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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天权之四 ...

  •   第四章

      “说的不错。”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大理狱中回荡,却让裴襄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回头再次看见了李嶷那张俊朗端庄的脸。

      半年前,她曾视其为知己,差一点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

      今日,却不太想看见。

      张宣见了,很有眼力见地起身出去了,行至李嶷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李中郎,你是金吾卫,自然也懂得规矩。”

      李嶷从喉头“嗯”了一声,旋即,他转身阖上门,将他和裴襄关在了屋里。

      若是放在半年前,裴襄和李嶷这样独处一室,只怕羞怯得心都要跳出来。可现在,竟然如一潭死水般平静。

      她开口便是:“呵,李中郎,你那件衣服,被圣人给丢了。”

      李嶷坐到了她的面前,很平静。

      裴襄看着他的样子,微微偏过头去:“哦,我拿了国子监生们的供词,圣人看都没看,更别提你的那份了。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会这样?”

      李嶷垂下眼,昏暗的烛火映照长睫,在他的眼底投下一篇阴影。他的沉默让裴襄有些尴尬,她总觉得李嶷正憋着,准备向她兴师问罪。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今夜做错了什么。

      于是她直接摊开双手,将腕上的镣铐大大方方地放在了桌上:“得了,李中郎,您若是没什么话问我的话,不如带我回牢房待着?”

      李嶷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是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将随身的包袱拿了出来,放在了裴襄的面前:“团团让我带给你的。她现在还在国子监里。”

      裴襄吃惊道:“国子监不是被封闭了么?她不是监生,可以离去的呀。”

      李嶷颇有些自嘲道:“她不愿走。裴襄,你给我的妹妹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这句质问让裴襄一时怔愣 :“我?”

      旋即她大笑起来:“李嶷,你分明清楚,我与李团团并非男女之情。”

      然后,她的笑冷淡了下来,“就像我对你也算不上什么男女之情。”

      “可你那日问我——”

      裴襄打断了他,“对,我是问过你,若我是女子,你会如何。但我打心眼里厌恶‘你会娶我’这个答案。”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便支颐,歪头看向李嶷:“我也很厌恶自己,曾经以为,你会给出更好的回答。李嶷,我以为你清楚,我来神都,唯一的目标便是大理寺。”

      “不过如今,我们——至少你,还有光明的前途。”

      李嶷定定地看向她,裴襄眼睛里的光亮被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挡住,在鼻梁上拢出落寞的阴影。他知道裴襄为进大理寺所做出的努力。

      “你真的甘心?”他问道,“今后若无法入仕,你真的甘心?”

      裴襄看向自己的镣铐。

      对她而言,入仕,本来就是刀尖上跳舞般的奢望。

      李嶷永远想象不到,为了能进大理寺,她可以付出什么。

      抛弃女子的身份,一辈子隐瞒这份秘密,在男人都觉得残酷的大理寺存活下去……她从河东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时至今日不曾退却过。

      但有些东西,不能出卖。

      “我就回河东去了吧。此后神都再无裴襄。”

      她疏狂地笑起来。

      “反正我阿耶阿娘在河东,也每日为我提心吊胆的。”

      她想起案头那封未读完的家书,阿耶恳切的话语犹在耳边。

      李嶷竟然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看见他的样子,裴襄的心里竟然有些苦涩。原来在他的心里,竟也是想让她远离神都的。

      她站起来:“好了,我得回自己的牢里蹲着了。”

      说罢,裴襄头也不回地朝外头走去。

      李嶷却一把抓住了她,裴襄差点被他拽了一个趔趄。

      她用力挣扎:“我的供词不会改的!李厚佺罪大恶极,圣人想要包庇,难道这个天下便能由着他颠倒黑白不成?”

      李嶷按住她,声音嘶哑:“当然不会!”

      裴襄一怔。

      她抬起头来,李嶷的面孔距离她那么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看清楚他脸上被朔方寒风吹出来的细纹,还有一夜奔波长出的青色胡茬。

      他的眸底幽深,水镜一般,映出裴襄惊异的面孔。

      “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嶷很坚定地说:“我说,当然不会。但真相,总会需要代价。”

      裴襄只觉得,他身上的甲胄,都开始灼灼地发起热来。她用力推开李嶷,跌坐在地,望向他那张严肃的面孔,一时语塞。

      李嶷伸出手臂,想要将她拉起,但裴襄却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弹开了去,她缩到角落里,李嶷从未见过她此般畏惧的神情。

      ……果然,还是吓到她了。

      李嶷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但他还是走过去,对裴襄说道:“圣人让张大人在大理狱审你,是对你网开一面,也不想国子监把事情闹大了,他不得不处理李厚佺。”

      “李厚佺”三个字从他口中而出,带着说不出的讽刺。

      裴襄觉得自己听懂了,却又不是很懂。

      半晌她听见自己哆嗦着问道:“为什么?”

