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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妖宴(四) ...

  •   那天晚上我把狸宝拖到姥姥的房间,在空床上铺了棉絮和床单,我把狸宝扛了上去,等给他盖好被子的时候,我已经累得眼睛睁不开了。关上门,我回到房间,倒头就睡。我什么梦也没有做,睡得别提多么舒服。人往往在精神和身体双重疲惫的状态下,会很快地松弛下来。
      他一定就是在我深度睡眠的时候犯下了那天理不容的罪。
      你想到什么了呢?
      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我刷牙刷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昨天把狸宝带回了铺子,心想这么安静真是不像是他的作风。急忙漱口,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姥姥的房间门口,发现门没有关紧,于是我轻轻地推开了门。里面没有开灯,窗帘拉得密不透风,而我记得昨天晚上窗帘有一半儿还是敞着的,这说明狸宝已经醒来了。我叫了一声“狸宝”没有人答应,“啪”地打开电灯,旋即眼睛被刺得一阵晕眩,等适应了强光我看清了房间里的摆设后,我的头更加晕眩了。
      姥姥的房间在一夜间改头换面。床单上沾满了狐狸的棕红色的毛,架子上摆满了老鼠兔子和鸟类的标本,罗盘,线装书,腰带,纸扇,蜡烛,泥塑,酒葫芦(一直想不通这只沾酒即醉的狐狸要这个做什么)散落了一地,拆封的纸箱堆在墙角,他千奇百怪的衣服塞满了整个衣柜。最无法忍受的是,无论是房间的哪一个角落,都天女散花似的星星点点散落着零食!
      我铁青着脸环顾了一圈姥姥的房间,就是没有发现狸宝的踪影,正在气头上,没地方发泄,忍无可忍地我对这空空的房间大吼:“狸宝,混蛋!”
      “咦,房东大人起得早啊。”我一身杀气回头,一眼瞥见刚爬上楼梯的狸宝肩膀上扛着一箱子东西,满脸无害地看着我。
      好家伙,不仅叫上了房东大人,连东西都搬进来了。我叉着腰,有种眼里喷火的欲望,指着房间冷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家当啊。”
      “你扛着的又是什么玩意儿?”
      “也是我的家当啊。”
      “你的家当为什么会出现在姥姥的房间里!”
      “死老太婆托梦了,把房间让给我的。”
      “你哪一只耳朵听见的!”
      “房东大人,天意难违啊。您权当我是一只跌翻鸟窝砸碎蛋——倾家荡产的可怜狐狸收留我吧。”狸宝摊摊手。
      “死狐狸,我不是你的房东大人。”我把骨头掰得咔咔作响,恶狠狠地盯着他。
      “嘿嘿,”狸宝无视我喷火的眼睛,绕过我进去姥姥的房间,把箱子放下,慢条斯理地整理起来,“子初,和我这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国色天香的帅哥同居,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别不识好歹。”
      “荒唐,帅有什么用,帅可以换钱吗。帅哥,你欠下的房租都缴不清,我凭什么做这个注定要亏本的生意啊?”
      狸宝忽然把脸凑到我眼前,朝我哈了一口热气,露出他亮白的两颗虎牙,“甭跟狐狸说教,昨晚我还不知怎的就到你家床上了呢!房东大人,还小的清白呀!哦呀,痛痛,卑鄙!不能偷袭啊喂!”

      “为了缴付过去的和未来的房租,你必须要在调料铺做工,一切听从老板娘也就是我的调遣,没有休息日,没有!”我一边立条据一边念出来,狸宝坐在我旁边托着腮心不在焉地发呆,我故意扬了一扬语调,“签字!”
      狸宝似乎只听到最后两个字,忽然醒了:“签字?签什么字?”
      我耐心地给他解释,就好像在扫盲:“签字就是在当事人同意了以上内容后,要在这里,签上你的大名。”
      狸宝歪了歪头:“可是我忘了我的名字怎么写。”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会吧,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那你是文盲喽?”
      狸宝急了:“不对,我还是认得一些字的,只不过有时候会忘记是怎么拐……”
      我由一个“拐”字清楚地认识了狸宝的文化水平。
      “好吧,那我教你写你的名字。”
      “应该是‘提醒’,请注意你的措辞。”
      我在纸张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狸宝”,一笔一划不能再清楚了。他也东施效颦地在旁边歪歪扭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嘿嘿,我的狸宝,从今起没有离保了,晦气。
      你,就叫狸宝。

      冒着隆冬的严寒,我和狸宝在晚饭前跑去镇北买一些生活必需品。虽然还没有到六点,回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我和他路过麒麟路上的橱窗,霓虹灯下,模特儿倾斜的脸,倾斜的棉帽,帽子上斜插的羽毛。狸宝是穷得一清二白的人,我也不着实买什么花哨的洋装,两人只是用欣羡的眼光看着,缩着脖子,挽着一包一包袋子的手插在口袋里,用笔尖与下颔指指点点,温暖的呼吸在冰冷的玻璃上喷出淡白色的花。
      过桥后路段渐渐荒凉,听见炒白果的歌:“香又香来糯又糯”,是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儿。唱来还有点生疏,未能朗朗上口。我和狸宝都没有多余的手,也就只是路过他。然而我忘不了那条黑沉沉的长街,那孩子守着锅,蹲踞在地上,满怀的火光。

