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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积羽海畔 ...


  •   高原,是临风终生难忘的地方。

      即使她今后会看到很多或秀丽的,或壮观的湖光山色,但高原,以一种雄美到无言的形象深深烙刻在她永生的记忆中。

      “这是什么?!是什么?!”她张开双臂,惊讶万分地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中,灵魂像被重锤击中。

      宽广、亘古、宁静……

      上光微笑着站到她身边:“是仙境。”

      临风快乐地挽起他的胳膊:“没错!……你看,我伸手就能触摸到天空。”

      她拉他一起躺在草地上,一朵云正掠过他们的头顶。

      云的影子,缓慢而温柔地抚摩两个人的脸颊,轻轻吻着他们。

      “啊,好幸福!”临风小猫似地滚了几滚,开心地叫道。

      上光专注地聆听草间的虫鸣和云间的鸟啾,偶尔疼惜地拈拈她黑发里夹杂的草梗。

      是的,很幸福……

      幸福得如同万物化为虚无……天地之大,惟有孤独的他们,甜蜜的他们……

      临风,你愿意和我融在这虚无中吗?

      他的心低沉而缠绵地问。

      愿意!

      她的心响亮而坚定地答。

      然后,他们久久凝视对方。

      “咳咳。”被忽略的阳纡大巫孟哲罗皱着眉头打断绯色的旖旎画面,“再走一段就到积羽之海了,你们……是不是考虑继续前进呢?”

      “是!”经过几个月的熏陶,临风勉强通一点点戎语了。

      孟哲罗打量她一眼,慢慢地说:“你和荼余换换衣裳和马吧。”

      临风“咦”了一声:“为何?”

      “因为我们都得活下去!”孟哲罗毫不客气。

      尽管万分迷茫,她决定从命。

      换好衣服后,她乘在荼余的马上,与孟哲罗并肩而行,荼余则与上光同步。

      远远地,海潮的声响一波接一波传来。

      海潮?

      临风怀疑自己的听觉。

      海,她平生只见过一回,是在幼年随卫侯做客齐国之时。

      它那么大,那么幽蓝,教小小年纪的她心醉神驰。

      于是,临风不顾一切,策马奔到现在在她耳边荡起那梦幻般节奏的景象前。

      真的是海……

      草地的边缘,镶着一圈耀眼的白色沙滩,沙滩环卫着的,就是碧绿的海……

      它像个安详的母亲,在阳光下舒服地睡眠着,却管不住它的孩子——顽皮波浪们,一个个淘气地冲上沙滩,与岸上的小蟹嬉戏一阵,再重新滑进母亲怀中。

      “积羽之海?”临风望着它们,潸然泪下。

      世界,原来是如此辽阔。人类这骄傲的造物,在目睹自然的另一番神奇后,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充满胸臆。

      孟哲罗一言不发,掏出一枚骨哨。

      “呜————!”随着哨音,大块的白色自海心升腾,各自展露羽翼,惊惶地嘶鸣。

      它们是栖在海中小岛上的飞鸟。

      成千上万的鸟。

      它们在空中翱翔,盘旋,羽毛仿佛雪片,悠悠扬扬地飘落水面。

      隔了一会儿,嘈杂逐渐恢复成安宁,它们仍旧栖到钟爱的巢中,忘记了这场恶作剧。

      “积羽之海。”孟哲罗简洁地确认,他的表情向她宣布:那还用问?

      “大巫!”荼余兴奋地道,“我可以和临风去玩玩吗?”

      孟哲罗软了语调:“可以。当心啊……”

      得到许可的两个女孩儿,立即扔掉了鞋子,撒欢地跑到沙滩。

      “哇!”荼余大叫。

      “哇!”临风也跟着大叫。

      她们嘻嘻哈哈,在沙滩拼命印下自己纤小的足迹。

      上光的视线追着临风,不由自主地漾起笑容。

      孟哲罗观察着他的神态:“你爱那个周人公主?”

      上光猝不及防:“嗯?”