      李嶷笑了笑:“杨樗可以悖逆徐淑妃,我就不能悖逆李厚佺么?”

      裴襄脑子嗡嗡的:“可是你……”

      李嶷按住了她的肩膀:“圣人那里,还需要加一把柴。但你安心在大理狱待着,我会处理。懂了么?”

      裴襄定定地看向李嶷,半晌,她开口:“你说的一把柴……是国子监,还是卢放?”

      李嶷的瞳孔骤然缩紧。

      见到他这个神情,裴襄忽然懂了。

      是啊,李嶷怎么会是个愚笨的人呢。他是十六卫最年轻的中郎将,执掌金吾卫多年。他俊逸、聪慧、敏捷,是多少神都少女的梦中情郎。

      就连裴襄自己,也曾引其为挚友,认为他是神都少有的才俊。

      他一直都知道,李厚佺是怎么做到宰相之位的。

      圣人的眼里,不过是两个字:制衡。

      *

      李厚佺陇西李氏的姓氏,是靠入赘得来的。

      他年轻时虽然家境贫寒,不学无术,但身材高大、仪表堂堂。陇西李氏的嫡出娘子对他一见钟情。李家便将其收为养子,两年后,为他和李家娘子完婚。

      李娘子没有兄弟,李家门楣便靠着李厚佺一人支撑,陇西李氏为他在皇孙府捐了个官职,他开始侍奉当时还不是太子的圣人。

      后来,李娘子生下李团团后,重病去世。

      李厚佺也算是深情,不曾再续弦,也没有侍妾。

      他一个赘婿,能混到如今地位,一离不开李家扶持,二仰赖于圣人赏赐。

      他算不上世家,朝中也没有朋党,除了紧紧攀附住圣人这棵大树,别无选择。

      可朝中官员,大多都是累世簪缨的士族出身。

      都说士族清贵,国中少年,以娶五姓七望之女为荣,比当上驸马还要高兴。

      圣人对此,真的乐见其成么?

      李厚佺也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圣人用来制衡士族的一枚棋子罢了。

      但只要士族一日不除,他便有一日可高枕无忧。

      因此他可以姓李,却不能再和五姓之一的陇西李氏过从甚密。

      ……

      母亲死的时候,李嶷已经记事了。

      他不会忘记母亲虚弱地抱着襁褓中的妹妹,青白色的嘴唇翕张着,对他说:“照顾好团团……她不是李厚佺的青云梯……”

      ……

      在入宫的路上,李嶷心中不停在想,到底要多少的鲜血,烂出多少的腐肉,才能让圣人下定决心,挤掉李厚佺这个脓疮?

      不过几个时辰,则天门外的狼藉已经被收拾了干净。天亮了,坊门大开,神都的居民开始了一天的生息。他们中有人,或许听见过夜里皇城外的异动,也看见了砂石路上的血迹,却鲜少有人在意,宫里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嶷顺利地进入了宫城,询问李厚佺的行踪,得到了他被软禁在德阳殿偏殿的消息。

      李厚佺见了他,倒有些诧异:“你不是跟着那帮国子监的人去诏狱了?”

      “父亲倒是耳聪目明。”

      李厚佺对他并不设防——毕竟,李嶷这些年来,虽不是言听计从,也实在算不上叛逆。

      “那你来做什么?”李厚佺问。

      李嶷道:“我在诏狱,听说了刘太师的事情。”

      李厚佺挑眉,口气轻佻:“老夫也不曾料到,那刘仲举一条帝师的性命,圣人如此轻轻揭过了。”

      李嶷点了点头:“说明圣人对您,很是仰赖。”

      李厚佺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啊。”

      李嶷接着道:“听国子监的那些学生说,刘太师的尸身上,本该有个什么东西,压在心口。”

      李厚佺神色一凛,望向李嶷:“他们闹起来了?”

      李嶷摇了摇头:“尚未。但是父亲,想必您也清楚,他们迟早是要闹的。现在卢放还在十六卫卫所,圣人也没说要如何处置……”

      李厚佺垂下了眼睛。

      他的面孔和李嶷有八分肖似,即将知天命的年纪,又大权在握,所以面上多少带了些岁月的痕迹。可总体来说,他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朝中,也有不少人质疑他以色侍君。

      但李厚佺对这些声音从不在意。对他而言,以何事君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手中捏着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

      他也知道,今日的事情闹得有些大了,圣人虽然不会要他的性命,但肯定也会将他贬谪一顿,以平物议。

      这个时候李嶷说:“父亲,那奏本是您收起来了?”

      李厚佺看向自己这个儿子,圣人虽然没打算重重处罚他,但奏本上那些细节,还是别让圣人知道的好。所以他才会在刘仲举死后,明知道会留下痕迹,仍然取走了奏本。

      他思索了一下,从袖中将奏本取出,递给李嶷:“替为父处理了。”

      李嶷恭顺地接过。随后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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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天权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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