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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山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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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白山回来,第一站,一行人暂时落脚北京。
胖子的铺子,还有些事要处理。
早上五点,解雨臣准时睁开眼。
五点十分闹钟响起,他才会起身。
在这个四合院里,他有七个可以睡觉的地方,每天都不一样。
这一天,他睡在阁楼的小床上。
这里最狭窄,让人有安全感。
昨晚下雨,他喜欢听雨的声音,这里也是听雨声最好的地方。楼下就是客厅。
下楼,绕到客厅左边的卫生间,洗了个澡。
刷完牙后,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裸着上身,挂着毛巾,坐到烘干机前面,烘干身体和头发。
房间里是恒温恒湿的,很快身上就干了。
他用毛巾把头发上还未干的部分吸了吸水,然后抖松发型,关掉烘干机。
头发吹太久,对发质不好。
一边是铺着真丝绒的躺椅,他靠下来,按动一边的答录机,一边喝水。
秘书部在凌晨一点左右,把今天要进行的内容全部都念了一遍。
解雨臣默默记着,判断着。
这些事情,他没有一件是有兴趣的,但他还是必须要去做。
听完之后,他意识到,今天没有太多重要的事情。
松了口气。答录机自动关闭。
翻了翻躺椅边的茶几,上面是一盒雪茄。
拿起一根,闻了闻,放了回去。
他会抽烟,但并不上瘾。
六点四十分,房间里响起了轻音乐。是电影的原声音乐。
走进自己的衣帽间。
衣帽间,是一个直径二十米的圆形区域,中间有三面巨大的镜子。
可能是他自己的形象,让设计师误以为自己是一个很重视搭配和外表的人。
事实上,男人需要的衣服不多。
走到其中一个九十度的区域,衣柜门自动打开,里面全部都是同一款式的长袖T恤。
他挑了一件。
今天没什么重要事宜,他不想自己标志性的颜色让人紧张。
粉红色穿了快十年。
把这种颜色,硬生生穿出杀气,这与他以前选择这种颜色的初衷,完全相反。
挑了一件黑色的,穿上牛仔裤和帆布鞋,把匕首卡进自己的后腰皮带上,在镜子前站了站。
还是太显眼。
一路穿过客厅,穿过院子的走廊。
这个四合院是没有门的,里面没有任何人,只有他一个人。
进出这个四合院的入口,在另一个四合院里。
两个四合院,由地道连通。
地道内非常复杂。
普通人要想来到他的私人王国,是不可能的。
夜晚的时候,伴随他的活物,只有院子里一只小白鱼。
走廊的一部分,刚好从鱼池上过。
感应器感应到他的脚步,开始往水池里倒入饲料。
白鱼早就等待这一刻,在走廊四周浮动抢食。
来到另外一个房间。
房间的桌子上,摆着三十几种手机,全部都是同一种号码。
他挑了一只最薄的。另一边排着一排墨镜,挑了一副褐色的,给自己戴上,拨通了手机,由电梯进入地下,沿着地道,来到另一边的四合院。
七点十分,经过车库里十几辆车。犹豫了半秒,出门来到马路边,买了个糖油饼,喝了碗豆浆。
从门口翡翠铺子的墙上,翻了一辆自行车。
开锁就开始在人行道上骑着。
九点半,来到拍卖行楼下的咖啡馆。
秘书等在门口,把一些文件递给他,他仔细看完,签了。
十点半,喝了一杯咖啡之后。
解雨臣再度开始骑车,往潘家园骑去,那边有好玩的人在。
十一点四十到了潘家园。
胖子铺子的后房,已经传出了炒菜的声音。
铺子很小,胖子锅铲的声音,感觉是敲锣一样,他走进去。
里面已经摆好了阵势。
吴邪在削土豆,张起灵在帮胖子扇煤炉的火。
几个人已经很熟悉,小花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打了个招呼。
撩起袖子,摘掉眼镜,上去打水洗在一边的菱角。
十二点三十分,饭、菜、汤都得了。
胖子打了个电话,另一头在外面就响了。
转头看,有小卖部送了酒来,这才开饭。
胡吃海喝。两点,饭菜都清了。
小花帮胖子,看了看店里的存货。
三点,和吴邪张起灵打羽毛球。
张起灵挥动球杆的速度太快,球杆很快歪了。
四点半,他骑车回家,一路天色渐暗。
六点到家。
进地道,手机响。
接了一个小手机,他又打出了九个电话。
九点,放下手机。
摘下墨镜,回到自己的院子。温泉池开始放水。
换掉衣服,一个人在露天的温泉里泡着,吃了点水果当晚餐。
九点四十分,在院子里环视一周,他选择了书房,作为今天睡觉的地方。
九点五十分,上床。看史努比漫画。吃了两颗安眠药,外面又开始下雨。
想起之前那个电话,下床,来到客厅。
拿起那支雪茄,依旧放下,打开个人影院,看电影。
十一点,在沙发上睡着了。
晚上,吴邪看着闷油瓶,开始思考,他会喜欢什么。
这人没有自己带着,就别想他会有什么娱乐举动。
吴邪之前见过很多闲人,就算最古怪的人,总有一两样自己感兴趣的活动。
就算是发呆的时候,手里也可以转两颗核桃。
实在不济的抽烟,拨自己的脚皮,咬指甲。
很少有人没事情干的时候,真的什么都不干。
但是闷油瓶真的是绝对不作为。
你把他往一个地方一摆,丫就是一盆栽。但盆栽还会长呢。
他放一个地方,从早到晚就是一个姿势。
这也可能是他失忆之后的后遗症。
但自己和胖子一致认为,没有娱乐的人生就不是人生。
人首先要学会娱乐。
两人知道,闷油瓶感觉不到娱乐之后的乐,但是但凡是人,总有一种本能。
就是在大家都愉悦的环境中,自己也会觉得愉悦。
那么久而久之,如果小哥知道打麻将可以让所有人愉悦,应该也会喜欢上打麻将。
这是他和胖子幼稚的想法。当然,两人也知道,让闷油瓶上麻将桌子很难,又不可能说不打就弄死他。
‘这年头,我们已经不做这种傻事了。但是,人总有弱点,仔细思考一下,总有办法。’
吴邪一边想,一边继续思索。
闷油瓶弱点不多,基本上他谁的话都不会听。
不尊老,不爱幼,美色,美食都不CARE,唯一能让这家伙妥协的,是他关心的实质性的问题。
但是如果告诉他,麻将和他的过去有关,闷油瓶也不是白痴。
于是胖子找了个折中的方法。
就是告诉闷油瓶,和他打麻将的人,知道一些事情,需要愉悦了那个人,才能有一些线索。
“咱们三,得陪打。而且对方不愿意和其他人打,就得看看小哥你的牌品。”
说实话,这个理由很牵强。
但是在胖子嘴里说出来,很有说服力。
加上吴邪在边上强调。
“咱这是在北京,不能上去就踹一脚刑讯逼供,得顺着对方来。”
最终,闷油瓶应该是妥协了。
吴邪坏笑,两人连夜教了他麻将的基本技法。
闷油瓶呆虽然呆,但智商很正常。
吴邪很快就发现,他其实会打马吊,但应该基本上没有打过。只是之前学过马吊的基本知识,所以顶多就是个陪打。
不过这对于他和胖子来说就足够了。
第二天叫来金万堂,就在潘家园边上的华威西里的海什么棋牌室开了一桌子。
小哥很配合,他铁定是不会胡的。
摸牌,看也不看就摆。乍一看,还是个铁算盘做牌算牌的老手。
金万堂就有点蒙,以为三个人要算计他。
