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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天玑之二 ...

  •   第二章

      徐淑妃的笑容僵硬在唇角。

      杨樗既然已经问过那个偷奏折的内侍了,那么废太子一案的很多细节便也瞒不住他。

      他看向她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凌厉,因此,纵使杨樗处在跪地臣服位置,浑身的气势却依然叫她畏惧。

      叫她不得不想起那些,御史台上动不动就死谏的言官。

      “你是在质问你的母亲么?”徐淑妃气得浑身颤抖。

      方才那些剖白,难道都是白费口舌么?

      杨樗低下了头。

      他并非是一定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他已经知道那个答案了。

      或许徐淑妃所言,她曾遭遇过的那些不公对待,确实不假。但那也都是圣人登基之前的事情了。

      她当上淑妃,成为事实上的后宫之主也已多年,几个子女都平安长大,哪里是她所言,不得不出手反击?

      据他所知,废太子对徐淑妃也很是恭谨,而对他们几个异母弟妹,同样友善。

      若不然,为何半年前,徐淑妃派人通知东宫,说大内有贼,杨樗罹难,废太子会想也不想,披甲带着东宫卫率入宫,以至于被曲解为反逆!

      “您说宫中人心难测,可是您对皇长兄所布下的局,却靠的是他对我的兄弟之情!”

      “您以皇长兄的兄弟之情,诱杀他,说成是为我铺路?母妃!这多讽刺啊!”

      “而您想过没有?皇长兄为了救他弟弟于危难,披甲入宫的时候,我正在德阳后殿陪着我的另外两个弟弟玩耍!”

      杨樗大声嘶吼起来。

      那夜的记忆如流水一般在他面前溯洄,模糊破碎,只剩下殿前一滩鲜血。

      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几乎要像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徐淑妃从绣榻上滑落,扑到他的面前,想要将他拉起来:“不是这样的……是那卢放胡言乱语!”

      “可昨日,你们也说卢将军和刘太师谋逆!是不是只要是有人不随你的意,便可给他扣上一个谋逆罪名!母亲!我是不是也会‘谋逆’?”

      徐淑妃闻言大骇,扬手一个耳光摔在了杨樗的脸颊上。

      这是杨樗今日,第二个耳光了。身为亲王,饶是圣人对赏赐他此等大辱,都要三思。可是徐淑妃仗着母亲的身份,从不克制对他的憎恶,并冠之以‘慈爱’之名。

      他的头被扇偏了去,王冠上的王珠颤抖。

      他怔愣片刻,扶住王冠,慢慢起身,而徐淑妃依然维持着瘫坐在地的姿势,瞪着双眼恶狠狠盯着他,仿佛恨不得将他啃噬。

      “七哥!”八王九王忽然从后殿跑了出来,落在两人面前的,便是兄长站立,而母亲瘫坐在地的姿势。

      八王立刻冲上去,一脚揣在杨樗的小腿上:“你为什么要打母亲!”

      杨樗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笑了起来:“我?我打母亲?”

      九王则跑到徐淑妃的身旁,钻进了她的怀里,虽不说话,一双眼却也死死盯住杨樗。

      杨樗感到一阵侵肌蚀骨的悲凉。

      昨夜里,他来看八王九王的时候,两个孩子还对他言笑晏晏。如今,却像是仇敌似的看向他。

      甚至,挨打的是他,不是徐淑妃。

      “我们听见了!”八王愤怒道。

      杨樗后退了一步,看着八王九王同仇敌忾的神色,再看向徐淑妃,旋即发出了凄厉的笑声。

      八王九王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两个孩子便都缩了缩脑袋躲到徐淑妃的身后。徐淑妃护住了八王九王,如同一只奓毛的母鸡似的看向自己的长子。

      是啊,他们三个才是亲骨肉。

      徐淑妃从来没把杨樗当成自己的儿子罢了。

      杨樗笑着笑着,忽然抽出了自己的佩剑。铮的一声,那把御赐的青峰闪现,如长虹一般横在了杨樗光洁的脖颈之上。

      “你做什么!”徐淑妃大声惊呼。

      殿外的侍者宫人闻言,都冲了进来,却被杨樗大声呵退:“滚!这是我们母子之间的事情!”

      徐淑妃急了:“樗儿!你做什么!”

      刀锋贴住了他的脖颈,杨樗笑着,泪水便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落在冰冷的剑峰上。

      两个弟弟年幼,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瞪大了眼睛。

      “母亲,”他缓慢而沉重地开了口,“樗者,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母亲舍弃我,是对的。”

      “我生而单薄,与皇位无缘,实在不该投生于淑妃娘娘的腹中,成为娘娘的负累。如今娘娘想要授我以帝王之术,樗愚钝,实在学不会,更不想学。”

      “我也知道,废太子是庶长子,而您也不过是庶妃。樗非嫡非长,于礼法,实在无法遂娘娘之愿,居东宫之位。更不能遂娘娘之愿,问鼎大宝。还不如腾出位置来。”

      紧接着,他看向八王和九王,勾了勾唇角,柔声呼唤他们的名字:“杨栋、杨楷。往后,你们便没有我这个兄长了。杨栋,从即日起,你是娘娘的长子,你可要看好了,无法登上东宫之位的皇子,都会被舍弃!”

      闻言徐淑妃尖叫起来:“你在说些什么!”

      杨樗看向她:“你诱杀皇长兄,不就是为了给你的儿子清路么?只可惜,东宫那个位置,我怕坐上去后,长兄昼夜在我梦中徘徊,不若让给八弟,反正只要是你的儿子,无论是谁,都一样,不是么?”

