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安》而已er

1、重逢

　　坐在出租车上，窗户开着，于安安把头靠在一边吹着风。湿润的空气拍在脸上，带着点温度。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每天下课跑出去上课间操的时候。于安安不由得默默腹诽，北京太干，波士顿太冷，离开家之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让人舒服的城市。这次临时飞回家，还是一样的胡吃海塞。还有看海——于安安的保留节目之一。

　　车在一座很有欧式风格的三层小楼面前停下。看了看时间刚好六点，于安安一边支付订单，一边径直往里面走。这次高中同学聚会定在品海居，她很熟悉这家。蛮合她的口味，高考考完英语，她们一家就是来这里吃的。

　　于安安其实并不很喜欢聚会，但他们20届这几个朋友难得凑到一起一次。若兰和秦啸他们应该早她一步先回来了。宋熙辰跟她说，许晴这次也会来，算作家属。高中毕业之后她们就再没见过。前两天收到许晴和周予天的结婚请帖，于安安很是惊讶，还跟魏婧大肆八卦了一番，两人拼命从回忆中拉扯线索，却无从寻觅。

　　“你到了吗？我下去接你。”于安安的手机蹦出一条信息，是宋熙辰发来的。这么多年了，班长还是一如既往地细心。其实于安安心里是有点忐忑的，分班之后跟一班同学的联系还是减少了很多，除了北京这几个同学在大学期间来往的比较频繁，其他人也没太见过。魏婧这次也没来，跟男朋友一起去成都了。来的路上于安安已经在心里暗戳戳地把她骂了好几遍。

　　“安安！”宋熙辰叫住了正在左顾右盼的于安安。

　　“大家都到的差不多了，就等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

　　“秦啸正在上面起哄呢。他们几个恨不得拿出当年的竞赛题重新比划比划。我看他连女朋友都顾不上了。”他笑了笑，又顿了几秒，神色有些黯然，“你知道的，从高中到大学，他一直那么耀眼。”

　　“班长，其实你也很优秀的。你可是P大今年的优秀毕业生呢。”于安安明白宋熙辰话里的意思。其实她很可以理解，毕竟谁在秦啸这样的人面前都会有压力。

　　宋熙辰没再说什么。

　　刚打开包间的门，声浪就一层一层地涌向于安安。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对面主位上的肖明肖主任。

　　“肖主任也在？”

　　“嗯，这次也叫了老师来。”

　　秦啸他们正围着肖主任说话。

　　“安安，你来啦。”顾若兰第一个看到了于安安，招呼她过去。这时秦啸他们的话音也落了，纷纷把目光投向刚进来的于安安。

　　“于安安！”肖主任一字一顿地叫出她的名字。“早听他们说你今天也要来，我们毕业之后还没见过吧。赶紧坐赶紧坐。”

　　于安安冲大家笑着点点头，顺势坐在了顾若兰的旁边，跟秦啸交换了一个眼神，算是打了招呼。

　　许晴走过来，周予天在后面跟着。于安安只得又站起身。

　　“安安，好久不见。”许晴今天打扮得十分精致。上身是白色的小衬衫，领口打了一个黑色的领结，下面配上灰色的短裙，披肩的长发看起来是细心卷过的。虽然不如顾若兰出挑，但在这样的场子中也毫不逊色。

　　“好久不见，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

　　许晴回头看了一眼周予天，周予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跟高中的时候倒是没怎么变。皮肤还是黝黑，浓眉大眼间透露着一些坚毅和憨厚。

　　“过段时间我们在上海办婚礼，你一定要来。”

　　“一定去一定去。”于安安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高中的时候可没什么迹象。不过看起来两人的感情应该不错。许晴向来藏得住心思，她既然选了周予天，总是有她的道理。

　　人总算是到齐了。面前的菜转了起来。于安安本来也没指望在这样的聚会上吃些什么，随手夹一夹算是意思。她还想着结束之后一个人到海边转一转，看看能不能赶上哪家没打烊的咖啡店的甜品。

　　敬过几轮之后，宋熙辰叫服务员过来又添了一些主食。

　　于安安正偷偷观察着桌上的动向。秦啸紧靠着肖主任坐，一直在往肖主任的盘子里添菜。肖主任一边埋头一边说：“嗯嗯谢谢，不用顾我，你吃你的。”周予天给许晴夹了个芹菜虾丸。于安安顺时针扫了一遍桌上的人，许灏果然没来。陈彬他们几个还在埋头苦吃，跟手里的生蚝较劲。沈艺倒是一改高中时候的样子，妆容精致，好几次热络场子。于安安知道自己并不是这个场子里的主角，也不想占了谁的风头。她盯着松鼠鱼发了会呆。

　　“熙辰啊，晓英老师到了，你下去接下她。”肖主任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于安安瞬间一个激灵。她怎么会来。

　　“咱们一班聚会，这么多九班的丫头来。我自然叫上你们英语老师。宁姐听说了本来也要跟来，不过她最近减肥，可不想晚上看见这些，还是不来最好！”肖主任大笑起来。

　　若兰和许晴听了都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于安安心里很是慌乱。她没料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自从上次……她们大概有很多年没见了吧。于安安搞不懂，她向来也不太喜欢这种聚会，为什么这次竟会来。她的心跳在不由自主加快，几分钟的等待竟像是审判。

　　门被推开了。

　　“老师来啦。”

　　“老师来这边坐吧。”

　　“老师喝点什么？”