后来打了三圈,发现对方就是个自动码牌机这才放下心来。
胖子和吴邪虽然好久不打,但因为都是贼精的性格,很快就回了基本门道。金万堂更加就不用说了。
算三家牌四圈下来都不带头涨的。
这么一打,小哥就是个点炮王。
金万堂嘴欠,他赢的最多就有点得意。
“小哥,你这手不是字就是条,你可欠着打,我这儿等着呢,九张里头五张都卡着口,我要不捉你,小三爷那儿肯定字一色,您可别一炮双响,放了关羽还有张飞。”
胖子就怒。
“人家打什么牌你管的着吗?小哥,爱打什么打什么,打他脸,把他这张嘴打歪了凑个三筒老子开杠。”
闷油瓶完全不理会,还是自顾自迅速出牌。
这样打了几回,吴邪无奈摸脸,感觉麻将疗法效果不大。
金万堂是越来越喜欢和他们打牌了。
每次打光十三幺,就要胡三把以上。
吴邪都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出千。
转头看向闷油瓶。
‘看样子麻将疗法肯定没有希望,这样耗下去,不如带小哥去看电影他还能睡两个钟头。’
于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后面几次,几人都玩得有点心不在焉。
可就在这时,小哥的动作让三人都惊到了。
本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家伙不碰不摸,摸了牌就打。
所以轮到他摸牌之后,胖子就抢着去用手指摸他的那张牌。
那应该是张相当好的牌。
胖子脸上肉一抖,看着当事人,缓缓往自己牌里送,嘴都要咧开了。
忽然,闷油瓶抓住胖子的手,让他把牌放回来。
然后自己开了个暗杠,接着左手翻出杠牌,放到了自己的牌里,皱了皱眉,一动不动。
吴邪一顿。
这还是小哥这么多时间来,第一个不同于摸牌的动作。
所以一时间,三个人都呆了。
吴邪紧张地看着他。
四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面前的牌,足足过了两三分钟,胖子就问,“胡了?”
闷油瓶点了点头。
胖子把他的牌翻倒,是个杠上开花的狗胡,只加了两番。
那一下,胖子简直热泪盈眶。
好像家里的小孩终于不尿床的感觉,和闷油瓶激烈握手。
然而闷油瓶的目光却盯向了金万堂。
吴邪百无聊赖地摸着牌,一下明白了闷油瓶的意思,心说不好,事要大。抓起金万堂跑出门外,连夜狂奔了三条大街,才幸免于难。
之后麻将的事,再不敢提。
胖子处理完存货,铺子的事交给了金万堂。
一行人暂别,一路南下,前往福建,开始理想的隐退生活。
吴邪还记得,刚到雨村那天,三个人就这样站在那道小瀑布边上。
静静地,看着水帘。
北京。
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梁利靠在椅子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高楼外,又是一片霓虹深夜。
看着远处闪烁的灯火。城市,总归还有独属于它的一份生命力存在。
十年了,从自己开始接手汪尚的工作,这样的深夜,几乎就是他最好的陪伴。
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进到这里。
之前因为父母的关系,其实自己也属于当中的一员,但一直活动在毫不起眼的外围圈子,可以说,一个门槛位置。不过比曹显那帮人的社会地位还要高。
现在,居然进了高层,还直接入了核心区域,这多少让他有点意外。
这个家族,或者说一个企业,一个集团,财阀。
既跨国,又好像是起源于本土。
但这也只是自己现在可以接触到的部分。
这个集团,可以说横跨了所有商业领域,其主营,全类,没有单支。
只是如果硬要说主类的话,梁利觉得,自己现在负责的,应该是风投。但又好像不是。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分工。
它们有一片巨大的能源矿产,不过是在其他国家。
如此全业庞大的内外供应产业链,可以说全球分布。
但最后,大部分都会回到国内,归国需。
所以家族体系庞大,商政一体,一直隐幕。
难怪这么多人,拼了命地往里挤。
这些人与其说把控,不如说操控,不过它们从不乱来,只是偶尔‘拨乱反正’,让事物回归正轨,有点监察的意思。
因此很多政经决策,会受其影响,或建议。
当然,这还只是国内。
之前那个人,毫无疑问,归属总部本家。
自己的工作的安排,就是她按更高级别人物的指示,直接执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这个家族的庞大,完全无法用语言可以进行描述。
而如此强大的隐世设定,在推动发展的白幕之后,才是一片最不可思议的奇怪领域。
他的桌上,有无数编号档案。
那是一些正在进行的事物。作为新任接替者,他需要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部分。
这些档案每到深夜,总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桌上。
整个空间,只有他一个人。
然而一个晃神,明明没有东西的区域,也会凭空出现几个盒子。
他需要当晚看完。
因为在当晚之后,盒子会再次消失,下一个夜晚,又是不一样的编号。
他很奇怪。一开始觉得诡异,不过之后,也就接受了这样的设定。
这批人,哪一个不是神出鬼没。
只是十年了,他从没见过,档案盒有过一天停发。
满脑子里,都是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时间记录,没有具体事项,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每一个时间,不说前三十年,就说前二十年,所有偶尔翻查的大事,都能对上。
而且,自己都有在场的时候。
一开始,他根本记不清当时的时间发生了什么,觉得那只是偶然。
但后来的一些档案盒子,时间越来越近,他开始发现不对的地方。
对方把他每一步,甚至接下来可能会经历的时间都弹了出来,接任也是如此。
但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纸盒。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越发离奇。
他开始以为,会不会档案写错了。
结果其中一天的经历让他木然。
正如现在的一个小时后,一边的落地灯短路炸裂,有维修系统的工作人员直接在下一秒敲响了他的办公室房门。
恍惚间,他看了看时间。
‘04:23,又对上了。’
之后,他进行了一系列实验,其试验结果,让他毛骨悚然。
不管是自己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行为,似乎都有一个人一直在看着自己,甚至还能推动和预测。
可是,如此繁多的时间记录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值得档案管理?
