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中金匮录》桃花醉春雪

1、第 1 章

　　草长莺飞之时，柔和的春光散落在邺城内。

　　本该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可白眉医者却并不开心。

　　他脸上的眉毛挑起，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十分的不解：“他病地那么重，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看病？”

　　不稳重的表情出现在这张脸上显得十分怪异，就像被毛毛躁躁的年轻人附身了一样。而事实确实如此，毛毛躁躁的年轻人——来自21世纪的医学生燕储机还在纳闷病人的不配合，就听到脑海里传来一声叹息。

　　燕储机转而问道：“先生可有办法？”

　　那声音有着阅尽千帆的宽和，正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张仲景。

　　张仲景自幼立志学医，但为不负父亲的期望，投身官场，身为长沙太守却坐堂医民。时值东汉末年，社会动荡不安，张仲景本想隐居著书，却在某天新来发现脑子里多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张仲景，他是来自两千年后的世界里的一个学医的学生，两千年后的人们不被战火困扰，安居乐业；他还告诉张仲景，说他写了很多医书，是后世传颂的“医圣”，吹捧之词滔滔不绝，偏偏情感真挚，满心濡慕。

　　张仲景原本并不相信那个声音说的话，他甚至怀疑自己得了癔症。但燕储机立身史外，用他跨越了两千多年的千里眼告诉了张仲景许多事，张仲景才不得不信。

　　见燕储机兴奋劲还没过，张仲景着实有些承受不住热情,他认为燕储机那个世界的张仲景医书福泽后世，但自己著书未完，不可受词。也这样告诉了燕储机。

　　燕储机语气愉快，充满直白的友善：“……难道先生会因此放弃著书吗？”

　　张仲景顿了顿：“不会。”

　　“便是如此。”燕储机欢快答道，“除此之外，先生为民行医，抗灾于行，也令小子敬佩异常。能与先生相谈，是小子的荣幸。”

　　张仲景颇为感慨，也就没说什么了。

　　只听燕储机笑眯眯仿佛翘起尾巴的声音：“先生可是还有疑惑？”

　　确实有，燕储机陈述之时并未遮掩，所以张仲景也留意到了。

　　著书《伤寒杂病论》的张仲景贡献了中国第一部临床治疗学方面的医学实践书，那创造出麻沸散的华佗便是中国外科手术的开山鼻祖了。同为医者，自然想多交流交流。

　　却见燕储机一改流畅作答，沉默许久。

　　时值乱世，战火燃起带来的不只是权力的洗牌，还有数不胜数的伤亡。这种情况下，像华佗这样顶尖的医者就是被争夺的对象，但更贴切的说法是“如果得不到，宁可毁掉，也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燕储机不理解，更无法认同，但他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于是只能委婉地向张仲景说明。

　　再委婉也掩盖不了答案的本质，张仲景怎能不知，他看着日头西斜，最后向燕储机告知了自己的决定。

　　燕储机对这个决定并不意外，却仍然有些震撼，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与张仲景商量起对策来。

　　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两人为救出华佗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帮助了他们。此人正是曹操座下谋士，军师祭酒郭嘉。

　　彼时，二人已经到了邺城。邺城是曹操后方据地，也算热闹。人多，探子也多。在一个青年人干脆利索地处理了闹事的人后，两人围观了全程，周围人都是一副稀松平常的神情，看来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青年人长叹一声，颇为懊恼：“怎么又是我遇到这事？”

　　那青年脸色却比寻常人苍白许多，身形瘦削，虽放逸恣肆却仪态非常。见到两人未走，便向他们走来。

　　青年语带笑意，如沐春风：“不知二位有何要事？”

　　确有要事。燕储机已有猜测，但无法肯定，问道：“你是谁？”

　　那是一种坦然的自信，狂妄却让人无法否定：“在下郭嘉。”

　　之后的事情十分顺利，顺利地不敢置信。

　　无论如何，他们都达成了目标。可燕储机还是不高兴。

　　郭祭酒言笑晏晏，坚定地拒绝了治病。

　　燕储机百思不得其解，发出灵魂质问：“他病地那么重，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看病？”

　　燕储机看不明白，张仲景却清楚。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讲，郭嘉得的肺痨基本上是宣告“死期将至”，与其将剩下的时间用来治可能治不好的病，不如用来跟随主公开疆拓土。

　　燕储机嘟囔，怎么会治不好，他生活的时代，肺结核不是绝症，是能痊愈的。虽然现在的医疗条件不是很好，但不去治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他猛地站起来：“不行，我还得再试着劝一劝!”

　　燕储机一进房间就闻到了酒的味道，他语气不善：“你喝酒了？”

　　眼前人咳嗽了一下，面不改色地扯谎：“没有。”

　　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燕储机平心静气：“郭祭酒，你就信我一回吧。”

　　燕储机一一分析：“肺痨，本质是由结核分枝杆菌引起的慢性传染病，患病者一般脉象见大，积劳损而来，阳热炽而灼筋于络，常见痛于胸部，背部。但不要紧，你听我的，对症下药，调整生活作息……”

　　燕储机声音渐止，看着时不时咳嗽的郭嘉，忽然垂下眼：“……你要是不想治，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郭奉孝笑了一下，给嘴快说干了的燕储机倒了一杯茶：“如果有希望，又有谁想死呢？”

　　如果有希望，又有谁想死呢？

　　燕储机没喝茶，他郁闷地把主导权让给张仲景，不说话了。

　　眼前人气质一变，郭嘉也不惊讶，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先生有心了。”

　　张仲景摸了摸因为燕储机觉得不方便剃掉胡子的下巴，有些无奈：“顺势而为罢了，祭酒谬赞。”

　　翌日，曹操拔营，燕储机没打听到郭嘉是否随帐，十分纠结。

　　张仲景意有所指：“小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郭嘉的院子有一棵梨树，时值梨花开，翠叶如碧，琼花似玉。更衬郭嘉风采非常人。

　　一曲终了，郭嘉抬头，冲燕储机一笑：“你来啦。”

　　燕储机“哼”了一声：“今日你这病不想治也得治。”

　　落花悠悠打转，邺城的春日还很漫长。

　　美玉良才，不蒙尘方可得见，若是半路夭折，更惹叹息。

　　燕储机一梦终醒，没来得及知道梦中是否治好了郭嘉，怅然若失。

　　他想，可惜古代生产力不发达，医疗环境较差，针对结核病的抗菌素1944年才出现，像异烟肼、吡嗪酰胺、利福平等药物更迟。很多人都因肺结核而死去。实在是，让人惋惜。

　　燕储机看向窗外的月亮，白练似锦，散落一地。

　　千秋明月在，肆疾终得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