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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北京柳絮飘扬(4) ...

  •   看完老三的信,我又把老五的歌听了一遍,直到半夜都睡不着。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丫挺的,我们会很快成为歌中人了。矫情了一个晚上,即便第二天大早头疼的要死,还是得跟狗似的爬起来去上班。夏泉布置下来一大堆要我处理的文案神奇地使我忘记疲惫,一埋头一抬头就到中午。放松下来的我累得半点胃口都没有,要不是于海东生拉硬拽,我也许连办公室的门都不想踏出一步。
      我当然知道于海东想问什么,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来回迂回。想起和柳妙一起面试的有趣情景,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如今人却已经离开北京,有点物是人非的伤感。
      于海东说:“听说几天前夏泉和秦印良一大早就被总编叫去办公室训话,事情已经摆上了桌面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了,月底就见分晓。我分析了下形势,夏泉有条不紊地走中低端市场路线,确实比较稳当,而且目前形势比较良好,月底拿下应该问题不大。相比较之下秦印良就比较冒险,富贵险中求,他本来是想培养柳妙来着,要不是柳妙……我估计这会儿都被他咬动了,早没你和夏泉什么事。有时候我挺佩服秦印良,身陷内忧外患,那么难啃的主儿都快被他咬动。秦印良这下估计真要拼了,到月底谁输谁赢真不好说。话说回头,你和夏泉能撑到现在,柳妙可帮了你小子不小忙,要不她那边拖着秦印良,我估计你俩早就歇菜。”
      我说:“他秦印良不会再找别人帮忙,还能缺人不成?”
      于海东压低声音:“总编大人不让啊!说是一人带一应届毕业生,公平公正,要不然你以为秦印良脑子有坑不甩掉柳妙那拖油瓶?总编还说私下里不要跟他有什么来来往往,否则自动出局。我听说柳妙是前两天才辞的职,算是帮你帮到底了,要说柳妙不是对你有意思,鬼都不信。”
      我问:“这些道道你都怎么知道的?”我对于海东说的那些都毫不知情。
      于海东说:“跟老胡瞎聊的呗!”他顿了顿,终于问,“柳妙这几天没跟你联系,她去哪儿了你知道不?”
      我摇头。
      于海东瞪大眼:“人都帮你到这地步,怎么会不交代一声就走?”
      “柳妙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好歹同事过,关心关心。”
      “人在的时候你不关心?”我故意责难于海东,又说,“柳妙确实没跟我说去哪儿,可能是没什么去处吧,也可能还在学校,要不劳烦您自己打个电话问问她?”
      “打不通,这才问你呢嘛!”
      我着实不愿意把柳妙离开北京的是告诉他,他要知道了估计得郁闷好一阵子,还是让时间慢慢消磨吧。我这人就他妈矫情,见不得于海东垂头丧气。这应该就是传说中善意的谎言了吧,我真他娘的高尚啊!
      下午我跟夏泉以及上次那个营销部苏经理又跑去那家公司,主要去谈关于即将上市的新款主打车型的定位。一帮人聊了一下午,又去看车,晚上那位营销部经理在酒店里组局,尽是相互吹捧的废话。夏泉喝了不少酒,我他妈跟个孙子似的跟一边陪酒、替酒。我全程陪着笑,觉得自己虚伪极了,每一个人都充满虚情假意。那营销部苏经理跟主机厂广告部经理热情攀谈,面红耳赤地差点搂在一起,拉上我和夏泉,夸我俩文章写得好。
      夏泉说,哪里哪里,是我这个小师弟有才华。
      苏经理激动地说:“这位小兄弟的文采那是相当好,我看过他写的一篇什么《关于父亲的一切》,哎哟嘿,感动得我泪流满面,以后肯定能当个作家什么的。上次贵公司那款车的文章就是这位小兄弟写的,写的真他妈好!反响很强烈,这一次肯定也会更好。那谁,敬梁经理一杯——不,三杯!”
      我不由得看了眼夏泉。
      夏泉说;“难得苏经理和梁经理赏识,应该的。”
      后边又跟另外几个也喝了个七晕八素,头晕乎乎的。我去上厕所遇到朱明洋,朱明洋问我有没有吃解酒药,又颇为无奈地拍我肩膀:“兄弟,这种场合你要尽早习惯,要在这种地方混下去,你得活得让自己像个人渣。”
      我都不记得宴席是如何结束,又开了间K歌房,叫了一群陪唱“公主”,跟傻逼似的乱唱乱跳。我也被拉一起瞎起哄,一群人拉拉扯扯下了楼各自散去。我独自站在马路边上,暖暖的夏风吹得我浑身燥热,眼前红红绿绿的夜景有些模糊。忽然想起老二说的话,觉得自己真他妈庸俗,抬起手就给自己一大嘴巴子。
      操你妈的!