看了看档案盒上的编号,编号是黑色的。
听人说,好像还有红色和蓝色,但他还没有接触到。
一个编号,代表正在进行,或者已经结束的事件。
手机上,新闻不断弹出。另外还有一些,特殊事项。
梁利看着。
忽然一股莫名的寒意,迅速从骨子里蹿出。
汪尚不知道去了哪儿。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人暂时不要回来,又或者,永远不要回来。
那股战栗的恐惧,现如今完全来源于灵魂深处,但也阻止不了他,想继续往下窥探的狂热和兴趣。
那会是常人,无法接触的领域。
‘我突然想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外面,秘书台的工作人员坐在那里看着电脑,耳朵里一直都是里面人的心理变化。
梁利的所有。她都听得见。
对方意味深长的一笑,继续工作。
‘看来,心智不坚定啊。’
福建山林,林间巨大的瀑布声,山涧间的鸣叫十分通灵。
冬天了,露水滴落的瞬间,一只鸟飞落石岩停驻。
看了看水潭边的缝隙,似乎被什么吸引,一路跳过去,一下挤入其中。
一片狭窄细长的通路,一路往下,偶尔有光从上面投下。
很多巨大的空腔里,总是能听到躲冬的鸣叫。
再过一段时间,温度回升,它们会从这里再出去。
然而所有的鸣叫,再往下走,便会回归安静。
那是一个天然深渊,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有缝隙,还可以往下。
下面,有地下河。水流很大,阵阵呼啸,似乎永远没有底,不知道流向哪儿。
几只鸟飞闹着,俯冲而下,消失在黑暗中。
十几个小时后,只剩一只,到了那片巨大的空隙。
那里,绝对安静,只有依稀一点亮光。
几百米之下的深潭,平静无波。
一路往上,到了一处平台。
鸟停在那里梳理一下羽毛,抖了抖,跳几下,歪头蹭喙。
看着脚下的石纹欲啄。
瞬间弹打的动静,打落它的羽毛。
鸟一惊,瞳孔的黑雾消散,在光点消失前,沿着无数中空的山洞,一路往前。
直到四处摆脱蠕动的黑影,冲出黑暗,重回天空之下。
突然,山路转角处驶出一张大车。
司机被吓了一跳,猛打方向盘,一脚刹车悬在盘山公路上。
“我操,什么情况!”
吴邪点上一根烟,看着窗外划过的风景。
胖子识趣地把他那边的车窗打开一条缝隙,让烟气被气流吸出车内。
他开得很慢,闷油瓶坐在后座,和年货挤在一起。
这一趟来拜访的人很多,吴邪准备了很多特产。车都已经装不下。
这是一辆尼桑的二手皮卡,远没有金杯实用。
但在镇上,短时间也只能买到这样的车。
虽然车主一直保证发动机保养的很好没有被打开过,但是油门的感觉还是让人难受,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如果从镇子出去盘山到市里,市里就能上同三高速,开个十几个小时,从苍南的分水关到浙江去杭州过年。
吴邪原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最终还是决定留在这里。因为小花他们说,想来南方看看。
福建在他们心中应该是个温暖的地方吧。
‘呵呵,来了就知道了。’
车子开在回村的县道上,盘山而走,很多地方只有一个车道宽,车窗外就是万丈悬崖,很是刺激。
这一年很冷,在山上能看到泉水都冻成了冰膜,覆盖在山坡溪道上。
抽烟的时候,他的手挂过车玻璃,能明显的感觉到来自外面的低温刺痛。
“说起来,你今年三十几了?”,胖子忽然就问。
吴邪没有回答,拧开一只矿泉水的瓶子当烟灰缸,抬手看自己的手指。
那夹烟的手指部位,已经被烟火熏成了黑黄色,是抽劣质烟导致的。
在山里下地的时候,带几条烟都不够,只能带着烟草自己卷。
烟草不能用纯的,要在路边找一种豆叶,晒干了和烟草卷在一起,这样能够抽很长一段时间。
味道不怎么样就是了,但比强制戒烟要好受多了。
‘是得戒烟了。’,他心想。
来到雨村之后,每天的日子,其实很单调。
吴邪还没想好,自己可以在这里做些什么。
之前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当真正慢下来,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就这样想颓废着,每天看看瀑布,爬爬山,喝喝茶,也是挺好。
所以他和胖子都开始选择性摆烂,只有闷油瓶。
闷油瓶似乎爱上了巡山,每次一去,就是好几天。
而这次他从山里出来的那几天,是福建最冷的时候。
吴邪看着他用冷水直接在院子里冲头,自己和胖子都觉得脑仁疼。
他们都已经畏首畏脚,感觉到了身体的衰弱,但他却还是那个样子。
‘三十几了?’
