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色藏春》方颠

13、醉骨人彘

　　“无妨。”

　　秦胤没有给颜政拒绝的机会，伸手就开始付诸行动。

　　颜臻还没来得及反应，头上的发冠蓦然被端王取下，满头青丝散落于肩。

　　预料之中，她并未如画本子里那般，被识破女儿身，因她本就束的是男发。

　　她紧张看着端王修长的指尖，游走在她青丝间，不觉红了脸颊。

　　眼前的感觉甚是暧昧。

　　就像夫君给懒起弄妆的新嫁娘绾青丝。

　　秦胤的指尖莫名留恋于颜政青丝间，只觉得愈发心烦意乱。

　　又想起昨夜那场旖旎而难以启齿的梦，更是耳尖泛红。

　　二人各怀心事，都没留意自己看着镜中的对方出神。

　　良久之后，颜臻看着铜镜里歪斜的发冠。

　　再看端王尴尬的神色，就知道端王根本就不会束发。

　　“殿下，您且看好，束发很简单的，您看微臣手上的动作。”

　　颜臻重新打散发髻，以男子最常见的简洁绾髻做示范。

　　绾髻只要将头发全部都梳至头顶。

　　然后在头顶上盘成一个发团，用发冠固定即可。

　　端王很聪慧，一学就会，梳的比她好许多。

　　只是她根本没想到，后来端王这一辈子都没换过别的发髻。

　　“殿下，您需洗涤的衣衫在何处，微臣帮您洗干净。”

　　“不必，本王已洗好。”

　　颜臻眨眨眼，端王这是趁她睡着之后，又悄悄爬起来洗衣服了。

　　心里很担心他没洗干净，又不好意思直说。

　　想着悄悄去看看端王亲自洗的衣服是否干净。

　　如果不干净的话，她就偷偷再洗一遍。

　　此时掖庭宫里的太监来送早膳。

　　秦胤趁着颜政去那早膳之际，将攥在手里里的发丝藏在枕下。

　　那缕发丝交缠着他与颜政的青丝。

　　一想到要丢弃，他心中抽痛，鬼使神差的收起了青丝。

　　今日的早膳是一碗汤面，面上卧着一个溏心荷包蛋，还有一把小韭菜。

　　颜臻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和韭菜，都夹到另外一碗面中。

　　又把韭菜摆的齐齐整整后，才端着食盒去端王的屋内。

　　颜臻还记得端王请她吃饭的时候，满桌几十个菜还觉得不够有排面。

　　也不知道这位殿下面对这碗对他来说，简直是简陋寒酸的面，又会作何感想。

　　秦胤看着颜政端着食盒进来，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面，放在他面前。

　　微皱眉头，顿时没了胃口。

　　可看见颜政从食盒里，又端出一碗什么配菜都没放的素面，秦胤默然。

　　他拿起筷子，将他碗里的鸡蛋和韭菜夹到颜政碗里。

　　颜臻一愣，转念一想，忽然想起来身在掖庭宫，没有试菜太监和避毒牌。

　　端王这是担心菜里有毒，想让她试菜呢。

　　“殿下，是微臣疏忽了，微臣这就替殿下试毒。”

　　秦胤：“......”

　　“不必，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秦胤夹了一筷子面，索然无味率先吃起来。

　　颜臻一时拿不准端王的心思。

　　快速尝过面，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也不再担忧，开始埋头吃着。

　　食已过半，忽而听见一墙之隔的东苑，忽然传出一阵婉转轻柔的歌声。

　　那歌声是大庸口口相传的民谣，大庸妇人常用这民谣来哄孩子。

　　颜臻听着熟悉的歌谣，想起她小时候，阿娘也常常唱着这首民谣哄她入睡，鼻子泛酸。

　　她心中很是好奇，能被囚禁在掖庭宫之人，身上都有些跌宕起伏的故事。

　　隔壁唱歌之人，到又会有什么故事？

　　颜臻没忍住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她取来一把竹凳，走到院中红墙根。

　　踩着竹凳趴在墙头，她看见两个大小不一，黑色的大瓮，摆在空荡荡的庭院内。

　　大瓮上露出两个一大一小，两个毛茸茸，乱蓬蓬的脑袋。

　　而一穿着碧缥大氅的女子，正对着其中一个乱蓬蓬的小脑袋唱歌。

　　那妇人似乎也感觉到有人窥视，扭头看向红墙。

　　待看清楚那妇人的脸庞后，颜臻大惊失色，险些从竹凳跌落。

　　她见鬼似的缩回脑袋，再不敢窥视。

　　跃下竹凳，她飞奔到端王屋内。

　　“殿下，皇后..皇后在隔壁。”

　　“什么！”

　　秦胤想不通为何父皇大费周章，用如此偏激的手段，将皇后寻回。

　　却又将皇后幽禁在掖庭宫内。

　　主仆二人俱是沉默，没有想到皇后竟然会沦为阶下囚。

　　“颜政...”秦胤欲言又止，看向颜政。

　　“殿下，微臣明白的，您不必为难，今夜子时，我们去隔壁看皇后娘娘可好？”

