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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尸沉尕海与妖同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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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冯宅里的惨叫将镇上的村民都惊动了。隆冬日短,大部分人家都已经亮起了灯,几个胆大的汉子站在冯宅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靠河边的那一户也开了门,一个大娘正裹着棉被倚在门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同站在她身旁的一个汉子说着闲话。
“小李子,你说冯家咋了?里头叫得怪瘆人的……”
“我也不知道啊连婶,要不你进去瞅瞅?”
连婶看了看四周,紧了紧棉被:“哟,我可不敢。咱们这地儿怕是出了怪了。我可惜命呢。”
小李子凑近了:“出啥怪了连婶?跟我说说呗。天太冷,我都在家窝好几天的炕了。”
连婶朝东边扬了扬下巴:“咋?你家老李没跟你提?昨儿个夜里,紧东头路家那小小子不知怎地就遇上了抬棺的,回家睡到早上就没了气了!”
“路家?路阿七?那个有点痴傻的呆子?”
“就是他。半夜不睡,这么冷跑外头来,不是出了怪是啥?”连婶说完,又朝湖里扬了扬下巴,“还有今儿个中午,那湖突然就煮开了。”
“啊?你这是瞎说呢吧连婶?湖咋会煮开?”
见小李子一脸不信,连婶忙道:“我骗你做甚?那鱼啊虾啊的浮上来熟了一大堆,怎么也有好几百斤。”
小李子听了眼都亮了:“真的啊连婶?那你是不捞了很多?匀我两条呗,我明儿上你家来帮你劈柴。怎么样?”
连婶斜了他一眼:“我可没敢捞。那湖早凉下来了,你要吃自己捞去。”
说着,连婶不经意间朝河边瞥了一眼,却见飘过来一白一黑两个人影,她还当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了,骇得差点滚地上去。
待那两个人影走近两步再瞧,倒瞧清了是两个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俊俏公子。黑衣那个面容冷峻,白衣那个神情淡然,二人活似脱尘的仙人。只见那两人走到冯宅前,也不与旁的人搭话,黑衣那个俊俏的道士径直抬脚踹开了大门,二人一齐迈了入内。
这二人便是雪和封慕尘。
二人先趁着暮色飞掠到了尕海湖心查看,湖心的无间之火已经熄灭。无间之火能燃尽一切有罪之物,此时湖中已经完全没有了魔的气息,想必那心魔已经被烧灼殆尽。二人在湖中又寻找了一番,也没有发现拟水妖庞小姐的身影,于是来到冯宅查看。
有个胆大的汉子见有人进了冯宅,紧跟着也走了进去。哪知刚进前厅,便被宅内的景象吓得瘫软在地。
他连滚带爬地逃出来,朝门外众人喊道:“快!冯家出事了!快去报官!”
一个麻利的汉子闻言赶紧去找马了,小李子和另一个人架起逃出来那人在一旁的门当石上坐下。
连婶蹭过来打听:“正坚,你瞅着啥了吓成这样?”
被唤做正坚的那个汉子兀自惊魂未定,只道:“都是血,好多血。”
连婶瞪大了眼:“血?什么血?出人命了?”
围着的几人也追问了几句,可正坚似乎是吓傻了,只摇了摇头,便呆愣着不再言语。
连婶见问不出什么,自己又没这个胆量进去,只得自言自语地说道:“刚才那俩人呢?咋没见他们吓跑出来?”
冯宅内,雪和封慕尘已经进了后院。
二人一路从前厅过来,屋内的白墙青砖上到处都喷洒着血肉,其状甚至无法用惨烈来形容。雪心中一凛,庞小姐莫不是将冯家人都活剐了?
待走进后院,浓重的血腥气让雪不禁抬手掩了掩鼻。封慕尘与他对视一眼,二人一齐踏着满地黏腻的血污往里走去。
此时天色暮然,飞雪又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在这片雪幕中,依稀可见几根长竹竿立在前方,直走至近前,雪才看清竿上竟支着两副人的骨架。骨架血迹斑驳,虽被剔除了血肉却依旧能看出骨头上一道道深深的刀痕。
这般入骨的恨意,除了庞小姐,还能有谁呢?