好像从什么时候起,吴邪自己都忘了年岁,不想去算。
‘还是忘记自己的年纪吧,这也许是唯一的方法。’
正想着,车子猛地减速,慢下来。
吴邪抬头看前面路上的车子已经排起了长龙,堵车了。
能看到前边一辆大集装箱车歪在路边,有一只轮子已经出了路腾空在悬崖上。
整个车子重心倒向悬崖,感觉踹一脚就能翻下去。
大车走这条路大部分是为了省高速费,这种路开得多了也不会当心,遇上冰冻天气容易出事。
胖子开窗探头出去,冷风灌进车里,闷油瓶也醒了。
缩回来的时候,胖子已经在骂街。
“他娘的,又堵上了,这一路八百回了,我说骑摩托好吧,骑摩托我们就从这群龟孙边上飞过去。”
车子停在了队尾。
很多司机都已经下车在边上做广播体操。
有农民阿姨把自己车上的货物直接摆摊就开始卖,说明堵了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吴邪打开车门下去,把烟头丢进瓶子里。
冰凉的空气让他昏昏的脑袋越来越清醒。
路的一边是山,一边是悬崖。
上下是稀稀落落的树,能看到山后是一片一片的丘陵,大概半里之外的有村庄在山坳中若隐若现,都是黄水泥暗淡的黑瓦房,应该是比较穷的村子。
他伸着懒腰,打开手机看微信,顺着路边往前走去。
小花他们已经从北京出发,第一站是杭州看望老爹老娘和二叔。
之后他们会包车往自己这儿来。
至于来这之后,吴邪倒不担心爹妈会和自己说什么,但是二叔也要来。
想必是担心自己。
秀秀微信朋友圈发了年关前准备出手的新货,发了二十多条。
吴邪忍住把她拉黑的冲动,点了几个赞。
几年前还没有微信这个东西,如今却也用的离不开了。
走了五六分钟就到了大卡车边上,问在车头边上扎堆抽烟的司机怎么回事?
司机是个东北人,在广州和福建跑运输。
车是自己的,一脸懊丧说,“撞了只鸟,吓了一哆嗦,车就崴出去了。这下这年也过不舒心。”
吴邪看了看,叹气,等待救援队过来,估计也要几个小时,所以,也只能安慰他。
回到车边上,胖子就问怎么样。
“把车靠边停了。没戏了。”,吴邪道,“当脚夫吧,把东西扛上,翻山到附近的村子里找摩托车党给运货,贵点就贵点呗。否则爹妈到了我们都还没到呢。”
于是三个人下车,把年货一点,发现全部搬走是不可能了。
挑了重要的,每人三十公斤上身。
如果不是之前就已经习惯,这估计是最辛苦的一次过年。
三人走出马路,顺着山就往下淌,走入了稀疏的丘陵矮林之中,朝着那个村子走去。
目测距离大概需要一个小时能走到,实际走了一个半小时。
上山下山,浑身虚汗,终于上了村间小土道。
小道边种着大豆,被踩坏了不少。吴邪准备进村子问问村民赔点钱。
但真的走近村子的时候,他却有些慌起来。
因为经过村子外延的土房,能看到土房的门都已经腐烂倒塌。
门前,都放着压着红纸的贡品和香炉。
也年代久远,贡品中所有该腐烂的都已经腐烂的看不见了,只剩下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覆盖着灰尘。
红纸褪色之后的水,像血一样顺着地面蔓延。
如果只有一间有也就罢了,每一间都有,有点骇人。
吴邪看了一眼闷油瓶,对方脸色镇定,显然也觉得有些异样,但并不感兴趣。
三个人闷头往村里走。
吴邪一边祈祷这不是一个荒村,一边祈祷村子里有人有摩托车。
之后走进村子到了有水泥房子的区域,终于看到了第一个小卖部,吴邪这才松了口气。
胖子立即上去。
看铺子的是个小媳妇,抱着个娃,穿着紫色的羽绒服在看电视。
胖子上去就敲柜台玻璃。
“大妹子,打听个事儿。”
小媳妇转头过来,看到三人位满身的负重,满头大汗的看着她,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开始用当地话大叫起来。
很快从里屋出来一个老婆子,应该是她妈妈。
胖子忙堆起个憨厚的笑脸,继续问,“我们爬山走不动了,找摩托车把我们运出去,我们给钱,找摩托车。”
“摩托车?”
小媳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脸色惨白。
吴邪立即也装出特别憨厚的表情,对着老婆子放电。
小媳妇没有更多的反应,老婆子用当地话问小媳妇,两个人对话了一阵子,老婆子显然知道了怎么回事,就指了指另外一边,小媳妇说,“我妈说那边那个弄堂里有拖拉机,拉货的。”
三人立即点头道谢,逃往小卖部边上进去的那个弄堂。
胖子搽了搽冷汗。
“我靠,那小姑娘怎么像个鬼一样,一点人气都没有?”
“可能这个村子里男丁都出去做生意了,村子里太冷清,平时没什么生意,老是看电视,就容易面无表情。”
说着,吴邪忽然想起了王盟。
“过两天打工的人回来可能会热闹起来。”
弄堂很深,三人走进去,看到外面水泥楼的门都生锈了,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住。
走了两三分钟,忽然看到一个简陋的木头牌子挂在一间老砖屋门口。
农村里黄泥房子为最简陋,往往年代久远或者是用来存放农具和养牲口的,其二为老砖房子,大多是老房子保存的比较好,或者当时的地主家分房子被打倒后的留存。
砖,大部分是青色的老砖,因为老旧很多墙体会鼓出或者开裂。
这一家就是如此。房子窗户的木头窗框膨胀变形也证明了这一点。
那木头牌子显然有也有年头了,上面有几个书法字:雷媚莲钓器。
大门洞开着,里面黑漆漆的,是一个传统农民家宅的大堂。
几个长凳,一个八仙桌贴着内墙放着,上面有一些贡品。
地面是凹陷下去的砖地,有很多竹子和竹子刨花。
边上有着一些类似于看到,铁箍一样的工具,似乎在加工这些竹子,其他,别无他物。
“是这儿么?”,胖子就问。
吴邪看着,也是一脸疑惑。
“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也没拖拉机啊?”
说着,胖子探头进去。
“这他娘的都穷成这样了,会有拖拉机?”
“要不再去别的地方问问?”
