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水》惊鸿踏雪

98、风吹雾散故人离

　　风暴的中心，另一股同样强大的力量冲天而起，瞬间便将黑郁之气破开，暴风雪骤停。

　　冥荷幻境中无法动用灵力，雪便想到了先天故炁。冥海之下虽隔绝天地灵气，但酆都毕竟以阴气为基，在此用故炁更比灵力得心应手。

　　冥荷幻境乃是由黑郁之气结成，雪一击之后，黑郁之气立时便又席卷而来。雪不敢松懈，最后望了眼伫立在外围的吴宅，凝神迎上。

　　世间有无数种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先天故炁和黑郁之气都在其中。二者本都属于极阴之气，只是先天故炁是先天之炁，是北罗酆乃至三界的根基，而黑郁之气则是后天之炁，是北罗酆的鬼魔经历亿万年杀戮，沉淀下来的最纯粹的黑暗力量所成。

　　这两种摧枯拉朽的力量猛烈地撞击在了一起，刹那间，幻境之内飞沙走石，一个巨大飞旋的飓风拔地而起，瞬间就将外围的吴宅撕成了碎片。

　　一阵撼天动地的震荡过后，四周的幻象渐渐剥落，现出了冥荷幻境本来的面貌。

　　皓月当空，静谧安宁，方才那翻滚涌动的黑郁之气此刻竟藏匿得无影无踪。雪立在栈桥上，白衣蹁跹，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是又恢复了魂官的模样。

　　他微蹙着眉头，凝神感知着四周。

　　先天故炁虽然可以湮灭一切生灵，可冥荷幻境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幻象，故炁的力量在这个封闭的幻象中正好被压制。雪试着用故炁召来魔物相助，可冥海底经过了亿万年的沉淀，如今早已被黑郁之气隔绝，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雪不禁叹了口气：到底是能让北阴玄老沉沦千年的旷古幻境，这幻象有如三千世界，一层套着一层。自己还是得尽快找到出去的办法，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坠入其中。

　　突然，一丝微风从荷海间拂过，荷叶互相摩擦发出簌簌的声响。一个瘦小的身影随风而来，突兀地出现在了雪的面前。

　　“姐姐，我好痛啊，我不想死……”

　　是满身血污的“怜怜”……

　　果不其然，幻象竟这么快又出现了。

　　见雪立在原处不为所动，“怜怜”突然猛地朝雪扑过来。雪身形一闪避过，却瞥见身后又冲过来一个人。

　　这次是雪的养母“吴念卿”。她一击未中，冲着雪歇斯底里地骂：“你！害死了怜怜！害死了乡庭！还害我成了人傀！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雪跃起身落到稍远处，抬了抬手终究还是放下了，他做不到对着这张脸下手。

　　也就是这迟疑的一瞬，刚才已经化作黑雾逃去的“怜怜”突然又出现在了雪的身旁。黑雾顶着怜怜的头，一下就缠上雪的腿。那张本该稚气可爱的脸如今却像戴着张人皮面具般，透着僵硬和恐怖。

　　她张着嘴，凄厉地尖叫着：“姐姐！你不要抛下我！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雪打出一记掌风将黑雾击散，就又有数道黑影从荷海下穿梭而来。它们飞速攀上栈桥，如鬼魅般缠上了雪的身体。

　　原来这些黑影才是魅妖的真身！

　　雪神色一凛，施力震散了面前的几个。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正源源不断地从荷海下涌出，而且这些魅妖似乎也是黑郁之气凝结，打散了还会重聚。

　　雪见攻击无用，只得边打边退，疾速向后方退去。

　　“妖孽！还我林儿来！”

　　“你这个煞星！要不是你！我们会死吗？！”

　　“我们都是因你而死的！你要陪我们一起下地狱！哈哈哈！”……

　　黑影之上幻化出了一张又一张人脸，他们是雪的亲人，是他的乡邻，还有许许多多曾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

　　他们是他的前尘羁绊，是他活过一世的痕迹。如今却被幻境从他的记忆中复刻出来，成了蛊惑他、击败他的刀刃。

　　面对这些幻象的指责和咒骂，饶是雪这样淡然的性子也并不能无动于衷。说到底，前世他们确实都是因他而死。他一直觉得人既已死，恩怨尽销，可现在听了这些幻象的话，他不禁也想问问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他们是不是都想着要让他赎罪呢……

　　这些黑影有如附骨之蛆，一旦触上雪的身体，就会将根牢牢地扎入他的皮肤之下，肆意地汲取着他的力量。

　　不过几个回合，雪便觉得身体沉重，似要失去气力。

　　正当他摇摇欲坠快站立不住时，一柄剑带着杀意刺破虚空，径直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雪趔趄着后退了半步，勉强稳住身形。