      “那么你何必要探寻昔罗?”孟哲罗认真地说,“丢下你的身世,过你已经无法摆脱的生活,才是你的命运,才能使你高兴起来。”

      “我必须清楚我来自何方。”上光忧伤地道,“儿子怎可抛弃母亲……”

      “是你母亲抛弃了你。”孟哲罗停了停,“但她绝不是故意的。”

      上光难过地沉默。

      孟哲罗长长地叹息:“你挣扎在矛盾中,想得到什么呢?除了悲哀,你得得到什么?昔罗从未返归,如果她到了哪怕任意的一处部落,我都会知道的,不,她没回来。也许她很早就死了。而她和我的部族,久已灭亡。……你说,你还要得到什么?”

      上光摇头:“我绝不停止。”

      “即使找到了又怎样?”孟哲罗逼视着他,“你带她到周土?让她做个尊贵的妇人,最终埋葬在异国?那并非她的愿望。你要记得,人的归宿,始终是诞生他的故乡,尤其,是这片水草诞育的我们……”

      “这里是……?”上光一震。

      孟哲罗颔首:“我们部族的发源。”

      正与荼余逮着逃跑的小蟹的临风,无意地抬头看了看四周。

      上光和孟哲罗在她们东边的岸上交谈,可西边的岸上却出现了几骑人马。

      冲在前面的,是一名穿褐色皮袍的小男孩,他舞着鞭子,尖锐地喊着,抽打赶在他马后的青年。

      “上光,大巫!救人!”临风爬上岩石求援。

      小男孩瞧见了她,好奇地勒紧缰绳。

      他浓眉大眼,长得很可爱。

      临风心生怜悯,招手道:“快来!快来!”

      小男孩笑了笑,顺从地靠近她。

      “我们保护你。”她也不管语言的隔阂,想将小男孩藏在身后。但男孩出乎意料地劈面一鞭抽来。

      “住手!”孟哲罗挡上去。

      小男孩对贴着他的青年努努嘴,他们迅速地拔出腰上的短刀。

      “俊美的阳纡大巫孟哲罗!”小男孩清脆地笑道,“欢迎你来这做客!”

      孟哲罗恭敬地行了个礼:“谢谢你,青鸟。”

      青鸟?!

      对这个名字的发音耳熟能详的临风感到怪异,她不该是个女的吗?!

      像是为了消除临风的狐疑眼神,小男孩摘掉帽子,乌亮的发辫泻在肩膀,摇身一变成了活泼的少女!

      青鸟甩甩脑袋,擦把汗水:“大巫,你向来都待在冯人那,到积羽之海有事找赤乌人?”

      “我来找你的。”孟哲罗说。

      青鸟哈哈大笑:“找我?陪我打猎?可是,美男子孟哲罗不是娶了妻了吗?似乎是你养大的女儿般的妻子呀。”

      能这么嘲弄阳纡大巫,实在罕见。

      她机灵地瞟一瞟临风和荼余:“哟,是哪一个呢?”

      然后,她瞥到一旁的上光,顿时呆住。

      “大巫,你的儿子?”她直接了当。

      孟哲罗镇定地道:“不。但他受了伤,需要你的救治。”

      青鸟仔细研究上光,叹道:“漂亮的脸,我的确愿意救。不过,你也明白,胜不了我的人,我得收你们所有人的命。”

      “哦。”孟哲罗亲昵地牵过临风,“请你选吧。”

      青鸟会意:“伤者当然除外,大巫与大巫的妻子当然也除外,剩下的,就是她了。”

      她一指荼余。

      孟哲罗咬牙道:“好!”

      青鸟拿了随从的刀,一步步走向荼余。

      突然,她猛一转身,把刀架在临风颈项上。

      “大巫太轻视我了。”她得意地说,“难道让周人套了你们的衣裳,便能骗过我?刚刚是这个女人口吐周语,莫非由大巫养大的孩子,竟然会大巫师也不会的语言?”

      她绕着临风,睥睨她的猎物,换了生硬的周语:“你到底是谁?让大巫连妻子的安危都舍下?”