胖子点头,刚要退出来,转头,吴邪忽然就看到从弄堂里面走出来一个干瘦的老人,站在墙边,带着一副老眼镜,皱眉看着他们。
三人也看着他,缓缓从他身边经过。
老人的眼睛炯炯有神,也不忌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经过,似乎在打量一个贼一样。
这情形确实尴尬。
胖子轻声说,“快走别看他。”
三人越过老人,吴邪余光就看那老人竟然跟了上来。
他们往前走,老人紧紧跟在后面。
“该不是打劫的?”,胖子道,“看上我们的腊排骨了,我就说不能露富吧!”
“他妈看上去都快90了还打劫?我们长的该多弱啊?”,吴邪道,“你他妈别跑火车,也许是以为我们是贼。”
“贼偷东西背200斤在身上?这贼也太励志了。”
说着,胖子呸了一口。几个人脚下正准备加速。那老人忽然开口,用蹩脚的普通话问道,“合字上的朋友,路过能不能帮个忙?”
三人一愣,停了下来。
吴邪就看到老人看着闷油瓶,并不看他和胖子,直接走到跟前。
“看你走路的动作,你是干那一行的,对吧?”
这么多年,并不是很常有人会在路上问这种问题,特别是带着切口。
不过这老头的切口半阳不阳,听不出来历。
小哥走路的动作和常人无异。
如果能从走路的动作看出什么端倪,这老头必然也是老瓢把子,怠慢不得。
因为老头说的福建普通话其实非常难以听懂。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吴邪在村里和老百姓混吃混喝,根本不可能听懂这里复杂的方言体系。
所以他静静看着。如果是当年,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可能也会切口相回,如今云淡风轻,老瓢把子或是黑山老妖他都不在乎了。
而且这行和以往大不相同,很多年轻人早就不玩这些老套路,小哥自然也是明白,对老头摇头。
“不是。”
接着便转头离开。
老头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胖子勾上闷油瓶的肩膀,暗中做了个牛逼的手势。
“很好,保持这个人设。”
吴邪心中暗笑,转身跟上他们。
那老头身体倒是挺好,几步就又赶到他们面前,对小哥继续说,“小伙子,我不会看错的,外行看不出来,我帮着掌风了五十几年,你身上的味道,我一闻就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这老家伙开始不依不饶了。’
想着,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胖子就道,“老人家,我们路过这里,赶着回去过年,帮不上你的忙。”
老头子怒目看向胖子,说的还理直气壮。
“你们老大都没有发话,你这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挡什么财路!”
胖子一下就怒了。
“他娘的,你哪只眼睛看出来胖爷我是半路出家,你胖爷我三山五岳的——”
“胖子。”
吴邪立即把胖子拦住,就听那老头道,“朋友,进屋看看,不会后悔。我也是无计可施,否则这等好事我也不会便宜了你们。”
吴邪心中咯噔一声。
‘卧槽,这绕近路找摩托车党,难道还能遇上野喇嘛?可惜金盆洗手了,否则这架势老子肯定是要参一脚的。’
刚想回绝,转头一看胖子,却见胖子眼冒凶神,脸上几乎冒着,“开张了!”的金光。
他一把抓住胖子的肩膀,提醒。
“胖子,善始善终的机会,一辈子不多的。”
胖子长叹一声。
那老人家这才意识到,三个人中主事的人是吴邪,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吴邪此时心生厌烦,想一次直接回绝他。
那老头举手让他别说话。
“这样吧,我帮你们去找摩托车,你们进屋喝杯茶,三三两两的功夫,我把事情和你们交代清楚了。你们如果还是没有兴趣,那我就不强求了。这村子里我熟,我要是不让人把你们送出去,你们只能自己走出去,这路可不好走,你们想清楚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虽然听起来滑稽,但这句话确实扼住他们的命脉。
摩托。
吴邪冷冷看着老头。
自己早就不是那个觉得这种情况很有意思的人了,想着发作算了。却发现自己的腰在惨叫,骨节摩擦着背上的腊排骨,压得要爆裂一样。
于是思索了几秒,终于妥协。
‘为了摩托车,我放弃了作为一个金盆洗手人的尊严。’
点头。
“请安排摩托车,谢谢大爷。”
之后三人跟着老人走,进了刚才他们看到的挂着“雷媚莲钓器”的老房子。
“原来这老砖房就是他的。”,胖子小声说,“那这老头,叫雷媚莲?这名字,好媚。”
吴邪看了他一眼。
雷姓是附近畲族的大姓,倒也不稀奇。
八仙桌左边有个门,里面是内屋,内屋再往后应该是个后院。大部分老房子都是这样的结构。
老头带他们进了内屋,拉亮了白炽灯,让灰暗的屋子充斥了暖光,但仍旧很是阴冷。
他先是拨了个座机电话,用当地话说了几句帮找摩托,吴邪趁机观察。
靠里面墙外有一张床,其他墙面上,挂满了竹杆,粗粗细细,挂了好几层,仔细去看,就发现,那些都是钓鱼竿。
不过看着这些钓杆,吴邪心中生了一些疑惑。
看得出那些鱼竿虽然是用竹子做的,但这些钓鱼竿还是让他感觉有些不同。
转头看闷油瓶,他也默默地打量着这些钓竿,看不出在思索什么。
床边有一个茶几,放着福建常见的茶具套。
福建人爱喝茶是全国闻名的。
老头的茶具不算值钱,但看得出很讲究。
茶几边是几个矮榻。
三人安坐下来,放下负重,人一下就松了下来。
再喝上几杯热茶,冰凉的脸颊都开始回血。
胖子见摩托搞定,心情愉快,看着四周墙壁上的竹竿就问,“看您这是做钓鱼竿生意。”
老头回答。
“不,这些钓鱼竿都是我的。不瞒你们,我不是本地人,到这个村子里已经二十年了,我到这里来,是为了钓一条鱼。”
“钓鱼?”