阵阵呼啸的寒风吹过,竹竿随风摇动,骨架敲在一旁的鱼缸沿上,发出“咣啷咣啷”的声音。雪定睛去看,才发现鱼池已变成了一缸冻着零碎脏器的血池。
冯宅,已是人间炼狱。
稳妥起见,雪和封慕尘二人还是分别以灵力探查了一番。眼前这两副骨架虽已魂魄四散,但确实是冯氏夫妇,却不知那拟水妖庞小姐去了何处。
雪跃上主楼,又放出灵力查探了冯宅内外,依旧没有发现庞小姐。倒是在主楼的二楼发现了躲在屋内瑟瑟发抖的一众仆人丫鬟,以及失魂落魄的冯家小姐。
一般而言,怨魂索命虽是害人却也是冤有头债有主。必是本身有执念在心,地魂才不愿入轮回。庞小姐的执念想必便是要取了冯氏夫妇的性命,因而她放过了冯家其他人。
事既已至此,雪和封慕尘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二人一起从冯宅后墙跃下,封慕尘解开了摘心阵的结界。冯宅出了这么大的事,接下来几日,隆德县衙自会来人查验、封宅,这十二口棺材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封慕尘回想起冯氏夫妇的死状,不禁叹道:“拟水妖大仇得报,可以入地界投胎去了,可西北道信徒怕是会认为阎王殿收了供奉却放任信徒惨死。此事是我没办好。”
雪安慰他:“此事不能怪你。庞小姐已生心魔,渡她放下执念并不容易,若将她诛灭又有违天道规则,此事无论如何都难善了。”
封慕尘思索片刻道:“若是庞小姐执念了却,当即便会妖身消散,入地界再走轮回之路。那为何没在冯宅见到庞小姐的尸骨?她能去哪?”
雪沉默着摇了摇头。
二人走到尕海湖边,此时日沉月未升,西方的天空一片阴沉。从天之涯升腾起的雪云卷起翻滚着,直逼向人间,尕海湖上更是绿雾弥漫诡谲异常。
封慕尘站在湖岸上,夜风猎猎扬起他的衣袍。他望着前方,剑眉紧锁:“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神难安。此番情境总觉得在何处见过。”
“天象吗?”雪随口说道,“这天上风云变幻皆随自然,岂会有一样的。”
封慕尘摇了摇头:“你大概不知,近几年人界异象频现,恐要大灾临头。若以紫微斗数来推算人界运势,类似的盘五十年前就曾出现过。”
封慕尘望向飘渺的湖面,似乎在回忆什么:“火星催,病符生。那时,就曾有大魔出世。”
“我曾以为,以我之力能扭转一切,能救……她,没想到……”封慕尘没再说下去。他抬眼望向雪,似乎有穿越时间的情愫要透过他的凤目透进雪的心底。
雪没有为人时的记忆,如今与人界也并没有多少羁绊。他抬头望着繁星蛰伏的天,循着深种在每个水魂官心中的法则,淡淡地说道:“你不用担心。人界若有灾祸,那也是因果使然。生息盈亏、变化运转皆在天道规则之下,非人力所能改变。”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听闻此言,封慕尘还是难掩失望。
他知道,不论天界的天官也好,地水两界的魂使也罢,凡由三界入道的死魂,都要理性地舍弃凡人的感情,遵循天道的铁律。可他心中还是一直存了那么一点点的私心……可是此时,他明白了。或许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有些东西可能已经真的无法奢望,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静静地望了雪半晌又回过头去垂下了眼眸,并没有说什么。
绿霭沉沉的夜空中飘下了朵朵白雪,簌簌地覆满了两人的全身。雪望着封慕尘刀削骨刻般的侧脸,觉得他方才看向自己的眼神让人难以琢磨,不知自己是否又答错了什么。
僵立了一阵,雪突然福至心灵:“你说,庞小姐她是否会去隆德找她父亲?”
尕海湖受过地狱之火已不能作为庞小姐的容身之地,黯弥楼中的水又维持不了几日,她若不放下执念以拟水妖的身份死去,便会形神俱灭彻底消亡。
若是以一个凡人的身份来思考,临死前最牵挂的想必就是自己的亲人了吧。
封慕尘一拂袖转过身,恢复了一贯的笑意,他道:“雪魂官灵性非凡,你说的自然要去看看。”
雪见封慕尘方才还神色不佳,这会却又笑了,心想他果真是性情多变,看来往后的交往中自己还得谨言慎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