      “我叫临风。”临风勇敢地抬起眼。

      青鸟玩味:“和那边的小大巫有关系没?”

      她说的是肖似孟哲罗的上光。

      临风一愣,随即道:“他是我丈夫!”

      “那你就死!”青鸟粗鲁地推开她,一刀砍去。

      上光几乎是本能地抱紧临风。

      “即使我死,你也别想害她!”他愤怒地喊。

      青鸟无所谓:“行,我恩惠你们,赶紧离开积羽之海!”

      临风忍不住了:“我听说,你是会医术的,因此我们冒着风尘来请求你。但我不相信你,一个以杀戮取乐的人,和仁慈的医术一点都不配!”

      “取乐?”青鸟发火地道,“无知的家伙,我射猎动物,并不致死它们,而是练习医术;我杀人,是遵守誓言而已!”

      临风道:“伪装!大概你会医术的传闻是假,否则,拖延做甚?”

      青鸟吸一大口气,竭力冷静。

      临风以为她的激将之法即将奏效,准备再加大力度。

      “青鸟。”一阵蹄声袭近,自马上下来个戴花冠的白衣女子,冰肌雪肤,娇艳照人,对青鸟严厉斥责,“少胡闹了!”

      “姐姐?”青鸟欢喜地迎接她,“你终于来啦?”

      女子首先给孟哲罗行礼:“大巫,原谅她吧。”

      青鸟一见,暴跳如雷:“姐姐,你……!”

      她恼恨万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后一跺脚,骑马远遁。

      “我叫瑶姆。”女子优雅地介绍,“各位请和我到帐中歇息。”

      花开两朵。

      目前领着周军与冯人的苏显正在大漠苦于同赤乌族及阿谟部联军周旋,这可不是有趣的事情。

      但他最悬心的,仍然是临风与上光的现状。柏夭虽保证了那阳纡大巫肯定能找到他们并在昆仑等待会师,可他照旧吃不下,睡不安。

      他这么烦躁,偏偏赤乌族被阿谟部的作风感染,喜欢突袭他们一下,再消失,躲在黑暗中等候下次突袭的机会。对这样的战法,他真是恨死了!拖延长久,何时才能与临风重逢呢……

      好在他生性乐观,应付之余,懂得自我消遣。

      这天,他索性叫了柏夭来对酌。

      “大巫命令我们和他们耗上几日方可上路,现在也差不多了,请设法摆脱他们,赶紧启程吧。”柏夭琢磨着手中的酒爵,“……这是……?”

      “酒啊!”苏显奇怪地说,“是米酒。”

      柏夭恍然大悟般,爽朗地笑道:“哦!王子你有所不知,米酒,只有你们周族和部分定居的戎族地方才有,其他的部族是没有种植谷物的。真香哪!”

      苏显看他喝得津津有味,问道:“你喜欢吗?”

      “拒绝不了。”柏夭老实地回答,“至今没哪个部族能拒绝,尤其是戎人,他们极其嗜酒。”

      苏显陷入沉思。

      隔了一刻,他站起来,撩靠帘子:“来人!去查查营中剩余的酒量,立即回报!”

      柏夭一脸迷惑:“王子,你……?”

      “我不擅长行军打仗。”苏显自信而慧黠地看着他,“但我擅长愚弄别人。”

      入夜。

      夜晚是万物休憩的时间,而对于阴谋,则是个例外。

      悄悄潜伏包围了周人营地的赤乌族与阿谟部认为黑暗是最妙的掩护屏障。

      他们接近他们的目的,无声无息。

      今天的收获会是什么?!晚风中浮动着隐约的血腥味……

      离灯火通明的营帐一射之遥时,他们发动了又一次突袭。

      然而,除了燃烧的篝火和几个大陶罐,半个人影也找不到。

      一股香气扑鼻。

      陶罐中飘起迷醉却致命的香气。

      首先发现它的戎人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着尝了一尝。

      原来是酒。

      他很得意地呼朋引伴,结果招来大多数在空荡荡的营帐间寻觅战利品的家伙。

      很快,他们以族为界限,划出了两个阵线,为了能占有几罐酒展开激烈争斗。阿谟部清楚酒的好处,他们吵闹着要求分得更多,赤乌族则讨厌被不公正对待。

      “不错,不错。”躲在远处的苏显满意地观察敌情,“一点不足道的诱饵,威力却这般明显。……柏夭首领,下令火箭准备吧。”

      柏夭怔了一怔:“是!”