胖子嘬了口茶。
“二十年?什么鱼啊?二十年龙王爷都能钓上来了吧。”
老人家一乐,看了看自己满墙的钓竿。
“这二十年不都是花在钓上面,大部分时间,是用来找饵料,那条鱼,普通的饵料是不会上钩的。”
吴邪听说过一些钓家的传说,犹豫了一下,点上一只烟。
“钓鱼我钓过,不算行家,但也钓的不错,不过听说过国外很多钓手,最厉害的是做特殊的饵料,每个都有独门秘籍。”
胖子点头。
“胖爷我也钓鱼,我还炸鱼呢,老人家你有什么事儿直说吧,别诳我们,我们被人诳了十几年了,玩不起了。”
老头并不着急,而是又泡了另外一种茶。
吴邪一看,心一沉,知道这老头估计已经安排好了摩托车的时间,就等他们聊够了再来。
‘我靠,我那村子啥也没有,要是我爹妈先到了我不在,我非给我二叔日出屎来。’
想着急上脸,老头就看了出来,拍了拍他。
“我看这阵势,你是当家的,当家的不能毛躁,你看这位小哥,一点也不着急。”
说着,老头指了指闷油瓶,闷油瓶还在打量这些钓竿。
他最近太安静了,吴邪都有点害怕起来,怕他安静着安静着,得什么心理毛病。
于是转头就对老头道,“是吗?他急起来吓死你,大爷,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大过年的,家里还有老人等着呢。”
吴邪说这话的时候,老头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黯淡,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好吧,实不相瞒,我是希望你们帮我去发一个冢,那棺木有个东西,可以用作特殊的鱼饵。”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胖子咳嗽一声。
“牛逼啊,老人家,您这不会是一语双关的切口吧,实不相瞒,胖爷我!新中国最后一个文盲,听不懂。”
“并非是切口,实达意思。”,老头正色道,“所以我说你们该听我说完,否则你们这些外行听起来,是会觉得匪夷所思。”
说完,吴邪和胖子再次对视。
胖子使了个眼色:‘为了摩托车,忍。’
吴邪暗叹,心中已然做好了长篇大论的准备,胖子就对老头说,“行,那您慢慢来说,我们就歇一脚。”
自此,老人家花了两个小时,讲诉了他的一段经历。
从事后的发展来看,无论如何,听到这段经历还是十分有趣的。
首先,钓鱼是一项非常古老的运动。
古诗歌中,钓鱼被作为一种雅事广为传唱。
按照最早的传说,姜子牙时期就非常明确的表明,钓鱼已经是非常普遍的运动,而且不光光是从事生产,还有休闲作用。
在诗歌中了解的钓鱼,往往是在钓这个行为本身,立意更加深远,但真的钓鱼人,这项运动拍卖,其实从基础上说,是一种和鱼斗智的游戏。
人的智商远高于鱼类。
所以如果单论捕捉技巧,鱼绝对不是人类的对手。
但钓鱼这件事情巧妙的平衡了游戏规则。
鱼在水面之下,人只能通过非常简单的钓鱼竿,和鱼进行搏斗。
这好比是在浓雾中设置陷阱打猎。
这种魅力在现在资料丰富的情况下,已经被减弱很多,但如果幻想古人最初钓鱼的时候,一钩下去,水面下完全是一个异世界,你根本不知道会钓什么上来,这种好奇心和期待是非常刺激的。
老人的名字,叫做雷本昌,外号叫做八钩子。
在钓鱼届,基本上是老九门平三门这样的地位。
雷本昌酷爱钓鱼,但不喜欢塘钓这样的比赛。
他混的圈子,主要以赌鱼为生。
钓鱼爱好者日出出发,日落而回,下注赌博。
老头的经历,一直到二十年前,也许二十多年,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那是他一次在和友人交流鱼拓的时候,偶然听到的一件事情。
讲的是,福建一次山涧钓鱼,一起奇怪的命案。
当时是一群钓友远足到福建山区,在一处山涧钓鱼的时候,钓上来一种怪鱼。
因为当时是涉水钓,就是人走进山涧里,一边避暑一边钓鱼,所以出事的时候谁也没有看清怎么回事。
连续死了三个人,尸体被拖入山涧底下,无法找到。
当时雷本昌一听就知道,这山涧之下一定连通着地下河,否则他们不会进行涉水钓。
他继而都能模拟出山涧水底的结构。
“山涧水底肯定有很多大洞,非常之深。”,雷本昌说,“山涧两边宽度很大,说明是山体裂开形成的,如果不涉水进去,抛竿甩不到最深的那几个地方。这群孙子是想要钓潭底的大鱼,山中地下河里的鱼,有时候大的像妖怪一样,但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鱼能将人拖下水弄死的。”
所以,那时候的雷本昌,就像一个武林高手听到了一个可能的对手,忽然有了强烈的好奇心。
雷本昌的经验让他对于整件事情有个预判。
溪涧是因为雨水和泉水积聚在山体的凹陷部位形成的。
有些凹陷部位非常深,深的程度超出一般的湖泊。
水系下沉往往最终会和山体内部的水洞和地下河相连。
躲在这种地方的鱼,寿命很长,容易出土话所谓的“鱼王”。
要钓到鱼王非常困难。
一来鱼王甚少来到水面,除非是特殊的天气,气压让水底含氧稀薄,所以要在鱼王在潭底的时候钓上它,就需要特殊的钓线和钩子。
二来有鱼王的深潭一般会被当地人保护,特别是福建地区,当地人这种意识很强。
很多有鱼王的深潭溪涧边甚至有庙或祠堂,逢年过节会将祭品沉入潭底。
能将人杀死拖入深涧底部的,鱼的个头肯定不小。
而且能自由垂钓,肯定是在山中没有人看管的野潭。
雷本昌只是不知道,当时事发的经过,是被鱼拖入潭中溺死,还是另有隐情,于是便多方打听。
当时钓鱼协会还是一个组织严密的机构,他动用关系找到了一个当事人,花了很多钱说动了他,从那人嘴里,听到了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抛竿连续死亡的三个人,尸体消失在了潭底,他们在被拖入潭底之前都活着,而且都说他们看到什么东西。
他们看到的东西,很清晰的表述出来,并不是鱼,从他们的表述中,应该是会动的水草一类的东西。从潭底深处浮了上来。
雷本昌听着就非常兴奋。
虽然不知道那条鱼王的种类,但深潭底鳞片上长着水草的大鱼,年岁估计和一个成年人差不多了。
因为这种潭底鱼传说到了三十年之后鳞片会转甲,也就是学术上说的角质化。
古人说这是成龙之前的变化,转甲鳞之后,上面就容易寄生水草,不会腐蚀鱼皮。
于是雷本昌带着自己潭钓的钓具,就顺着那人提供的路径,到了这个村子,并且找到了那个水潭,开始尝试钓这条鱼王。
然而二十年过去,他钓遍了这里所有的深潭,甚至用浮漂尝试画出整个山脉的地下水道,用了无数的饵料,连那条鱼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吴邪和胖子听到这里,对视一眼。
听老头的意思,二十年为了钓这条鱼,老头一直呆在这个村子。
吴邪心中有所怀疑。
一直的失败是不可能让人坚持那么久的,让他呆在这个村子里的,一定不是他钓不到这条鱼,而是其他理由。
所以,胖子把疑问问出了口。
“冒昧问一下你这么执着是为了什么,在钓鱼的同时,还发生了什么?比如说,你一不小心,进了村长家闺女的门?”