      我忽然觉得浑身没劲,坐在马路崖上,头埋在胳膊里抬不起来。我他妈哭了还怎么着?眼睛酸酸的。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响铃,是季季打来。我忽然觉得心头暖洋洋的,跟寒冷的夜里在一团火边烤着一样,对,就跟在大西北围在火炉边一样,暖洋洋的。眼前的霓虹灯又变得模模糊糊的了。
      “季季……”
      “你还没下班?”
      “季季,我觉得我就一大傻逼!”
      “我靠!”季季骂一句,“你丫喝酒了?”
      “没喝多少。”
      “你这样像是没喝多少?你现在跟哪儿呢,我去接你!”
      “我……”我抬眼环顾四周,我他妈现在在什么破地方啊?我说,“甭来了,我打车回去。”
      在小南门下车,季季已经在路边的路灯下等着了。我忽然间特感动,有人等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感觉很踏实。我上前一把抱住季季,像抱着一团火似的。
      季季在我怀里挣扎。
      “周一天你有毛病吧?”
      “季季,我觉得你今天特好看,好看极了。”
      季季推开我:“滚蛋!”意思是老娘哪天不好看?
      “诶!”我躺地上滚了几下。
      “周一天你撒什么酒疯,快起来!”
      要拉我起来,反被我拉倒。
      我认真地看季季的脸:“咱不离开北京,成吗?”
      季季弯起嘴角:“成!”黑暗里光芒闪动的眸子里满是挑逗,“你娶我?”
      我顿时说不出话。没劲!咱不是还有这么多年的革命友谊呢嘛,干嘛弄得这么庸俗?
      季季朝昏暗的天空喊:“去他丫的革命友谊,老娘不需要了!”
      我俩就这样躺在路边的地上笑,路过的学弟学妹估计我俩傻了。我们旁边是民主楼,记得刚上大学那会儿接我们的校车就停在这条路上,我觉得现在的季季跟那会儿初见的还是一样,一如当初那副独立于世的洒脱。我挺羡慕和佩服季季,她从不迷茫,知道自己前行的路,坚定而热烈地活着。假如你生命里出现过这样热烈的人,却很操蛋地不能让她留在你的生活里,可能也会像我现在这样徒留伤感吧。
      季季把我拉起来:“周一天,陪我走走。”
      我眼见她眸子里闪过一种叫做忧伤的东西,夜风把她的头发吹散,使得季季眼神迷离起来。真美!季季两只手箍住我胳膊,头靠在我肩头上。我俩却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在昏暗的校园里瞎逛。我俩几乎把学校逛了一圈,我觉得很温暖很放松,一点儿都不觉得无聊。当我俩走到运动场时,空旷的操场上空无一人,一轮巨大的上玄月挂在天空上,使我为之动容。当我转过头去,发现季季已经满眼泪花。
      季季把我脸撇过去,自个儿倔强地擦眼泪。我略感意外,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我在大西北的时候经常一人坐在山坳上看月亮,因为张老师曾跟我说过,只有在一个人的寂静的夜里时你才能直面自己的脆弱,才能不压抑心底那份炽热如火的渴望、悲伤,才能听见心底歇斯底里的呐喊。只有在这样的夜里,你才能做最真实的自己。这夜里,我听着山坳间呜咽的风声,听远处山谷里野狼的呼啸,听见身体里血液滚滚流淌的轰鸣,心里却始终记挂着月亮另一头的人,那个割舍不下的人。那个人就是你,周一天。我会变成第二个张老师,夜夜守着思念,你可能永远体会不到这种不得不割舍的痛苦和无尽等待的煎熬。所以周一天,你不要给我任何希望,你要好好地在这座城市活下去,拼了命地在人堆里挤上去,放下你的善良,丢掉你的懦弱,改掉不争不抢的臭习性,不要当绵羊,给我咬紧牙关死里往上爬。你要好好地活着,庸俗地活着,一心一意地在这里扎下去,千万不要哪天想我了就跑大西北去。我宁愿只要一个完美的可爱的笨蛋周一天活在我心里,也不允许一个变了味的庸俗的聪明人闯入我的世界。你记住了吗周一天?”
