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花》桑知枝

44、蝴蝶兰（二）

　　这画面似曾相识。

　　黎语站在姥姥姥爷家的阳台上，仰头看着绚烂的烟花，耳边充斥着不绝于耳的炮竹声，楼下小孩们的嬉笑声，还有春晚开场的歌声。

　　她握紧了手机，“温言，这是我们第二次在除夕夜打电话一起看烟花。”

　　“那晚，鲸鱼湾的烟花放了好久。”

　　高二那年，郑玉京和姥姥姥爷的关系还是不好，过年了也没带黎语回北城。

　　有时候黎语也不明白为什么郑玉京会和他们闹得那么厉害，但只要听到他们通话说不了几句就又吵起来，她又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了。

　　他们把所有的犟脾气都留给了对方，连好好沟通都难以做到，能和解才叫奇怪。

　　所以。
　　黎语的春节还是和郑玉京一起在南海过的。

　　虽然只有她们两个人，但郑玉京对待春节依然很上心，提前好几天就带着黎语在家里做大扫除，去超市里采购，一起在花店门口张贴对联和倒福字，也一样很开心。

　　到了除夕当天上午，郑玉京出去买菜的时候，还有意多买了几只鲍鱼。
　　因为她发现温言很喜欢吃她做的清蒸蒜蓉鲍鱼。

　　黎语也喜欢吃，看到袋子里多出的几只鲍鱼，她毫不客气，“多出来的几只也要进我的肚子里啦，温言今天要陪温奶奶一起做年夜饭，应该不会过来啦。”

　　郑玉京说：“你留两只给温言，温奶奶和我打了电话说中午要让温言送腊肉过来。”

　　“哪来的腊肉啊？”
　　“说是温奶奶老家的亲戚寄过来的。”

　　这几个月郑玉京和温奶奶总是互相送些东西，黎语都习惯了。

　　中饭刚吃完，她就看到温言骑着那辆老式的大自行车过来，车篮里放了很大一袋子腊肉，他拿过来直接放进了冰箱里。

　　黎语进厨房给他拿了个碗出来，“喏，妈妈特地给你留的鲍鱼。”

　　在这边吃饭吃得多了，温言早就省去了客气的步骤，自己去抽了双筷子，出来笑着说：“谢谢阿姨，今天我也做了鲍鱼，不过就是没你做得好吃。”

　　做饭的人都喜欢被夸，郑玉京笑着说：“喜欢吃就多吃，下次来我再做。”

　　黎语坐到他旁边，“你今天很忙吗？”

　　温言摇摇头：“还好，奶奶不肯歇着，晨晨他们也会一起帮忙。”

　　黎语完全可以想象到福利院里温言极力劝温奶奶回房间休息，温奶奶却硬要进厨房，身旁还有晨晨他们老老实实择菜、洗菜、切菜的画面。

　　这大概是独属于仁爱福利院的一份温馨。

　　“那就好！”

　　她弯起眼眸笑起来，“你知道吗？听说今天零点会有烟花秀诶！”

　　“我看到报纸上写了。”

　　温言是上午在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的，当时他就想到黎语了。趁着黎语现在就在身边，他抿了抿唇，问：“放烟花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黎语不暇思索：“当然可以呀！”

　　先前吃完的碗筷还没收拾，温言吃完鲍鱼陪着黎语一起把碗筷洗了才离开。

　　之后在楼上休息没多大一会儿，黎语就听到楼下的敲门声，在花店关门不营业的日子里显得多少有些稀奇。

　　这会儿郑玉京也回房间午睡了，听到动静就坐起来穿衣服。

　　黎语先一步下了楼，看到站在门口两位拖着行李，头发还相当茂密的老人，顿时愣在了原地，听两位老人都在亲切和蔼地叫她小语了，才赶紧上前去开门。

　　“姥姥姥爷，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郑玉京刚好下楼，隔着老远和他们对视了一眼，当即就加快步伐走过来，但没走几步又顿住了，语气很不自然地埋怨，“你们要来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

　　姥姥也埋怨：“提前说了你又不让来。”

　　郑玉京哑口无言，另外问：“那你们在南海待多久？回去的票买了吗？”

　　姥姥回答：“初三就回去了，还得回去拜年呢。”