　　皇后是唯一敢违抗陛下，为皇贵妃敛尸安葬之人。

　　端王心存感激，定想去隔壁看看皇后。

　　是夜，颜政和端王二人穿着缁色常服，蒙面入了隔壁院内。

　　院中很是安静，但颜臻却敏锐的感觉到附近有高手的气息。

　　只不过那些人并没有藏匿在院中，只在院子外围蛰伏。

　　想必是陛下在防着皇后逃跑。

　　躲在院中阴暗角落，颜臻嗅到一丝呛人的药酒香气，登时脸色骤沉。

　　“殿下，这是人彘醉骨之刑。”

　　秦胤从前只在刑罚书上见过这种极刑的描述，今日竟然亲眼所见。

　　所谓人彘醉骨之刑，就是将人砍断四肢，割掉舌头，再挖去眼球，然后丢进装满药酒的大酒缸内。

　　酒缸内的药酒含着麻沸散，能让人觉察不出疼痛。

　　药酒中还含有许多能短暂拖延性命的药物，受刑之人，能无知无觉的活着。

　　直到药酒渗入骨中，浑身腐烂而亡，整个过程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院中瓮缸内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个男子，脸上都是血水，看不清容颜。

　　小的那个瓮中装着个七八岁的孩子，看清丽的模样，似乎是个小女孩。

　　正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

　　但见皇后满眼疲态，从房内疾步走出。

　　她走到两个大瓮中间，满眼温柔，伸手抱着瓮中小女孩的头。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呜呜呜呜....”

　　蓦然间，皇后止住哭声，朝着他们藏身的树下走来。

　　她的脚步渐渐靠近，眼看即将踏入树下，端王竟然旋身站在皇后面前。

　　“孩子，你怎么来了？”

　　皇后有些慌乱的拽着端王的手，竟往里屋走去。

　　颜臻想起舅舅的嘱托，伸手拽住了皇后的衣袖。

　　“皇后娘娘，我舅舅身前是皇贵妃身边的心腹太监柴旭，舅舅临终前，让微臣务必要告诉您，皇贵妃并未背叛您。”

　　“我都知道，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女郎，若非被我连累，她定不会落到如此下场。是我对不住她。”

　　皇后语带哽咽，颤声说道。

　　颜臻完成了舅舅嘱咐的任务，心中长舒一口气，目送端王和皇后入了屋内。

　　她并没有跟着前往，只安静的守在院中，目光警惕环顾四周。

　　约莫三刻钟后，端王独自从屋内走出。

　　他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颜臻跟着端王无声回到隔壁院中。

　　回到屋内掌灯后，才发现端王的眼眶泛红，神情悲切。

　　“殿下，您怎么了？”

　　“我们救不活任何人。”秦胤面色铁青，无奈叹息道。

　　“那两个人醉，是父皇无法容忍的耻辱，父皇用皇后全族性命威胁，只要皇后手刃那两人，她还是皇后。”

　　“如若她依旧执迷不悟，那么娄氏一族将被诛连十族。那二人依旧会死。皇后，还是皇后。”

　　“只不过她选择后者，死的人更多，那二人更会生不如死。”

　　端王接下来说的话，让颜臻忍不住伸手捂着嘴角。

　　原来那院内的人醉，是皇后心爱之人，还有她与那人的孩子。

　　那男人从前竟是陛下的暗卫。

　　陛下派他去保护当年还是皇子未婚妻的皇后。

　　长此以往，二人竟生出情愫。

　　奈何皇后最终郁郁寡欢嫁给了还是皇子的陛下。

　　皇贵妃是皇后最好的闺中密友。

　　皇贵妃深爱着陛下，却为了挚友，选择帮助皇后假死，遁逃出宫。

　　颜臻忽然想起舅舅带她取过的密道，想必皇后，就是曾经躲藏在密道内的人。

　　她从脖颈取下那扳指，放到端王面前。

　　“殿下，这是舅舅生前交代微臣要交给您的东西，舅舅说您知道该如何处理。”

　　秦胤一头雾水，拿起那扳指端详许久。

　　他很是认真的听着颜政在介绍扳指的用法，登时惊的站起身来。

　　他疾步走到屏风后，盯着屏风后的金乌旋日花纹，震惊不已。

　　这锁眼竟然无处不在。

　　母妃到死都还在想着为他留下后路。

　　秦胤泪目，伸手用袍角擦拭眼角泪痕。

　　就在此时，隔壁院中忽然传出夜半歌声，还是那首耳熟能详的歌谣。

　　只是这歌声带着无尽的悲凉，如泣如诉，令人心中不安。

　　颜臻和秦胤不约而同疾步走到红墙脚下，踩着竹凳偷窥院中情景。

　　月华如练，皇后沐在清冷萧索的月色，抱着那已为骨醉的瓮中小女孩。

　　边哭边唱着哄睡的歌谣。

　　兀地，她拔下发髻上的珠钗，狠下心戳进那女孩的脖颈间。

　　“乖丫丫，这样你就不疼了...”

　　她温柔的抚着孩子脑袋，就像真的在哄着女孩入睡一般。

　　另外一个大瓮中的男子，此刻痛苦的呜呜哀嚎。

　　可惜他一个字都发不出，他的舌头已经被拔除。

　　皇后转身，又将簪子楔入男子的脖颈。

　　那男子脸上没有丝毫怨怼，竟然露出一丝解脱的笑容。

　　颜臻看的头皮发麻，对于皇后来说，亲手杀死挚爱，想必更是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