咐秋闱出题考核的事宜后，周二鹤并不急着叫大家各司其职去当值，反倒悠悠喝了一口茶水。这让底下的人心生一丝忐忑。
　　“周大人，可还有什么事吩咐？”一个性子急躁的郎中，忍不住问道。
　　周二鹤仍抱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过一会儿，他回过神，脸上露出一点歉意。
　　“抱歉，你们先下去忙吧。”
　　得了释令，众官吏皆松一口气，按耐着急切的脚步溜出议事堂。
　　王银蛾跨出门槛，忽的回头一望，见周二鹤正出神地望向窗外，便收回视线，掉头走了。
　　什么事能够让一向脾气暴躁的周二鹤发愣？她转了转眼珠，突然间，心底浮起一张面孔来。
　　以她的阅历和资历是不能够出题的，出题的人员是从翰林院临时调过来，他们下午就到了。
　　王银蛾被安排到布置翰林院学士的办公书室，之后就给这帮学士打杂找书，趁着时间闲余，自己也多读了一些书，有些还从未听说过。这倒是一件天大的好处。
　　翰林院的学士也格外喜欢她，因为什么原因，不必多说。但是这却给她招了一些麻烦。
　　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来一个人向她说些废话，东说说西说说，出口尽是锦绣花词，可是听到她耳里，尽觉得虚伪无比。
　　这些文绉绉的话，听戏就差不多得了，但用于日常社交，她就很苦恼了。自己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却要绞尽脑汁地编出几句文绉绉的词，不也让人笑话？
　　干脆，就这样，她直接对着那一双双亮瞎人的眼睛说道:“有事？”
　　“文房的茶叶是哪里产的？如何泡的？某觉得这茶汤颜色亮丽清澈，色味芳香甘甜，真如陆羽《茶经》……”
　　“哦，大人，我还没喝茶，不知道。”
　　“大人可知道《列国志》里面有一句叫作……”
　　好不容易把人应付走，王银蛾气恼地将手中书卷往桌上一丢，招来小厮道:“要到午休了，我要小憩一会儿，若是别人有事找我，只要不急就不要找我。”
　　小厮得声应，随后王银蛾就整理好东西，溜达出门。
　　做官真累！她心里正吐槽，突然听见隔壁的隔壁桌子传来两人谈话。
　　“每天替人看馆子可真累。”
　　“大哥啊，我说你有啥累的，每天往那一站，谁敢找麻烦！”
　　王银蛾侧眸，拿余光扫那两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另一个要身材瘦小些。
　　身材瘦小的男人说道:“想我每天早出晚归地卖货，回家还要被那母老虎胖揍，真是人生凄惨。”
　　“那你怎么不休了她，再娶一个？”
　　“哼，依我这条件，在上哪儿找个好好照顾家里内外的婆娘！”
　　王银蛾蹙起眉，怎么打哪儿都遇上这种恶心男人，是不是天下的男子都是这般恶心？
　　这时候，面条被端上来了。
　　她抽了一双筷子，一边忍着两个男人恶心的谈话，一边食不知味地吃面。
　　想不听也不容易。
　　听他们说到青楼妓子，说到粮食米价涨幅，说到西域美女，说到打工不易，说到家里婆娘怎么这么能花钱，两个人一言一句地吐着“苦水”，好像做了天大的圣人似的，用口水唾沫“金镀”自己全身，可惜她只闻见一股几日没漱口的恶臭味。再也不能吃下饭，至少这摊子再也不愿来了。
　　王银蛾付了钱，赶紧离开，多待一秒就会被这恶臭熏死过去。
　　直到走出很远，全身被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笼罩，她才舒缓了一口气。
　　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便爬上一颗有些年头的桂花树，将双臂一枕，就望着浓荫和罅隙里渗透的阳光，酣然入睡了。
　　“哈哈！”
　　“呵呵！”