　　姥爷心里较着劲没和她说话，只掏了个很厚的红包出来往黎语手里塞，把隔代亲演绎到极致，“新年快乐，我们小语是不是又长高了？”

　　说心里话，黎语对姥姥姥爷是有些感情的，但平时接触太少了，忽然见面反而会不知所措，连红包都不敢收，还要默默看一眼郑玉京，看她没阻止，才把红包拿到手里。

　　“今年长了一厘米，有165了。”她小声说。

　　姥爷见着她就高兴，乐呵呵地笑：“可以可以，多吃点肉，这个年纪还能再长呢。”

　　姥姥也笑：“我们北方的姑娘个子都高。”

　　郑玉京已经不习惯和他们聊家常话了，顿了顿，兀自和黎语商量：“这几天就让姥姥姥爷睡你房间里，你和我一起睡行吗？”

　　黎语立即点头，“可以的呀！”

　　姥姥本身没什么意见，就是怕黎语勉强，说：“也不用将就，要是家里没位置，我们出去找个宾馆住都没问题。”

　　有的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郑玉京皱起眉头，“你们都过来了，怎么可能让你们住宾馆，我有那么没良心吗？”

　　姥爷嘟哝：“那谁知道。”

　　“你是说我没良心？”

　　听他们打电话听多了，黎语一听就知道这是要吵起来的前奏，马上把行李箱拖进来，强行打断他们说话，“那个……姥姥姥爷，我帮你们把行李箱拿上去。”

　　刚烧起火星的战火顿时熄灭，姥爷挥挥手，“不用，我们手脚利索得很，自己来就行。”

　　他身体还不错，轻轻松松就把行李箱抬起来上了楼梯，说：“我们带了北城的红枣、花生糕还有附中旁边那家的烧鸡回来，不知道小语喜不喜欢，也怕你们俩在这边吃不完就没带太多。要喜欢的话，我们下次再带。”

　　其实连黎语都知道，这些都是郑玉京喜欢吃的，心想这下郑玉京总能好好说话了。

　　但郑玉京想都没想，嘴一张就又想说些冷嘲热讽的话，完全是念在今天是除夕，才强行控制住了自己，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倒也维持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气氛。

　　之前买的那些年货很多，即便姥姥姥爷突然来了也是绰绰有余。就是备好的年夜饭食材不够，郑玉京又临时多拿了些排骨和牛肉出来解冻。

　　姥姥姥爷也没让她一个人忙活，都进了厨房帮忙，就是交流起来还怪别扭的。

　　但只要黎语踏进厨房，他们就会一致反对，“你进来干什么？快出去，厨房里面油烟大，晚上还有什么想吃的就赶紧说，晚了可就做不了了。”

　　黎语没辙，挤进厨房打开冰箱，“没别的想吃的，我是来拿冰可乐的。”

　　听她这么说，长辈们才没拦着她，任她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

　　最后她抱了一大瓶可口可乐回房间，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何江月前不久才新借给她的言情小说，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海浪翻涌的声音就从缝里挤了出来。

　　厨房里也很热闹，时不时传来几句郑玉京和他们拌嘴的声音，但都很克制地在情绪即将发酵的时候遏制住了。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黎语双腿蜷在椅子上，忍不住给何江月发微信：【我姥姥姥爷也来南海一起过年了！过年也太开心了！】

　　何江月：【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不上家教课了，太爽了！】
　　黎语：【好朴实的快乐哈哈哈哈！】
　　何江月：【平淡才是真/酷】

　　黎语也很喜欢这样的平淡，跟何江月聊了几句之后，有点想找温言，又怕福利院那边太忙碌，就放下了手机，翻开言情小说。

　　她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午小说，长辈们就在厨房忙碌了一下午，忙完就是饭点。

　　客厅的电视已经打开，正播放着广告等待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丰盛的菜肴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像这样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在黎语印象里都至少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也是个春节，郑玉京听姥姥说姥爷发烧了，干脆就带着黎语回了一趟北城。

