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神无与舶来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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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岸边小小地打了个喷嚏，神无开始思考起鬼到底会不会生病这个问题。
沿海的岸边终究是和内陆不一样的。
海鸟落在港口或是船桅顶端，不时振翅发出刺耳的鸣叫，一阵风略过刚拉过网的渔船，清凉而潮湿的空气沾染上些许的咸腥味。
好叫人生厌的动物。
女孩皱了皱鼻子，比充斥着鼻腔的气息更让她在意的，是盘旋在海港迟迟不曾散去的鸟类。她屏息注视着低空逐渐飘落的羽毛，伸手碰了碰，手边带起的气流扰乱了原本的轨迹，大片的雪白团聚在一起。
神无喜欢鸟的羽毛，那是柔软美丽的东西，看洁净的羽毛纷纷从空中徜徉坠落，总能让她沉睡在无限的梦境。只是禽类尖锐的喙和爪子总会让她产生莫名的抗拒，仿佛那些东西在她的血肉上留下过不可修复的创伤。
最初，当发现她靠近时肉眼可见的犹疑，空喜还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好在已是入夜，天际飞翔的海鸟大多散去，只留下零星数只。
神奈川，这里正是哥哥那个少年分身初次现身的地方，似乎自从那日被猎鬼人斩断头颅，神无就再也没有接近过浦贺一带。至于会出现于此的原因，还得从几天前她去游郭说起。
小小的鬼女总是闲不下来的。
每次到上弦之六那里，她都会东看看西转转，像是什么正在进行中的寻宝游戏一样，总能在角落发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是客人遗落的一些小物件，有时又是鸨母用来讨“千姬”开心的饰品……上次她来这里，还顺便带走了堕姬玩弄过几次便随手弃置在窗边的金色风铃。
而眼下，神无似乎又对梳妆镜前的那把红木梳产生了兴趣。
“果然，还是这个发型最适合堕姬了！”
对着铜镜反复欣赏最终成果，她邀功一般地推了推堕姬的后背，想让对方一并看一看此时的模样。女孩的手并不算灵巧，尤其是把花魁那样华丽的头饰拆开后重新编发，原本柔顺的乌黑发丝四处翘起，平白削弱了堕姬冷冽的神情。
神无放下梳子，从妓夫太郎的手中接过那条布满了暗纹的火红丝带绑在花魁的发梢。
“还算勉勉强强说得过去吧。”
堕姬歪过头对镜左右观赏了一会，挑剔至极的女鬼，姑且算是认可了这样算不上精湛的手艺。
门外再一次传来叽里咕噜让人难以理解的语言，在游郭这里住了几日，神无哪怕不看也知道，又是那群金发碧眼的外来者。
那帮人行事风格乖张，几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昨日她还不小心撞到其中一个酩酊大醉的外来者，只是在被抓住手腕之前，对方就差点被愤怒的堕姬撕碎了。
之后，研究异乡的语言文字又成了神无新的乐趣。
说实话，本来她就已经对这里的生活感到乏味了，哥哥的分身也迟迟不回来，这让神无更加好奇无惨大人这次下达的命令是什么。她想要询问究竟，可怯鬼常常躲在狭小的角落缝隙，难得强硬坚决地拒绝透露任何信息。
真是奇怪。
“看来不只是京都府啊，就算是江户这边也被他们搅乱成一团了。”
见女孩像是从洞口探头观察周围动静的鼹鼠一样，眼睛亮晶晶地期待着后续，妓夫太郎按捺下蠢蠢欲动的手，这才接着说：“前两天那支舰队靠近神奈川后，这条街上就增添了不少生面孔，都是些行为古怪的人，不过我想过一阵应该就会宁息下来才对。”
堕姬被这么一提醒，倒是也想起了最近游郭的异样。
“啊是这件事啊……那群西洋来的讨厌家伙弄得这边人心惶惶，周围的人类都警觉不少，害得我根本没法下手！”
神无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在记忆的火焰以燎原之势侵袭大脑时，她猛然回忆起那些事。
大约是半年前，远海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庞然大物，漆黑的铁皮飘浮在广阔无垠的海面，震耳的笛声由远而近，伴随着弥漫开的白色蒸汽，四艘奇怪的船强行驶入江户湾沿岸，黑漆漆的影子直面而来，仿佛是被来自深海的巨鱼锁定目标，附加上沉重到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恰好在浦贺一带活动，神无自然是被那样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黑色的巨大铁甲漂浮在海面上，引起了附近一带居民的骚动。彼时，拥有强大军备力量的西洋人要求幕府大开国门接受通商条约，商量无果后，也只是约定来年春天，也就是眼下这个时候，会有最终答复。
“……所以，难不成哥哥你这次的任务地点就在临近浦贺的神奈川吗？”
敏锐察觉到真相的小姑娘看向角落里的怯鬼，只见后者心虚地移开视线。
半天狗的分身连续多日杳无音讯这件事本来就少见，她看怯鬼本体的状态没有很虚弱，想来眼下也只是因为意外难以脱身，并没有遇到危险。