　　“你再来一个——”
　　一些笑声吵得她翻个身，猛然惊醒。
　　“唔——”王银蛾揉着惺忪的眼，四下望望，桂花树两三步远隔着一面墙，墙下一会儿钻出两个人，衣裳凌乱。即便她还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也顷刻间就明白了。
　　看来，老祖宗也不是全都是封建老怪物，有些话可是比金子还真，比方说莫要占人便宜。
　　王银蛾现在很是后悔，她不就看这棵桂花树长的可爱喜人，枝叶浓荫 ，溜到树上偷个懒、睡大觉。哪想到撞见旁人私情？
　　王银蛾抿了抿唇，自觉尴尬，想要下树离开。
　　可是听见那男子道:“铃兰。”
　　语气十分缱绻，有些沙哑。
　　她动作不由地停下，悄悄趴到树枝上望向下面。果然，那女主角侧脸和她认识的铃兰相似极了。
　　看来，沈微经说的那些话并非完全猜测。王银蛾眨眨眼。
　　“我要走了。”铃兰整理好衣裳，就往院门外走。
　　年轻男子从后面拦住她，看起来十分不舍:“不多留一会儿吗？”
　　铃兰发出轻笑声，听起来却像是讽刺。
　　“不了，一会儿你夫人来了，发现了怎么办？”
　　男子慌张一瞬，立刻道:“啊，我娶你进门，做、做平妻。”
　　铃兰却毫不犹豫地挣开他:“我不要。谁稀罕——”
　　底下发生的事情尽数落入眼底，王银蛾想了想，决定跟上葛铃兰。

　　“喂，你看我和男子春宵不止，现又跟着我，莫非是有意那男子？”
　　本来一路跟的安然无恙，不想，那玲珑曲线的身影突然停下。
　　树叶婆娑，风里飘来一声轻笑。
　　被发现了。
　　王银蛾抿抿唇，说道:“跟踪你是我不对，向你道歉。可是，若论先来后到，应该是我先在树上睡着了，后来你们到那里嗯——”
　　“哦，所以呢？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哦，不会因为你的那个梁大哥吧？”
　　王银蛾轻蹙起眉，这葛铃兰说话怎么老是呛人？
　　于是摇头:“没有啊，我只是听说你的传言，好奇罢了。”
　　果然，前面的身影刷地转过来，葛铃兰面色恼怒道:“你是来讽刺我下贱？”
　　“你做什么事关我屁事！但是你先讽刺我，那我当然要讽刺回去。”王银蛾毫不犹豫地怼回道。
　　葛铃兰抿紧了唇，忽然不怀好意地笑道:“你等着吧！等我把梁月庭拐上床给你看，你就不这样想了！”
　　闻言，王银蛾却突然噗嗤大笑起来。
　　葛铃兰愣在当场。
　　“随你吧。能随意被人抢走的人还是物都不是好东西，丢了就丢了呗！正好也不用花我心思，精力。”
　　“为什么？”葛铃兰被她突如其来的疯癫吓了跳，又实在好奇，问道，“你嫌脏？”
　　王银蛾面露讥讽:“是又如何？一个男人都不自尊自爱，哪里值得我爱呢？这种男人留着，迟早也要砸本！”
　　一想到那个岁千竹婢子的屁话，她这心里就有点不舒服，虽说她对梁月庭并无多少情爱，可是毕竟他现在是自己的人，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惦记上，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葛铃兰点点头，忽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会听见你这样说他。”
　　“不可能吧，”王银蛾心里咯噔一下，可是有一种毁灭的快乐在心底焚烧，于是顾不上理智。
　　她语气甚是哀怨:“我想他应该和某位小姐正花前月下，好不快活呢！早知道，我也应该多认识几位翩翩公子，消磨度日——”
　　真是亏死了，好生生的一个人吊死在一棵树上！
　　然而，葛铃兰的眼神却细微地发生了些变化，直盯着她后面看，似乎不敢相信，又有些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