　　她们待到大年初七就回了南海，之后又和姥姥姥爷保持着不咸不淡，一通电话说不了十句就能吵起来的关系。

　　这样一想，黎语心情又有点沉重了。
　　要让他们好好沟通，做到真正的和解还是任重道远啊。

　　她看着电视机有点发愣，回过神来姥姥就夹了两块红烧排骨到她碗里，“多吃肉，这是姥姥最拿手的红烧排骨，你妈妈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郑玉京说完，把烧鸡的鸡腿撕下来放黎语的碗里，“尝尝这个。”

　　前年回北城过年的时候，姥爷也想买这家烧鸡来着，可惜老板休息到元宵节后才开业，运气不好就没吃上。

　　现在终于吃上了，鲜嫩多汁的味道瞬间溢满了口腔，黎语眼睛一亮，“好吃诶！”

　　姥姥笑道：“和你妈妈胃口一样。”

　　黎语扬起下巴，“当然啦，我是妈妈的女儿嘛！”

　　这顿饭吃了很久。

　　饭后是姥爷洗碗，姥姥擦桌子，连郑玉京都没干上一丁点活。

　　春晚的小品不算特别好笑，但跟后来几年相比起来，这时候的小品总归还能看，偶尔有些地方还能看得人会心一笑。只是笑完，黎语会用余光悄悄打量郑玉京的侧脸，面无表情，看起来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但在姥姥姥爷都回到客厅后，她的状态又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一些。

　　只要她心情好，黎语就也开心，开了袋薯片盘腿坐在沙发上边看边吃，偶尔腿酸了就换个姿势靠在郑玉京身上，还有姥姥时不时剥个开心果、夏威夷果喂给她吃。

　　到了十点左右，姥姥姥爷熬不住就先回房间睡觉了，只剩黎语和郑玉京坚守在一线，在十一点五十分等到了鲸鱼湾海滩准时燃放的烟花秀。

　　黎语想起温言中午说的话，立刻打了个电话给温言。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分别从室外还有话筒同时钻进耳朵，其中声音最长最尖锐的是放烟花的声音，夹杂着一群小朋友嘻嘻哈哈的声音。

　　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只借着话筒里的背景音感受彼此的存在。

　　绚烂的烟花取代了灯塔，成为广阔海域上最耀眼的存在，散落的火花在海面上映着星星点点的光却又转瞬即逝，让人不由自主仰望着，不敢错过一分一秒。

　　黎语站在客厅正对海滩的窗户边，“温奶奶去睡觉了吗？”

　　“嗯，她九点半就睡了。”

　　温言在福利院前面那片小区里，晨晨他们早就不愿意留在屋子里看春晚了，非要出来跟着街坊邻居家的小孩们一起放鞭炮，你追我赶地到处跑。

　　作为年纪最大的孩子，他自然承担起看护的责任。

　　晨晨看到他在打电话，想都不用想就跑过来，对着手机喊：“黎语姐姐新年快乐！”

　　黎语笑道：“你也新年快乐呀！”

　　温言开了外放，晨晨刚才玩了一身汗，正好过来休息一会儿，对着话筒问：“姐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玩啊？王叔刘姨他们过年都店休了，要休到大年初七呢！哥不用出去打工，你们可以有很多时间一起玩了！”

　　其实就算他不说，温言也会主动和黎语提起这件事。
　　但这话从晨晨嘴里这样说出来，好像就多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温言干咳了声，“你说这些干什么？”

　　晨晨一脸莫名其妙，“因为你有空都会去找黎语姐姐一起玩啊，我是特地帮你说的！”

　　“那谢谢你告诉我啦。”

　　黎语倒是没想太多，说：“不过我初三之前可能都没有时间诶，我姥姥姥爷下午来南海了嘛，我和妈妈打算陪他们在南海四处转转，可能也没时间去喂小狸花了，你要记得去喂哦。”

　　温言下午就在Q.Q上看她说起过这事，按捺住心底的一丝失落，提议：“要不然我明天去的时候还是和你先说一声，你有空的话就去？”

　　“那样也行……”
　　“小语，开始倒数跨年了。”

　　郑玉京在沙发前喊了一声，黎语马上回头去看电视。

　　镜头给了个全景，春晚主持人和全体演职人员都欢聚在舞台上等候零点的到来。

　　温言通过话筒听得清清楚楚，身边的小孩和家长们也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一起仰头看着烟花，和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一起倒数：“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