      徐淑妃身旁的八王神色忽然一凛。

      两个孩子也到了懂事的年纪,他们自然也听懂了兄长的潜台词。

      八王的目光落到了杨樗的剑峰上,随后,缓缓看向九王那张稚嫩的脸。

      身为兄长,杨樗多想保留两个弟弟的童真。或许当年皇长兄对他便是如此。

      可有一点,徐淑妃说的不错,皇家的孩子是不能天真太久的。

      杨樗闭上了眼,面孔上早已泪痕交错。

      “不,樗儿!”徐淑妃尖叫着起身想要夺下杨樗手中的长剑,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是慈母之心占了上风,还是对亲王死谏的后果的畏惧占了上风。

      但是她一介深宫妇人,如何比得过高大又年轻的杨樗?杨樗的手微微用力,他白皙脖颈上便显现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不!不——”徐淑妃的泪水夺眶而出,“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

      杨樗垂眼看向她,眸中没有悲喜:“那儿子便将骨血还给您——”

      “不!”徐淑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上来用自己的双手抓住了剑峰。

      鲜血从指尖浸出,看到母亲的伤口,杨樗的手一抖,那把长剑便铛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徐淑妃飞身扑起将杨樗抱住,殿外的侍者们见了,立刻冲进来,把长剑收起来,并给两人包扎。

      八王和九王都吓得目瞪口呆,面色苍白,保姆们赶快把两个孩子抱下去。

      徐淑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丝形象都不顾了,紧紧抱着杨樗哭嚎:“傻孩子啊!娘的傻孩子!”

      她不曾想过,自己这个软弱无能的长子,何时也长了一身的傲骨。

      杨樗终于感受到母亲怀里的温度,他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只是双目无神地靠在绣榻上,任凭宫人们给他收拾。

      他已经不愿意去猜测,母亲不顾一切救下他,是真的在意他的性命,还是担心——

      他当着八王和九王的面自刎,又留下那样一番话,终归会是两个孩子心中难以磨灭的阴影。将来无论是八王还是九王,再难如母亲的愿,乖巧且麻木地走上那条至高的路。

      他要抽走徐淑妃所有的底牌。

      等徐淑妃和宫人们也都平复下来,他缓缓起身,走到徐淑妃的身侧,靠着她的腿恭顺地跪了下来。

      徐淑妃没有说话,只是悲哀地看向他。方才她的奋不顾身,似乎终于让这个叛逆的儿子回头了。

      杨樗静静地将头靠在徐淑妃的膝头,良久,才开口:“母亲,给我唱唱歌吧。那首你常常唱给老八老九听的歌……”

      徐淑妃闭上了眼,沙哑地唱了起来:“羊羊吃野草……”

      这母慈子孝的时光是何等短暂仓促。徐淑妃歌完,杨樗也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支起身子来。

      “娘娘!”一个内侍急匆匆跑了进来。

      徐淑妃抬眼,那内侍看了杨樗一眼,斟酌了一下,说道:“李相好像,叫人把他家小娘子带进宫来了。”

      徐淑妃眸底顿时闪过一道冷芒:“什么?”

      她虽然在望仙台,但德阳殿到处都是她的耳目。同李厚佺相处这么久了,她当然看得出李厚佺此举用意。

      而杨樗听闻李团团进宫,亦是悚然一惊,急切问道:“是叫她来望仙台还是……”

      徐淑妃打断他:“自然是直接去德阳殿。”

      她的手当即死死攥住了裙摆。杨樗的心不断往下掉落,他与李团团相处多年,自然深知她的美丽。他更清楚自己父亲的荒淫。

      他当即站了起来:“母亲,李贼这是想和你割席!”

      徐淑妃的面孔骤然颓败了下去。杨樗抓住了她,终于将今日的来意和盘托出:“母亲,废太子一案,以及今日一案,他大可以全盘栽在你的头上!”

      毕竟,欺骗废太子宫中有贼的人是徐淑妃。今夜那个盗发卢将军奏疏的内侍,也是先来的望仙台。

      李厚佺已经打算学壁上守宫,弃尾求生!

      徐淑妃气得浑身颤抖,杨樗握住了她的手腕:“母亲,若是李贼得逞,不光是您,还有老八老九,还有四个妹妹,都将在太初宫无立足之地。您可千万不能让他把皇长兄和刘太师的死,全都推到您的头上!”

      徐淑妃恨得牙痒痒:“这个老贼!”

      杨樗深知,徐淑妃与李厚佺结盟,不过是与虎谋皮。但他也相信,自己那个精明的母亲手里,必然有李厚佺的把柄。

      果然,徐淑妃思忖了一会儿,拽着杨樗起来,屏退宫人,领着他到了东侧碧纱橱内,从绣榻暗格里拿出了一封书信:“这是李厚佺当初调走承恩门外金吾卫的证据。是他调走了金吾卫,使得承恩门看起来毫无守备。致使废太子以为大内确实有贼!母亲也是受了他的蒙骗!”

      杨樗夺过书信仔细看来。那张纸不过是一封书信中断章取义的一截,光看内容,确实是李厚佺提前支走了金吾卫,造成宫中守备缺失的假象。

      显然这不是这封书信的全貌,徐淑妃肯定是把对自己不利的部分截去了。但这就够了。

      徐淑妃凄凄地说道:“母亲或许曾做错事,可是你的弟弟妹妹们,何其无辜?李厚佺是要踩着我们母子几个一道去死啊……”

      杨樗将书信收入袖中,敛下眸来。他是徐淑妃唯一成年的儿子。她还能仰仗谁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天玑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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