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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幕之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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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自是要别我去了不?”
男人眼神拉丝,依依不舍的拽住女人的裙裾。
云娘两颊绯红未褪,□□半露,白鱼似的身子还没来得及裹齐全,又被拉扯,一记媚眼飞来,啐了他一口:“讨债鬼,这半日了,还不得家去烧火造饭咋?”
男人开怀大笑,“乖乖,你不如把我吃了吧!”
云娘佯怒,跺跺脚,麻利的缠好头上的襟布,掀帘走了。
走出十几步,云娘又停下来,回头神色复杂地望了望,这才干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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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州城不大,临水环山,是个温润的桃源乡。暮春时节,南风越过千沟万壑的太行山,始来刮拂这个山间的小城。有人已乏,有人将醒,有人正梦。而穿过这些半梦半醒半劬劳的百态众生,是提着酒瓮走来的云娘。
辰时二刻的少阳雕琢在云娘的脸上,明丽从容的鹅蛋脸蹉跎风霜,几缕乱发,布裙荆钗,她是这个小山城当庐沽酒的云二娘。
“二娘,”一个汉子拦住她,眼神儿黏糊地在她身上转了个圈儿,末了落在她没系紧的领口上,突然眼角像被火撩了似的眨了眨,暗道不忿:“又便宜了了哪个兔崽子?”转而伸手又递上了一个酒葫芦,“晌午出城,劳烦二娘给灌满则个。打南口过时某来取。”
二娘接过葫芦,大汉抱拳道,“有劳”。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着他的背影已远。转看看日头,晴天无云,更无杂念。不作他想,疾行回酒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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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二娘无名,也不是潞州原籍,乃是五年前于城外与夫家落难,侥幸不死,遂留下来的。她对人说自己在家行二,人称一声二娘,故再无人知她姓名。
然她凭借一手的好刀功、好厨艺,从与人家帮厨为生,到略有积蓄,能在城南赁下一间茅庐做酒肆营生,不过是一二年间的光景。街坊邻里无不称赞她一句“能干”的。
一到店里,二娘招呼伙计拿来晌午叫的索唤单子,扎上围裙净了手,又从包着冰的瓮子里取了四斤带皮肉,就操持起羹汤来。
苦桃儿年十六,瞪着一对儿嘀溜圆的招子看着她手起刀落。他暗想,云娘是有力气的,她决不似表面看起来这么质弱,浑身没二两肉似的。想及此,他的嫩脸一红,有意无意拿眼睛瞟了瞟掌柜的背影儿。慰藉般的想:云娘与他一般是苦命人,要不是穷的过不下去了,如何能练就这一身的力气!炊妇哪个不是膀大腰圆的,哪个又是不想要窈窕的?哪个又不是从窈窕过来的?哪怕云娘有一日也变成个膀大腰圆的炊妇,他也定是不嫌弃的。
“傻笑个啥?”二娘拧着个眉头回身瞅苦桃儿,孩子大了,开始想三想四了,“尽去收拾些葱蒜来,别闲着个傻笑。”
苦桃儿是个无父无母的流民芽子,命烂可见一斑。六年前中州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十岁的苦桃儿随父母一路从安阳逃难来此,路上跑死了爹、累死了娘,他两眼一黑晕死在了潞州城外。凭着好心人的施舍,他没死成,南城门口要了几年饭,走街串巷当了几年花子,终于等来了云二娘赁屋开店。
他啥也不要,就要个窝棚避雨,一口饱饭。这正合了开张拮据的云二娘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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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上煮着的水咕噜咕噜地开了嗓儿,苦桃儿有眼色的上前拎起怀抱宽的竹笼屉,二娘方把一个个粽叶包着、系了麻绳儿的小荷包从酱色的缸子里取出,依次放入笼内,合上又蒸了半刻。
须臾,肉香就从笼屉里散了出来,真是撒入春风满潞城。
正直晌午近刻,往来路人莫不是急着出城远走或卸甲归城,让这味道一勾,五脏庙里真是鼍鼓也捶破了,都不免伸头瞧上一眼是何等美味。
即有熟悉的散客上堂要了桌子,问今天水牌吃食,这风里香团团是哪里风味、怎么做的,嗅起来就十分讲究,有没有新得的酒水云云。
苦桃儿一脸得色,腰身却谦恭地弯着轻言道:“这笼屉里蒸的是‘桃花肉’。自是小店独门秘方不得相告。不过确有一桩,这暮春时节吃这桃花肉,佐以桃花酒,却是多少士子雅客的最爱,今日姚县令家中有客,亦是从本店传了索唤。千言万语,客官不妨一试。”
众客皆道苦桃儿伶俐,赏了他一个大子儿,叫他上三五样菜色,随着姚县令的样式来,荤素搭配,再搭配些酒水。
苦桃儿得令而去,刚走到灶边起菜,转身差点儿跟一个汉子撞个满怀,霎时间几乎拢不住碗碟儿。他一个毛儿还没张齐的娃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抬眼再一看,吃了他的心都有,这不正是老板娘瞎了眼寻的新欢!
“起开!”他横一声,从崔氏面前硬挤过去,不忘腹诽:老板娘什么都好,就是爱往家里捡人!
想罢,便将这位崔大郎当个贼人一般盯梢起来,以防他对老板娘不利。
***
“叫二娘来。”崔大郎仿佛不知道苦桃儿正拧巴什么心思,偏偏吩咐他。
苦桃儿翻了个白眼儿,暗哼一声,“客官需要什么水牌上都齐全,您点就是。我就在这儿听遣。”想罢又接上一句,“小店利薄,请不起厨子还要掌柜的亲自操刀,所以客官要点什么,先钱货两讫,盖不赊账。”
崔大郎笑了笑,掏出一两银子,“那就请苦桃儿小哥先给我来一壶桃花酒,再随灶出荤素两个菜色。等掌柜的得闲了,叫她来说话。”
苦桃儿拿了银子,心里气得想杀人,直说:“您请好吧,掌柜的没空儿!”
***
待得苦桃儿忙前忙后送往迎来了四五桌客,间或还出去叫廊下等着的闲汉往各处派了今日的索唤,两相收拾停当,已经未时一刻。
云娘笑意盈盈地从灶间出来,手里拿了一个小碟,碟中盛着几颗不大看得出面貌的果子。
“几日前百谷山新下了梅子,想着佐酒最为可口。闲时就腌了一瓮,如今差不多好了,大郎先替妾尝尝?”
崔大郎捧场地夹起一颗,“云娘的手艺自是不差。”
一口下去,软烂的果肉里掩藏的汁水迸入唇齿,累或一丝丝果酒的醇香,更多是夹着果子的酸甜,配一口酒菜下肚,生津止腻,甚是相得。
“果然唯有云娘的手艺!”食客崔大大悦,“云娘定是想好了!这小菜配酒饭最开解不过,借着春风相和,简直是饕餮春光。”
云娘也高兴,招呼崔大郎尽兴吃喝。
她举目看向草庐外,深吐一口气,几欲吐尽胸中块垒。可是她吐不尽。气欲尽时她仍是极其不易察觉地微微拧了拧眉毛。她本是这潞城逆旅羁客……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