雷本昌瞥了他一眼,非常的看不上他,冷冷道,“我就算看上了村长,他也留不下我来,我为什么留在这里和你们无关,我现在就是要你们帮忙。我已经无限逼近这条鱼了,就差一步。”
吴邪看着老头眼神黯淡了一下,知道这件事情他有心事,就按住胖子让他不要追问。
听到这里,吴邪大概相信这老头的话是真的。
虽然内容有些光怪陆离,但他已经能很轻易的分辨别人对话的真假。
天下有各种痴,有人为了一个谜题可以不计一切,有人为了钓鱼又如何呢?不奇怪。
胖子搓了搓手。
“大爷,你刚说要我们去盗一个冢,为了里面的鱼饵,这是怎么回事呢?”
雷本昌就说,“你们知道一种叫做龙棺菌的东西么?”
吴邪扬了扬脖子。
龙棺菌是民间叫法,其实就是棺材里长出来的灵芝,都说是尸体入殓之后口喷鲜血生出的灵芝,都倒长在尸体的面部上方,各地都有传说,用作中成药,因为太过罕见,所以其实到底有什么用谁也不知道。
想着,吴邪看向闷油瓶,他仍旧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对于这些名词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机。
吴邪和胖子花了很长的时间培养他使用手机的习惯。
他的手指很长,操作手机的方式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种感觉和当年很奇特。
所以吴邪时常有一种违和的感觉。但,时代就变成了这样。
自己去盐源拿青铜器的时候,当地一些土的不能再土的“老乡”,用的也都是智能手机。
青铜器再也不会直接拿给你,而是先让你看照片。
‘看来去七星鲁王宫的那个时代,真的已经是过去了。’
“这东西是鱼饵?”,胖子追问。
吴邪收回心神,弹了弹烟灰,皱眉。
“你有什么根据?”
“这二十年里,如果不是有所发现,我也不可能坚持那么久,能让我坚持下来的,是因为我找到了一本当地的渔书。”
说着,雷本昌转身拿出了一本复印本子。
中国很多写鱼的古书,大部分出自福建。福建本地有渔志很正常。
雷本昌这本渔志来历不明,但他在其中翻到了一段记载,关于当地一个村落用地网捕鱼的故事。
所谓地网就是用一种特殊的渔网,抛入地下河中,捕捉地下河中的鱼类,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不过在这部分记载中,有几句话形容一种鱼类,特别像身上长着水草的那种鱼。
上面提到了,要钓这种鱼,需要落龙棺菌的饵料,因为此鱼,“常年食落潭尸”喜爱浓烈的尸臭。
刚出棺材的龙棺菌尸臭极重,适用于此。
多年之前,雷本昌在这里偶遇了一个盗墓贼。
盗墓贼告诉他,后山百颗松林里,有一个古墓,墓中的龙棺菌已经开始长成,三年后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自取。
后来他的年岁越来越大,原本也不想动用这种旁门左道,但如今,这可能是他活着钓到这条鱼的唯一机会了。
吴邪听着已经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
包括老头想说和不想说的。
之前他说他掌灯了五十几年,一看闷油瓶就知道他是干那一行的。
掌灯是中原一带的切口之一,指的是倒斗的时候负责分赃的。
早几十年前古墓里东西还多,分赃的时候按照职责,阅历,冒得风险,每个参与的人有自己的比例。
这种比例在开张之前都要约定好,大多都有暗语,是按“梅花”分,还是按“带鱼”分,还是按照“火车皮”分。
但盗墓贼文化水平低,一旦挖出好东西,很多人会反悔,所以就有了掌灯的。
其实就是盗墓贼约定好之后把梅花,带鱼,火车皮,大老k这样的记号交给他。
这样有人反悔就需要找掌灯的拿东西验证。
掌灯的其实拿赖皮的也没办法,但掌灯的会知道哪个人赖过皮,以后再夹喇嘛的时候,别人多会问掌灯的意见。
其实就是个信用评分系统。
掌灯的见过盗墓贼多,50多年,那几乎就是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胖子之前说过,老鸨在人群中看小姐,一看一个准。
外八行的状态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想着,吴邪盯着老头子也有些感慨。
早些年,自己看到这样的老前辈,是会脚抖的。
老江湖举手投足都是压迫感。
可如今在这村子里见到这个老头,其实也是一个老瓢把子。
他的做派,喝茶,谈吐,其实都不差,但不知何时,吴邪看到这样的老人,如今心中只剩下可怜了。
‘因为你曾经走的比他们更远,所以丝毫不会畏惧。’
“这种古书能信么?”
吴邪翻看着那本复印下来的鱼志,缓缓道,“后山虽然不知道在哪里,但听着就知道离这里不会太远,你为何不自己去取,已经被人盗过的墓,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雷本昌叹了口气,摇头。
“我虽然认识很多盗墓贼,但我自己不会啊。其实这几年我也求过很多人,但他们都不愿意帮我。这些人,自己不开张是不会帮人的。”
吴邪明白他的意思。
“那古墓显然已经被人盗窃过了,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因为帮你挖颗棺材姑而大动干戈,但你刚才说,有好事便宜我们,是什么?”