      “慢着!”阿齐利发疯地跑来,拽住苏显的领子,“你没把尔玛叫来!你不告诉她今晚我们的计划!她还在帐子里!”

      苏显奋力甩开他,冷冷道:“我为何必须叫她?和她亲近的惟有你罢了。”

      阿齐利浑身发抖:“是你吩咐我调动队伍,我哪来空闲?!”

      “那就算了。”苏显不在乎地说,“随她去吧。”

      “你故意的?!”阿齐利眼珠发红。

      苏显漠然:“你别忘了,我可并非你戴着狼牙金圈的兄弟……”

      “我会记得的!”阿齐利吼道,直朝营帐去。

      柏夭看看他,再看看苏显:“……王子,不追吗?”

      “不。”苏显斩钉截铁,“首领,这种蠢人得他自己救自己,否则他永远清醒不了。下令,弓箭齐发!”

      “尔玛!尔玛!”阿齐利冲进布满敌人的营帐,焦急地呼唤。

      她在哪?在哪?!

      他在目瞪口呆的阿谟部与赤乌族面前穿过。

      随即,带火的飞矢流星般投射在营地各处。

      中埋伏了!

      脑海中一旦闪过这个念头,他们顾不得其他,拿着能拿的东西四下奔突。

      借这时机,阿齐利顺利摸到关押尔玛的帐子。

      尔玛缩在帐子一角。

      “尔玛!不怕!我来了!”他一阵酸楚,扶起他亲爱的女人。

      她仰起脸,满面泪痕:“你是谁?”

      “啊?”阿齐利不明所以,揩净她的眼角,慰贴地说,“有我在,不怕了。”

      “滚!”尔玛重重一掌,“你滚!你们盼的,不就是我死吗?!”

      阿齐利跌坐在地,懵了。

      尔玛爬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灰尘,无动于衷地俯视他:“要重复多少次呢,灭我部族的塔温的儿子?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是个傻子,天真地以为还可以保护我,你错了。上光在的话,他为了不伤你的心愿意使我多活几日,可他不在了……凭你的力量,根本保护不了我。我要离开你们。”

      “离开?”阿齐利缓不过神,“离开?”

      尔玛踱到帐边:“你真的是个傻子!遮兰城被你们抓到,是我和阿谟的约定;把孩子说成是上光的,是我保命的计谋;杀掉发现我与阿谟联络的周人,是我的手段,我都承认……”

      阿齐利呆呆地盯着她,半晌决绝地道:“尔玛,我对你,不会变的!”

      尔玛在袖子中摸索:“世上不存在不变的心。”

      “我和上光不同!”阿齐利辩解,“当你来到我阿妈大帐的那天,我……”

      “够了!”尔玛打断,亮出匕首,“放我走。”

      “你去哪?”阿齐利阻拦,“你别回阿谟那!”

      尔玛的匕首挨他耳边掠过:“我怀的是阿谟的孩子,孩子出生时得见他的父亲!”

      “不!”

      匕首扎扎实实地插进他腹中。

      尔玛静静的望着浸润在血泊里的他。

      “活,比死更痛苦。”她生平第一次吻了他略略冰冷的唇,“我对你不起。”

      ……

      火,在营地内肆虐。

      烟雾弥漫。

      “王……王子,在这!”柏夭咳嗽连连。

      苏显试一试阿齐利的鼻息,叹口气,拖起他。

      “蠢人总是命长。”将沉重的伤者抬上造父的车子,苏显回头,营地已是火海,“去啦,昆仑!”

  • 作者有话要说:  偷懒了一周~~~~~~~~
    大家一定要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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