      狸宝因为白天搬家折腾了一天的缘故,吃完晚饭倒床就睡着了。我边看新闻联播边应付那些打酱油的客人。这时候进来了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头,一把又粗又硬的大胡子。这个老头我记得他,朔日宴的时候站出来说话了的。他一进门,就有一股浓厚的带着泥土的甜苦味冲进我的鼻子。我很不喜欢这种味道,像是某一种中药,但我只是不显山不露水地默默地屏住呼吸,笑面相迎:“欢迎光临,贵客来点什么。”
      他蹒跚走到到最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头也懒得抬,说:“给老爷我一碗汤泡面。”
      这个人真奇怪,上回还帮了我一把,这次也不正眼看人一下,我心中纳闷,说:“这里不卖汤泡面。”
      他庞大的身躯在小小的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小椅子吱吱呀呀地,就好像在哭一样。我默默为小椅子心疼。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说:“来一罐米酒。”
      我本是快性的人,最讨厌看到别人傲慢瞧不起人的样子。一想到客人是上帝,我还是把脾气压了下去。等我把其他客人点的都包好后,收了账,准备去招待他的时候,他却已经极不耐烦了,撑着脑袋斜觑着我,手指大声地瞧着桌子。他急于表露的烦躁,使我又一次燃起了无名火。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忘记关店门了,风呼呼地就灌了进来。正好,通风换气。用嘴巴偷偷地换了一次呼吸,我隐忍着说:“对不起,本铺也不卖米酒。”
      老头翻了一个白眼,说:“那就来十串肉丸。”
      莫非他连铺子的名字都没有看就进门了?可是他明明知道我是调料铺新任铺主啊。这老头到底在装疯卖傻什么?我说:“也没有肉丸。”
      老头听到我说的之后就怒了,笨重地走到柜台前,大吼:“什么都没有还开店啊?”他用两双覆满毛的手重重地垂着柜台,头发都竖起来了。我稍稍收敛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卖调料。”话刚说出口,我才发现貌似这一句更挑衅。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老头的脸好像慢慢胀大了,变成了原来的二倍。他的眼珠瞪得圆滚滚地,就好像要被挤出来一样。满头的发都变得吸管一般粗细,皱纹也越来越明显,成了一条条凸出的疤。老头哑着嗓子朝我吼:“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也敢跟老爷我叫劲!看我教训你!”
      那叫一个震撼啊,我还没见过生气可以气成这个模样。他朝我吼的时候有一道风,携满那种甜苦气味的风,闻得我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那一刻,我紧握的手心都挤出冷汗来了。
      铺子的灯发出了最后的一丝呻吟,然后光荣地熄灭了。
      然后,我心说,惨了。

      黑暗中,什么东西缠绕上我的手腕。我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起初以为是手指,后来那东西无限伸长,顺着我的手臂一点点地向上缠绕。任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把它搬开,根本对它无能为力。算了,不要面子,赔个道歉好了。可是还未等到我开口说话,那东西像细小的蛇一样无声无息地缠住了我的喉咙,慢慢地缩紧。
      我开始剧烈地咳嗽。所有的血液都奔上了我的脑袋,我感觉我的脸一定都憋得发紫了。我这才想起呼呼大睡的狸宝,想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点动静把他惊醒。
      “老头子,这么吓唬小孩是不对的。”
      耳朵捕捉到一声清朗的女声,脖子上的力度倏忽减弱,直到完全松开,我得以长舒一口气。我努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模糊的影像,隐约看到有个雪白的影子向我走来,像推开黑暗的一圈明月。我感动得眼泪快要盈眶而出了。
      “小孩子不吓唬吓唬长不大,唉,现在的年轻人啊。”老头瞬间恢复了常态,说。
      “说得对。但,狸爷他一定要心疼了。”是白娘。
      灯在这时候亮了,照得我的眼睛又是一阵酸麻。等适应了光线后,我看见,狸宝不知道什么时候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眯着眼笑盈盈地看着我。
      “子初,这是鬼盖爷爷。”狸宝说,然后转向他们,“鬼盖,您刚用力过了一点儿,我差点就要出手了。”
      “呦,破题儿第一遭,狸爷是什么时候也学会发善心的?”回答的却是白娘。
      “哦呀,你们对谁发狠都可以,唯独子初不行。”狸宝说,满脸灿烂的笑容,风塞满了他宽宽的衣袖,像驾着风一样,漂亮极了。我是看他替我说话的面子才夸他的。
      鬼盖爷爷撂着大胡子,锁着眉头打量我,说:“她是老太婆的孙女吧,果然都是倔脾气,老爷我来吓唬吓唬她,免得她未来变得和那死老太婆一个样儿。”
      狸宝说:“这可不对了,女孩是用来哄的,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我就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妖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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