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芒惊羽扇》枫眷

19、陡生变

　　金乌西垂绯红散，夜幕清拢水云纱。百盏烛光摇曳，篆烟袅袅盈席。

　　暮色昏沉之际，舞坊中等来了翘首以盼多日的“客人”。依岚和岑商的计谋，乃是藉此良机，欲擒故纵，摸去他的老巢。而杜司司背后的人，早早的入了雅间，皆有兵刃在身，乃是打算一举生擒。

　　彼时依岚正在楼上的房间里梳妆打扮，今夜她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护好自己，也莫让计划扑空。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只是黑衣人的线索。找到黑衣人的背后东家和藏身之地，便能推演怀家之死的真相，如此方可将线索往前推进，洞察怀家与柳家灭门之间的些微牵扯。

　　楼下的人不如以往，散客尽皆拒之门外。即便如此，只有少数主顾在席，众人也早已躁动难安。
　　依岚故意消磨着这些人的性子，慢悠悠的从房间中绕过回廊，侧身立在廊柱背后，垂眸瞧着四下的动静。

　　今晚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一楼仅有的两个雅间该是一早被包了出去，可那两个房间的窗子却是关的严严实实。

　　时辰不早，茶点酒水齐备，在客人险些不耐烦的节骨眼上，依岚朝着看台前的杜司司递了个眼神，微微颔首后，便从廊柱后面闪身出来。

　　仍旧是一身靓丽的茜纱，漫过鼻翼的面纱上缀着金制的树叶状装饰，半头乌发梳成双环望仙髻的柔婉模样，另有几缕青丝自然垂落肩头，平添三分妩媚。

　　她步履娉婷的现身在高楼回廊之上，腰肢窈窕，莲步轻移。顿足于回廊一侧，转眸莞尔，眉眼弯弯，天光云影间的多情旖旎，也不过如此尔尔。

　　众人顿觉心神荡漾，她半张开双臂，飞身在半空中打着旋儿，盈盈落入看台正中。此时此刻，鼓点渐起。依岚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所有人的视线都一刻不离的盯着，正怕错过了她一星半点的动作。

　　乐音愈发清晰，依岚忽而下腰，一双眸子倒着露在众人眼前，面纱微微被惯性的柔风吹起，却恰到好处的只显露了面颊的轮廓，转瞬又贴合了回去。

　　强忍着满心的不情不愿，依岚极力控制着自己的五官神态，随着乐音的节奏翩然起舞。偌大的看台只她一人，却胜过数名少女的身形婀娜。

　　一舞方起，喝彩叫好之声已然时有传出。龙三的位置最是合意，直与依岚相对。依岚恰到好处的与人眼神交流，却又不过分刻意的引人注目。龙三的一双眼里倒映着一袭轻盈悦动的红色身影，视线早已被尽数勾了去。

　　舞曲的韵律由缓入急，鼓点愈发密集，琵琶声声绕梁，琴声渐起兵戈气，依岚的身形顷刻腾挪如风。

　　按照几人的部署，此番舞曲只为助兴，调动起周遭人的心绪，松懈下众人的戒备。是以第一支舞再激昂热烈，也不会有任何行动。唯有出现意外，在第二支舞曲时，依岚会见机行事，给岑商和杜司司特定的手势，伺机动手。若无闪失，舞曲结束，才是正头戏。

　　二楼的雅间内，杜司司的人马意图先发制人，只等熬过这一曲，便自两侧围拢，跳下看台，将龙三困在舞坊。是以此刻的曲风更似这些人的心境，杀机渐起，箭在弦上。

　　龙三何等狡诈，即便只是一首曲子，竟也让他陡然生疑，正襟危坐，眸中的神色满是戒备，再没了方才那一副色咪咪陶醉其中的嘴脸。

　　依岚的距离将他神色的变化瞧得无比真切，而繁复的动作令她难以分神，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终结了这一曲舞蹈。

　　好在，无甚变故。曲调在最高亢的关头戛然而止，依岚欠身一礼，便离了场中。未走上两步，龙三突然大喝一声，“妙！”

　　依岚险些吓得身子一颤，暗道，你叫好也不必如此卖力，嗓音似铜锣般又是何必。

　　“姑娘往何处去？这一夜难不成就一支舞？”龙三见依岚丝毫不为所动，决绝的往后堂走去，便急切地出言。

　　依岚顿住了脚步，转回身来，只淡淡回应：“两支舞，劳诸位稍待。”说罢，便又头也不回的离去，眸中视线只自然的垂着，不曾落于任何一人的身上，对这些不惜投下重金来观摩的客人，好似没有半分好奇。

　　龙三挑了挑唇角，风月场中出了这等清冷傲气的人，激起了他的斗志，反倒更有趣了。

　　休息须臾，依岚再出来时依旧将视线落在了一楼的雅间处，那里的窗子倒是开了，但隔了些许盆栽，里头满桌子的人，只能些微看清几人的容颜，皆是不认识的年少公子哥，该也无甚稀奇。