      我怔怔地看着季季,醉意涌了上来,使我看不清季季的脸,不知道她是愤怒的还是忧伤的,或是兼而有之。我像是被人在心口插了一刀,浑身麻木地呆在那里。我瞬间觉得这六月天的夜晚真他妈冷!季季挨过来,我才看清她脸颊上道道被月光照亮的泪痕,她的眼泪翻涌而出,打湿了我的脸颊,使我冰冷的脸颊也变得滚烫。季季轻轻地在我脸上吻了一口,最后脱手而走,消失在泛起了薄雾的黑夜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不一会儿,隔着浓重的夜色,黑暗里透过来季季的呼喊:
      “再见,周一天!”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寝室,昏昏沉沉睡下去。第二天起来已是中午,恍惚间想起昨晚在操场和季季一起的场景,跟做梦似的。去到办公室,夏泉没说什么,只吩咐我今天把他圈好的改改发出去。我脑袋胀的要命,在稿子上手写更改,一会儿夏泉忽然拿一文件袋给我,让我给主机厂的梁经理送去。
      我说;“稿子还没改好,一时半会儿打不出来。”
      夏泉说:“这是别的文件,拿给他就成,稿子你回头改好发给我看。”又递我一枚小信封,“这是一些快到期的超市购物券,左右我用不着,顺便给那位经常跟你打交道的哥们吧。”
      我送完东西,出来已经三点多,盘算着回去改稿应该还来得及。这时候老大打电话过来问请到假没有。
      我懵逼,我他妈请假干嘛?
      “我操,季季和老二一会儿就去大西北了,你丫真不来送?老三走你不来就算,季季走你也不来?你他娘良心叫狗吃了?”
      “我不知道哇!”
      “季季说昨晚上跟你说了呀!”
      季丫头成心不让我送她,这事她干得出来!
      “几点的火车?”
      “还两三个钟头,你也甭回来了,我和老六跟着一块儿去火车站,你麻溜赶过去。”
      紧赶估计也能赶得上,只是回去改稿是不可能了的。打电话让于海东帮忙处理,丫居然“趁火打劫”。
      “帮忙可以,不能白帮。”
      “您想这么着?”
      “完事你得告诉我柳妙在哪儿,还有电话。”
      也罢,早知道也让你于海东早超生。
      我说:“成!”
      约摸过了不到半个钟,于海东就发图片过来跟我确认,基本上跟我要的差不离。丫挺的,跟柳妙有关的事他最上心。我发给夏泉审阅,没啥问题,就让于海东拿我邮箱发出去。
      于海东发完不到一分钟就打电话过来邀功:“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说:“你丫猴急个蛋,总得给我点时间打听打听吧。”这会儿打击他我可没那份闲心安慰,缓过这两天再说。
      一听我急了,于海东缓和语气:“那你快点儿哈!”
      稍后我忽然想起打电话给季季,没接,再打过去干脆直接掐断,第三次索性关机。打给老二,也不接。季丫头铁了心不想见我,甚至不想听到我的声音。我在公交车上想了许多跟季季一起没心没肺瞎胡闹的时光,注定已经成为过去时了,我们时常揶揄的单纯而炽热的青春注定把我们抛弃。人与人的际遇真是操蛋,就跟北京四月飘扬的柳絮,因为一阵风被吹到某处墙角,又因为另一阵风被吹散各处,再无相聚之时。人和人的目的只要不一样,这场生离跟死别有他妈什么区别?想到昨晚也许是和季季此生最后的相聚,我心头跟被一万只蚂蚁咬了似的,在这辆拥挤得快走不动的公交车上,我他妈居然差点儿掉眼泪。
      此刻正值下班高峰,路上早堵得跟王八蛋似的。最终还是没能赶上,赶到时老大和老六已经往回走。我站在西客站人流如织的北广场上,不知道哪里的钟楼敲了起来,那一阵阵似乎带着点儿划时代意味的声响在北京灰蒙蒙的上空回荡。也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钟声,而是我脑海里矫情的幻觉罢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广场上站了多久,直到老大和老六摇了摇我肩膀才回过神来。我看见小老六眼睛又哭肿了,蹲一边去不理我,只有老大和我默默相对。
      “他们上火车了?”
      “已经走了。”
      我怔忡地望着“北京西站”几个赤红如血的大字,这里每天都上演跟今天一样的生离,还有同四年前一样的从四面八方相遇一起的缘分际会。虽然生活会很操蛋地把我们变成一个庸俗的混蛋,可它始终是给我们带来过一些有趣的人,所以即便生活再操蛋,还是值得继续。
      老六忽然抬头:“我算看透了,你们都是硬心肠人,一个可以不来见,一个可以不用送,还有一个冷眼旁观,合着就我跟老大两个跟着瞎矫情,上蹿下跳的,以为你们个个都是有情有义的朋友,一滴眼泪没有,弄得跟树倒猢狲散似的,忒伤人心!”
      老六又埋下脸呜呜地哭,那叫一惨。我抚了抚老六脑袋,心说傻老六哟,我何尝不清楚,你也是知道我们跟你一样难过,你又何尝知道季季上车之后不会跟你一样哭成小泪人?她何尝不知道这场分离意味着什么?我说:
      “六儿,咱回去吧。”
      老六擦了擦泪,仰起脸,用力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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