她忽然记起，负责那一大片区域巡逻任务的，不仅是此世代的炎柱，还是他们的老熟人——那个二话不说把她头砍掉的猎鬼人。
又是鬼杀队啊。
像是一下子被抽干斗志，神无百无聊赖地将手里的木梳放回桌台一角，向里推了推。
平时她也没少抱着自己的头玩抛接球游戏，但那还是第一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伤到。那群家伙总是这样不死不休地纠缠着，原本就只有夜晚能随意活动，可那样如同飞蛾扑火的敌视，害得她也不得不减少和猎物玩闹的频率。
现在，神无倒是理解为何积怒和可乐无论如何也不愿她一同前往了。
“我想去找哥哥！”
神无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同样对那个地名颇有印象的堕姬和妓夫太郎，脸上露出明显不赞同的神色。
“没关系的啦，上次被伤只是意外，区区一个柱而已，你们还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粘人的小狗会用冰凉凉湿漉漉的鼻尖，触碰喜欢的人，粘人的鬼女也爱用温热柔软的脸颊，轻轻蹭着向她伸来的手。那双明亮色彩的眼中折射着跳动的烛火，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雀跃起来。
转身离开的神无并不知道，此时，上弦之陆兄妹眼底如同盛放了即将破茧而出的毒蛾，淬满纯粹粘稠的恶念。
“那孩子还是太贪玩了，区区人类……明明直接杀掉不就好了。”
随着一声喟叹，墙上的两道影子产生怪异的扭曲，烛火摇曳，等到空气沉寂下来，独剩美艳不可直视的花魁阴翳地坐在部屋正中。
……
“奇怪，这里好像没有积怒哥哥他们的气息啊。”
习惯了自言自语，神无下意识望向自己的肩膀。视线落空，她这才猛然想起被自己留在伊势屋中的怯鬼。原本明媚如花的小脸，啪嗒一下就垮掉了。
算了，反正怯鬼哥哥最擅长藏匿，又是在上六兄妹的地盘，大概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本就是深更时，平日热闹非凡的沿岸此刻只传来海水冲击拍打船身的声音。原本该被运往帝都中心区域进行大规模流通的舶来品被堆置在一旁，被巨大的防尘布覆盖，留着黑沉沉的月光，只依稀窥探到庞大的外形。
神无东跑跑西串串，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高大的集装箱间，试图仔细寻找哥哥的痕迹。
一直以来，鬼舞辻无惨命令上弦之四这对兄妹潜伏在人群的影子中，通过和人类密切打交道，深入探寻蓝色彼岸花的情报。
近一百五十年过去，随着时代的更迭，西洋的不速之客匆匆到访这片土地，眼下，他们又要负责清查一批又一批即将流入市内的舶来品中。
习惯使然，半天狗总是颤巍巍地敛去气息，用更加干枯可怜的姿态寄居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避免收到可怖的伤害，静静地充满死寂地从暗处打探情报。
然而，神无是喜欢和人类打交道的。和哥哥不同，她几乎从未有过那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无论是男女老少，人类似乎总能展现出意想不到的一面，这带给她数不尽的乐趣。只是略施小计，连同眼中上弦字样一起，去掉那些非人的特征，她就能轻而易举地融入人群。那样高调轻快如同鸟雀一般引人注目的样子，任谁也无法将眼前活泼的年轻女孩，同面目狰狞的食人鬼画上等号。
一明一暗，神无和半天狗相互打配合，竭尽所能截取所有可能与蓝色彼岸花有关的情报。
神无伸开双臂，学着不远的海鸥那样，沿着港口边沿摇摇晃晃地跑跳着，偶尔又背过身倒着走两步，乌黑的头发在身后轻轻摆动，像是小动物长长的毛尾巴。
按照之前的任务来看，哥哥这次也应该是专程来调查这些的，区区潜伏任务，只是不知为何……
“小姐，那边的小姐！”
“呜哇！”
耳边骤然炸开的声音，让早就放松警惕的女孩整个僵住，在拟态成人类后，就连敏锐的感官也削弱不少，甚至直到近身她才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神无晃了晃身子，好不容易才保持住平衡，她稍稍松口气，离混凝土和海水的交界远了一些。
都怪这迟钝的人类感官！
“入夜后还在这边独自行动，实在是太危险了，还是小心为妙。”
那个人类还在喋喋不休地嘱咐着，就像位好好先生一样，对在奇怪时间奇怪地点出现的可疑陌生人发出善意提醒。
“是在说我……”
她扭头，径直撞到那双如火焰般灼灼燃烧的眼瞳，原本挂在嘴边的话也尽数咽了回去。明亮的金色顺着青年的头发延伸，直到末梢变为纯净的赤红，如同黑夜里独行的炎阳。
神无那双原本明亮的灿金双眸，霎时间蒙上浅淡的阴影。
……还真是不巧啊。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神无与舶来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