　　待看清胸前的剑时他不禁愣住了，他忍不住抬眼向前方看去。栈桥上远远出现的那个身影，竟真是“封慕尘”。

　　他身着往日穿的黑袍，执剑指的手还向着雪的方向没有放下。

　　雪勉力支撑着身体，心念一动，一道故炁便破风而来，似箭般直刺向“封慕尘”。

　　就在即将刺中的瞬间，“封慕尘”竟化成了黑雾散开，故炁一击落空，穿透黑雾撞在了栈桥上。

　　那些魅妖见雪受了伤，瞬间便犹如疯长的蔓草般爬到雪的身上，没过多久雪就被死死缚住，动弹不得。

　　散开的黑雾重又聚成“封慕尘”的模样，他冷冷道：“若不是遇见你，我也不会放弃飞升，也不会满身杀孽成了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在你身上失去的，我今日都要重新拿回来！”

　　“封慕尘”微微动了动手指，景震受召，瞬间从雪的胸前拔出，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雪受了重创，再也支撑不住。他跪倒在地，禁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见了血，围着雪的魅妖突然都止了骂变得激动无比，就连四周的荷海都沸腾般汹涌起来。

　　或许是渴望蕴含着太阴之气的强大力量，又或许是难以抵挡人血的诱惑。所有的黑影，甚至是远处的“封慕尘”，都忍不住被地上那滩鲜血吸引，慢慢地向雪靠拢。

　　就在这时，雪突然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铛啷啷”的撞击声。

　　他抬眼看去，竟是梅花玉佩。

　　他离开太阴天洞的时候将它贴身放在了胸前，或许是利剑刺破了衣襟才将它带了出来。原本无暇洁白的玉佩，现在正静静地躺在血污之中。

　　雪瞳孔骤缩！

　　慕尘，他还在太阴天洞等着他去救，可他太弱了，他走不出这冥荷幻境。

　　他费力地向前伸出手，将玉佩紧握在手中。原以为自己合了道，又手握先天故炁，可以轻松地破了这幻境，却不想才往前走了几步路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见雪没了威胁，那些魅妖终于禁不住鲜血的诱惑全都扑到血上去了。

　　没了魅妖的束缚，雪虚弱地摔倒在地上。

　　他望着被月光照亮的夜空，冷清清、白晃晃，没有一丝云，却还是有那么两颗遥远的星在微弱地闪烁……

　　不知道此时的人界，是不是有人正与他一样，在望着这渺远的星空，赞叹着星辰的神秘和永恒。只可惜，他怕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雪闭上眼，感知到神魂在黑郁之气的侵蚀下逐渐消散。这，许是他最后一次仰望星空吧……

　　星空……

　　是星空！

　　雪猛地睁开眼！

　　再次看到那两点微弱却又永恒的星光，雪的心中顿时清明起来！这里是冥荷幻境！它是一处密闭的结界，如何能显现外界的天象？！

　　是星辰之力！

　　星辰之力是先天神的神力来源之一，所以它能破开黑郁之气，照耀到冥海底下来！

　　雪的脑中飞速地转了起来，他隐约想到了走出幻境的办法。

　　冥荷幻境既在九地九天之内，那它自然逃不脱天地法则。天地之始，无中生有，道生万物……

　　对，合道，是合道！雪瞬间想到了在玉京宫外见到的那副巨型阴阳八卦图。

　　黑郁之气至阴至恶，自己用同样至阴的先天故炁对付它，自然如拳头打在棉花上，丝毫无用。天地平和，阴阳相调，要想冲破这幻境必是要用至阳至刚之炁方可。譬如当年北阴玄老用了太玄杀气，就是彻底地克制它压制它，才得以脱离幻境。

　　想到此处，雪顿时开悟。北阴玄老说过，酆都以黑郁之气盘结，要想修行，须以神炁之周回，感金阙於碧霄！碧霄之上乃是渺渺大罗，神力之始，原来接引无极圣境是这个意思！

　　如今自己虽已合道，但对神力的使用却一直不得要领。可到了今日这个关头，若再不能领会，就只能葬身冥海了！

　　雪警惕地看了看面前那团被血吸引，聚在一起已不再幻化成妖的黑郁之气。心道，恐怕这冥荷幻境内的雾气、微风，甚至是那阵阵荷香，都能对人产生影响。他心思一转，将玉佩重新揣入怀中，坐起身用先天故炁给自己落了一个护身结界。

　　他的天魂曾被亢宿星君用星辰之力拼合，若是能利用这部分星辰之力，接引大罗天上，就能用神力杀出重围，破了这冥荷幻境！

　　想到这，雪缓缓地闭上眼，然后封闭了五感，凝神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