老头忽然看了看门口,起身把门口的大门给关了,然后回到里屋,把里屋的门也关了,让他们帮忙,把他的一面墙上面的钓鱼竿都搬走。
这下吴邪惊讶地看到,那面墙壁上,画满了很多线条。
老头的书法很好,这些线条都有注释。
有一些线条一眼都能看懂,画的是一些山头,边上都有老头的书法标柱,在那些山下面,画了很多河流。
吴邪看着就知道,那大部分都不是地上山涧的河流。
大部分黑色的线条,涂黑成很多奇怪的长条图形的,都是地下河。
老头很兴奋,就像一个孩子炫耀自己藏起来的玩具一样。
“我在这里钓地下河里的鱼,为了搞清楚地下河的流向,我钓上鱼之后就给它们带标签,然后丢回去。十多年下来,在这个潭丢的鱼,在那个潭钓起来,最远的相距三十多公里,我把其中的逻辑关系,全部做了记号,全部都在这里了,这里大部分的地下河轨迹。”
吴邪他们三个人站起来,站成一排都学闷油瓶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墙壁上的一切。
那些黑色的线条就好像发黑的血管一样,在这些血管上,写了很多的数字。有十几排之多。
“这是什么?”
“这是时间。”,老头道,“在这个潭放生的鱼,通过这条地下河,到达下一个潭口的时间。我来判断地下河的曲折程度。这很奇妙,有些潭口之间只有一两公里远,但鱼通过这条地下河需要几个月时间。有些潭口之间有三十多公里,但鱼只要一个晚上就能出现在另外一个潭口。”
“是水流么?”,吴邪问。
老头皱眉,“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但不对,因为我在三十公里外的深潭放生之后,我仍旧可以在一天内逆水流在另外一个出口钓到这种鱼,如果是因为水流,应该是单向的而不是双向的,后来我才发现,可能有另外一种解释。有没有可能,所有的深潭底下连接的不是地下河,而是其他东西?”
说着,他指着墙壁的中心,有一个大圆圈,完全涂成了黑色,几乎所有的地下河,都和这个黑圆圈相连。
“这是什么东西?”,胖子问。
“这是地下湖。”,老头继续说,“但这不是天然的地下湖,这是人工的。”
老头一边说,一边从茶几底下东摸西摸摸出来一只记号笔,开始在墙壁上标记,就像疯了一样。
吴邪在一旁看着,真的很像自己当年推演一切时候的样子,让人觉得无可救药。
“我画了一个直径是三十公里的圈。”,老头说,“在三十公里的圈内,所有的深潭底下都相通,但是中间有两个水潭,只隔着几公里,但是你无论丢什么下去,都要隔几个月才会出现在另外一个潭底。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呢?”
“为什么?”,胖子就问。
“我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但,真的很奇妙,最简单的可能性,我一直没有想到,我想了很多年,什么水流走向,下面是蜘蛛网一样的河道啊,做了很多假设。一直没有想到对的,你们也不会想到的,那是因为——”
“因为有一面墙。”
闷油瓶淡淡地打断了他。
老头噎了一下,闷油瓶接过他的笔,在他的注视下,在墙壁上两个潭眼中间,画了一条弯曲的线。
一个直径三十公里的圆圈,中间有一道弯曲的线,两个潭眼分别在线的两侧。
“我日他个仙人板板。”,胖子惊讶道,“是一个太极。”
老头看着闷油瓶,眼里都开始闪光。
“对吧。我说下面的湖是人造的。”
“死人的潭是哪个?”,闷油瓶说。
老头指着其中一个太极的眼。
“在这里。”
“当时是什么日子?”
老头有点蒙逼了,愣了很久,才说出一个日期。
“是在,1995年的时候。”
闷油瓶看向吴邪,吴邪知道他想干嘛,心中一算,“乙亥年。”
接着拿出手机开始查资料,一查就明白了。
“乙亥年福建罕见高温。水汽聚集,地下湖水位下降,把那条鱼从深潭底下逼了上来。”
闷油瓶道,“高温之后山中必有暴雨,水位回升它就回去了,没有当年的高温,你不可能再钓岛这条鱼。”
老头目光炯炯地看着闷油瓶。
“这位小哥,你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我要下去钓,我要——”
他用笔指了指那条线。
“到这面墙上去。鱼既然会被墙所拦,说明墙露出了地下湖的水面,我要去墙上钓它,我想你们送我下去。这地下太极不知道是谁设计,但肯定是有玄机,玄机所得,都归你们,我只要下去钓鱼。”
说完老头又看着吴邪。
“成交么?各位?”
闷油瓶看了他一眼,吴邪淡淡问老头。
“如果真如你说的,你一把年纪了,基本上是有去无回,你知道吗?”
雷本昌笑笑。
“我这把年纪,已经不是要考虑自己回哪里的时候了,我要考虑的时候,我要留在那里?”
说着,老头看着墙壁上画,就像看着自己的归宿一样。
“你们也是一样的,总有一天,你们会考虑自己要留在哪里。”
吴邪看了看胖子,看了看闷油瓶,心说不一样,至少有一个人不需要考虑。
然后打了个响指让他们靠过来,往门外走去。
“你别急,我们去投个票。”
三个人出门,吴邪揉了揉脸就问,“你们怎么看?”
胖子说,“你爸妈和大花都堵在高速上了,据说十八车连环撞,时间咱们还有点,只不过要在你爸妈到之前,把老头送下去。估计难点。咱们又没有潜水设备,最关键,他妈在地下湖里做个墙,肯定非等闲之辈,未必有财宝,但每次都九死一生,大过年的,不合算。”
吴邪对胖子点头。
“你长进了,那你的意思是,咱们拒了。”
胖子摇头。
“我是说,你们别去了,不合算,我陪他去。反正我不像你还有一大家子,老头子大过年去送死,这种伟大的精神要成全。要是运气好捞个三瓜两枣,咱们在村子里开一桑拿,那多快活。”
吴邪看着胖子,知道他口是心非。
胖子是作死的命,肯定心痒。
但主要的是,胖子看不得老头子就这么死在这里。
吴邪也是一样,如果之前还可以拔腿就跑,如今看老头疯成这样,还真不能走了。
万一大过年的一头沉潭里头去,自己也没法说没责任。
“你放心。”,胖子看吴邪面色不善,安慰道,“你胖爷我就带他去那个地方想想办法,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下不去,折腾几天他就该死心了。咱不下功夫,他怎么可能下的去对不?你好好回去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