　　她再一次施施然归来，身上换了一身墨色香云纱的舞衣，墨色沉稳，更衬得她的肤白胜雪。一改方才的娇俏，多了几分持重的迷醉。

　　一阵喧嚣的大堂顷刻安静下来，只余下屏气凝神的呼吸声。悠远的箫声传出，依岚缓缓踮起脚尖，右臂顺势舒缓清扬，宽大的衣袖垂落，半掩着疏离的眸色。

　　此舞和缓，着眼皆在身姿韵动。依岚早已将动作了然于心，便也有了空闲，在身形变换的空档里四处观瞧。舞曲行至中程，她回眸扫过一楼雅间，一抹熟悉的令人心慌的身影再次入眼，她不由得脚步一顿。

　　客人多是新鲜的，并不熟悉动作，亦然不曾觉察异样。可杜司司瞧得真切，依岚方才行动迟缓，连节奏都错出去了一拍。依岚暗中调息，意图使自己静下心神，复又将注意力集中在舞曲上。可一个回旋后，她隐隐发觉，一楼东侧雅间的韦俊，在给楼上另一处的人递送眼神。

　　她一时兴起，直接改了动作，纵身一跃，扫过二楼众人，暗道事情不妙。

　　杜司司狐疑更甚，依岚忽然擅作主张，身姿也并非是按照先前约定的暗号而变，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看台深处的乐师险些不知如何演奏，好在依岚又回来了。可此刻的人，心神根本不在舞曲之上，韦俊的手已然按在了腰间。依岚惊觉，这舞坊里竟然混入了小三成的人，都是来拿她的。

　　形势危急，依岚不能再耽搁，找准时机给杜司司递了个为难的神色，飞身站上阑干，直奔后堂，顷刻间逃之夭夭，破窗跃下了高楼，绕过后院，飞快地施展轻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清越舞坊。

　　坊中人大惊，好端端的舞娘怎会说走便走？本还以为是意外惊喜，可乐师和坊主尽皆怔愣，让他们面面相觑。

　　韦俊见人再一次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带着人便破门而出，追了出去。乌泱泱的数十人急吼吼地离去，连龙三都怔愣当场，家丁们将人保护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岑商与杜司司的两拨人马一头雾水，突然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只得尽皆盯着龙三的反应，伺机而动。

　　此刻的依岚一抹墨色隐匿在深沉的夜色中，翻过了数座房檐，跨过了数条巷子，才在一处隐蔽而安静的小巷子里落了脚，有些颓唐的走着，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心跳。胸腔憋闷非常，她索性撤去了面纱，丢得远远的，倚靠在墙角小憩。

　　方才的阵仗，韦俊大抵是把姑苏及其附近所有埋伏的人手都调集了过来，委实将依岚吓得不清。若非她与杜司司提前规划好了出现意外的逃跑路径，今夜她插翅难飞。

　　缓了须臾，依岚打算趁着夜色摸出城去，现下最要紧的，乃是找个新的藏身之所。岑商的事，帮人引了贼人来，她已经仁至义尽，眼下根本顾不得了。

　　拖着疲累的身子游走在无人的黑暗街巷上，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她隐隐感觉身后似乎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可数次仓促的回眸，什么都不曾瞧见。

　　再一次回身时，背后的异样感觉愈发强烈，依岚干脆顿住了脚步。这人轻功极好，她以为是韦俊追了上来，便冷声道：“出来！”

　　身后窸悉簌簌的响动自一高大的槐树冠上传来，一身姿飘逸的黑衣人落下，稳稳立在巷子中，目光柔和的看着依岚。

　　看清来人后，依岚惊讶的蹙眉，喃喃道：“珉瑚姑姑？怎是您？”

　　“三姑娘，是时候回去了。”珉瑚话音淡淡的，抬脚近前了两步。

　　依岚下意识地后退，身侧的路口处竟又堵了一个人，此人一身白色锦缎，在夜色里甚是显眼。依岚余光瞥见，衣袖里的手都攥紧了几分，一时慌了神儿，险些找不见自己的腿在何处。

　　“岚儿退哪儿去？”话音清冷又带着玩味。

　　依岚强稳心神，讪笑一声道：“师…叔，岚儿怎敢劳动您亲来？”

　　“别装痴扮傻，随我回去。”韦潇然背着手站在原地，一双眸子端详着依岚，如鹰隼守着猎物一般。

　　依岚手指死死的掐着裙裳里的软肉，迫使自己头脑清醒。前头是珉瑚，身侧是韦潇然，只有身后尚且算是退路。她不肯回去，眼下的情势，也不知能不能逃得脱。腰间别了数枚银针，依岚盘算着距离，试图出招与人拉开身位。

　　“岚儿现下不能回去，望师叔和姑姑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依岚卖乖讨饶，手却已经隐隐往身后够去。

　　“还想过招？”韦潇然冷笑，“省省力气，我不会白来一趟。”

　　“师叔，求您别逼我。”依岚声音隐隐发颤，兀自退了两步出去，腰间的银针尽数捏在了指缝。

　　“珉瑚，这丫头怎就不知好歹呢？”韦潇然丝毫不曾慌乱，反而转眸和珉瑚说起闲话来。

　　正当依岚不解的看着她反常的举动，犹豫要不要出招时，一声幽森的质问自身后传出：“长本事了，可要与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