　　大家纷纷起身问好，宋熙辰赶紧招呼服务员加了一把椅子在肖主任旁边。于安安一直低着头，她拿起手边的杯子一饮而尽，又添满。她想自己至少应该站起来，但是说什么呢？你来了，又或者是，好久不见。

　　“抱歉哈，我来晚了。刚遇到点事情处理了一下。”

　　于安安心想，她果然还是一样，迟到半小时起步。

　　唐晓英的到来掀起了又一波嘈杂的高潮。大家都说着各自的近况。若兰和许晴自然尤其多。于安安机械地一次次饮尽杯中的饮料，屋子里说话的声音和排气扇的声音吵得她耳朵嗡嗡的。但那个熟悉的声音还是在撕扯着她的回忆。

　　于安安还是很快恢复了冷静。她听了听自己的心跳，好像平稳了许多。她又加入新一轮的谈话中，不过目光会巧妙地避开那个位置。

　　“这里景色真不错。”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是啊，我高三的时候总来这边随便走走。”于安安接话道。

　　“可不是，于安安你高三的时候不是在这溜达，就是磨你老师哈。”肖主任随便调侃了一句。

　　于安安冲着肖主任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不知道唐晓英现在有没有看着她，她怕和她对视。于安安深吸了一口气，又去跟若兰说话。

　　蒜蓉蒸扇贝正好转到若兰面前。秦啸指着对若兰说，“若兰，你帮安安也夹一个吧。”

　　“她不吃这个。”

　　于安安手里的筷子一抖，刚夹住的一块裹满调料的小巴蛸差点掉在桌子上。她抬头，正好对上熟悉的目光。于安安心虚地埋下头。

　　若兰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唐晓英会突然插言。她转过头问于安安，“安安，你不吃这个？”于安安好不容易才把这块命运多舛的小巴蛸夹回自己的盘子，闻言道，“谢谢，你多吃一点。”算是默认。

　　盘子转着转着突然停下。于安安正对面刚好是松鼠鱼和椰奶红豆糕。

　　“来，姑娘们吃点。”唐晓英说。

　　秦啸给若兰夹了一块松鼠鱼。于安安只夹了一块椰奶红豆糕。

　　这两道菜都是她喜欢的，只不过聚餐的时候她从来不动松鼠鱼，因为刺多。

　　这顿饭不知道吃了多久，于安安终于捱到了散伙的时候。

　　肖主任临出门前还指着于安安说，“于安安，我印象实在太深了，最后好像考了第十，文科第十上了清华可不容易。”

　　于安安想了想，自己高考的时候考了第十吗。根本记不清了，可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高考考出了她最差的一次。

　　不过她还是对肖主任说，“多亏了您，当时揪着我去报了清华。”

　　肖主任停了下来，突然正经起来似的拍了拍于安安的肩膀。

　　“你要感谢你老师。”

　　于安安一愣。

　　“当时你天天跟着她。我那天说，于安安又来磨你了？她说，那怎么办，跟养个姑娘一样。”

　　秦啸和若兰他们送肖主任回去了。其他人也各自散去。于安安想独自往海边走一走。

　　今夜风不是很大，海浪在轻柔、有节奏地呼吸。天上没有几颗星，但世界还是很亮。于安安闭上眼，充满着海腥味的空气环绕在鼻翼。

　　“你回家吗，我送你。”

　　于安安转过身，唐晓英其实一点都没变。她的眼睛里没有重逢的喜悦，还是那样平静而认真，那样一如既往地望着她。于安安眼眶有点发酸。

　　“老师，您还没走。我还想再转转。”

　　“那我们往前面走吧。”

　　其实于安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离开太久了，有时候会失去分享的欲望。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于安安觉得这回答有点敷衍，又故意提高音调细着嗓子补充道，“相当好，不能再好了。”

　　唐晓英叹了口气，“安安，你不真诚。”

　　“嗯……”于安安一时语塞，“其实没什么，那生活本来就是有好有坏，你觉得它挺好它就挺好的呀。”

　　于安安别过脸去，远处的海上有几点亮光在闪。

　　“你刚刚怎么不吃松鼠鱼，不是很喜欢吗？”

　　“有刺。”

　　空气凝滞了几秒。于安安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冷淡，但她不想表现得太热络。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也是有意不去联系她的。夜晚的海边很静，静到能听见两个人擦擦的脚步声。于安安转过头，看见她吹乱的头发。

　　“您今晚……你为什么来。”

　　“他们说有九班的小姑娘来。我看若兰和许晴她们都挺好的……你呢，安安。”

　　于安安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一件一件倒的话怕是说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完。曾经的她恨不得把自己的每一件心事都叠成小纸船收在玻璃罐子里，但现在这些小纸船都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她曾经特别害怕，害怕断了联系，害怕再见面对方的无言。但事实是，断了联系的是她，无话可说的也是她。不知道是不是必然的命运，人总会在曾经无话不说的人面前有一天成了哑巴。

　　“想不好怎么说吗。其实大概情况就好，安安，我现在是在catch up。我知道发生的事情很多，于安安。”她笑了笑，“我要避免你不喜欢的称呼。”

　　于安安一时间有点不适应有人连名带姓的叫自己。不喜欢的称呼？她想起来了。高中的时候她不喜欢她叫她“姑娘”，总觉得这是泛称，甚至连“安安”也不喜欢。每每总要纠正。难怪。

　　就着海风，于安安觉得还是有一股劲冲上自己的眼睛和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