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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   当灯火逐盏熄灭,歌声停歇,在黑暗大海下被人遗忘的过去,终于只能成为你的昔日,我的昨天。
      海水微凉,洇湿了世界。

      章一重逢
      太阳的光芒日渐冰冷,混合着初冬的寒气,一寸寸砭入肌骨。天气越来越冷了。黄浦江上漂着极薄的浮冰,轻轻一碰,就破了。
      这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日本人大举入侵。像一群饥饿的豺狼,蚕食着落魄帝国的土地。只有这里,上海,仍是歌舞升平的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却如一个迟暮的风尘女子,涂了满颊惨白的脂粉,堆了满脸妖冶的媚笑,仍是止不住日渐老去的败局。
      欧阳君梓在寒风中缩了缩肩膀。站在古旧褪色的街头,晨雾尚未散去,有一些就附在金丝边眼镜的镜片上,裹着空气中食物的气味,掩住了他怠倦漠然的眼睛。——刚刚值完夜班,他有些疲惫,扬手叫了辆车,往自家赶去。欧阳的一生可谓是风调雨顺——家境殷实的他在日本东大攻读医学,本是前程似锦,可谁曾想战争如燎原之火,轻轻一点就炸裂开来。硝烟现下还没有弥漫到这里,日本与中国在这里仍维持着暧昧的平衡,但这微妙的关系,最近因为□□的活跃而有些凝滞。——老实说,谁对小日本都没有好感,欧阳自是极其厌恶的。然而若要他去干□□,那确是绝不可能的事。他的家族向来远离政治纷争,更何况他的父亲还与日本人保持着生意关系,就更加不能引火上身。
      和大多数人一样,欧阳只是在观望。这种莫如说是懦弱的理性,在生的渴望下显得越发强大。他希求着一些改变——他希望有人能拯救中国,只是自己无法面对一些东西。
      比如说,死亡。
      一对日本兵从街对面跑过来,一路引得行人闪避。欧阳别过头不去看他们,目光有些暗淡,然而,这阴影很快就消失了。
      —————————————————————————————————————
      走进家门的时候,欧阳想起自己与苏程小姐今晚有约。——父亲突然叫自己回家,但愿不要是什么急事。他想。不过他倒也不是很想去那约会,一时心下里竟隐隐有些期待。他一边解下围巾,一边对父亲笑起来:“爸。”
      老先生正翻着晨报,闻言抬头笑道:“回来啦。”
      欧阳在沙发上坐下来:“突然把我叫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人的笑容顷刻间黯淡下来,然而沉默有顷,还是犹豫着开口:“今天中村少尉来了一趟。”
      欧阳端着茶盏的手一抖:“他想怎么样?”
      ——终于还是发生了。日本人终究不会只把他们家当作生意伙伴。微微蹙起眉,他有不好的预感。
      “中村说他们抓到一个地下党,送进来的时候受了伤,死活不要日本医生。中村知道你是外科医生,所以……想请你去治疗那地下党,”老父不安地搓着手,几乎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我也答应了。”
      “爸!!你怎么——”欧阳恼火地低吼了一声,有些丧气地瘫在沙发里,“我们光是和日本人做生意就已经是犯了众怒,再为他们做事……咱家就成汉奸了!!!”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父亲脸上深刻的疲惫。。他忽然发现父亲又老了。这一日日在夹缝中的生存,已然让自己心力交瘁。——然而父亲又何尝不是呢。
      这样想着,嘴上的口气也柔和下来:“地点在哪里?”
      老人低低地说:“下午四点他们来接。”
      青年点点头:“那我先去睡会儿,爸。”他上了楼,回了自己的房间。看着面前浮华的陈设,他忽然无言以对。
      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欧阳喟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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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中野陆军监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夕阳的光芒浑浊而微弱,缓缓传送着最后一道光与热。天边云霞烂醉,红紫绚烂的云块突兀地横在天际。
      夕阳仓皇地下降。
      监狱大门轰然关闭的时候,欧阳浑身一震: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阳光。
      接待他的人是中村少尉。此君年近不惑,眉目冷峻,言语间总带着一种讥诮的刻薄,欧阳一直很厌恶他。
      知道他懂日语,中村也不打招呼,就一边说话一边把他带向走廊深处。
      “不知道年龄姓名身份……一无所知,”他吐字很快,模糊成一片,“腿上挨了一枪,从昨天进来到现在什么也没说——大概能确定的是他是地下党中级别比较高的人物,”来到门前,站岗的士兵欲为他们打开狱门,他却摆手示意不用,只是回头盯着欧阳,扭了扭唇权当微笑,“你试试看,能不能套他的话。”
      欧阳心中涌起一股汹涌的厌恶感,然而他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一只手再一次捏住他的肩膀,中村有点嘶哑的声音在耳边低徊:“小子,别耍花样。”
      深吸一口气,欧阳一错身避开了中村,走进了囚室。
      房间并不大,然而一看就是关押高级犯人的地方。四面高墙上都覆着软垫,没有窗户,只有头顶的荧光灯投下冷光。虽然到处是为防罪犯自杀的陈设,然而房里浓郁的消毒水味仍无法掩盖地板上黯淡的血痕。
      犯人侧卧在床上,宽大的风衣一直盖到膝部,隐隐露出瘦削的肩线。——熟悉的弧度。白色床单上有大块血迹,色泽发暗,已然凝结。
      欧阳犹豫了下,仍是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对方微微动了动,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呜咽似的声音,好像没睡醒一般,然而很快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费力地撑起身,倚着墙坐起来。伤腿黏在床单上,那人低着头,一使劲把它们撕了开来。血珠又涌出来,洇湿了裤腿,顺着裤线往下流。
      欧阳没有阻止他。相反的,他很疑惑。他正在极力辨认这男人的侧脸。——太熟悉了,他想。可是……还是想不起来。
      然而当男人抬起头来的时候,欧阳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艾歆。”他喃喃,脚下有些踉跄。
      白艾歆盯着他,满脸惊愕的神色:“欧阳?”
      “你怎么——”欧阳话说到一半,忽然不知如何继续,只能愣愣地盯着他看。
      “我怎么了?你说呢,”男人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小心地把伤腿伸直,冷漠地笑起来,“不就是当了地下党么,你急什么。”
      欧阳一时语塞,局促地绞着手。
      苍白的灯光打在伤员的脸上,更衬得他的眸子如一片横无际涯的死寂深水。他忽然微笑起来,对呆呆站在他面前的医生说:“白艾歆早就死了。
      “我现在是白三。”他仰起脸,自言自语般的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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