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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水往何处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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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醒过来的时候,屋内空无一人。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直至坐起身环顾一周,看到被光照亮的矮几上的桑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到了寰浕海了。
雪自成为水魂官以来,也就来过一次寰浕海。
那时,自己刚被文昌帝君纳入麾下,霰非要拉着他整个水界上上下下走一圈。他只记得寰浕海下有一棵大大的桑树,初见还觉得颇为亲切。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熟悉的感觉其实是因为自己幼时喜食桑果。
寰浕海的桑树大概也不能完全算是棵树,她每年约有数月的时间会化形。虽不通人言,但唤她的名姓她倒也能听懂。
雪坐在床榻上调息一周。此处的灵气果然很足,他被巳见辰伤到的地方已经大好了,只是灵力滞塞,少了的天魂恐怕也一时难回来。
雪走到矮几前随手抓了一把桑葚,边走边吃出了木屋。
屋外倒是安静得很,雪望了望左右两侧的木栈桥,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思来想去,只得先往木屋多的方向走,可是敲了好几扇门都没人回应,只好又往木屋少的方向走去。
天魂,清轻阳和之气所化,凡人称之为神明。雪已不是活人,少了天魂虽然不至于有弃世即死的问题,但三魂常在,突然少了一魂,难免会觉得神伤郁郁,常念常忘。
雪沿着水路无意识地绕了两圈,这才想起来之前在梵香村发生的事。
他记得自己昏迷前在梵香村看到了大哥,他又低头看了看在腰间系得好好的魂契,心中安定下来。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到了寰浕海。寰浕海说到底只能算是个居所,要是疗养魂魄,还是该去赤伏地才对。
雪正对着四通八达的木栈桥发呆,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从远处“蹬蹬蹬”蹦过,雪忙提步追了上去。追了不多远,雪就看清了前方是一个盘着双髻的幼童。
雪试探性地问道:“桑浕?”前方的女童果然停下了脚步,歪着头看过来。
雪想打听出去的路,为显得自己可亲近,便咧开嘴微笑着朝桑浕走过去。谁知桑浕一见他笑,扭头就跑,雪只好又追了上去。如此追追跑跑好一会儿,雪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心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种小孩子的游戏里,难道天魂丢了自己就变傻了?
方才那一通跑,让他更找不到路了,雪只好止了脚步站在木栈桥上四处张望。不经意间朝水面一瞥,倒被自己吓了一跳!好好的一个水界七魂官,白衣一尘不染仙气飘飘,脸颊上竟然沾着大片小片煞风景的深紫色。雪朝着水面一咧嘴,一口紫黑色的牙露了出来……
等雪把自己弄干净,桑浕早就不见了踪影。
雪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没走多远,就听见“小七!小七!!……”一声大过一声,几乎是用灵力吼出来的声音。那是霰的声音,中气十足,直在海底荡来荡去形成阵阵回音。
雪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六哥,我在这边。”
水界时间的流逝与人界不同,雪以为自己也就昏迷了几日,却不想距离梵香村一事已过了数月有余。霰和夕月一直在寰浕海陪着他,直到前不久,水官大帝传令众人可以自由进出水界了,夕月才回山南水道去了。
“哥就出门散个步,你就跑出来了。”霰带着雪往回走,生怕他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不停地上下打量他。
“六哥,我已经没事了。”雪想到之前在梵香村的事,忍不住问道,“梵香村现在怎么样了?巳见辰有没有被诛杀?还有那个死魂,还在万宗门吗?还有两界渚……”
“啊呀,行了行了。”霰打断他,“刚醒你就瞎操心。梵香村没怎么样,人都没事,巳见辰没死,那个死魂也在寰浕海还没醒。倒是你!你天魂都散了,灵力运转都出问题了,难道自己就一点不担心吗?!”
雪一噎:“确实有点。”
霰气道:“有点什么?”
“有点担心……”
“你……”霰气呼呼地推开门,“你就在这里安心疗伤,什么时候好全了咱再出去。”
雪笑道:“我已经好了啊,不用再疗养了。”
霰不由分说将雪按到床榻上,自己拖了小凳坐在他身边。
雪看着他,问道:“六哥,水界可是出了什么事?为何你没去梵香村,反而是大哥去了?”
“嗯?你不知道?”霰疑惑道,“你没接到水界令?”
“什么水界令?”
“各魂官不得干涉人界之事啊,也不准私下与人界沟通。我出不去又联系不上你,只能请大哥帮忙……”
霰瞧着雪的反应,止了话,神色也凝重起来:“你没收到?”
“没有。”
雪思索片刻,问道:“六哥,水界令是谁通传的?”
“西北水道总领,嬴伯。”霰想了想,说道,“你找我那日,他正好因为密考的事去见了水官大帝,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你呢,他就回来说水界已经关闭与人界的通道了。”
“我还问了一句,如果有魂官在人界还没回来怎么办?”
“他说各水道总领会找各管辖水道的河伯溪女代为通传。”
如此,中间经过的人就多了,再加上雪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水道,被遗漏了倒也可能。
霰越想越气,猛地站起来:“你是在江南水道出的事,我去找昙人吟去!”
雪忙拉住他:“六哥,找了他还要连累浔溪的溪女,别去了。”
刚把霰按住,雪想了想霰的话,也站了起来:“禁令撤了?可以出水界了?”
“是的是的。你就别操心了。”霰说道,“见你受伤,大哥一怒之下去上界找了帝君和大帝,也不知他是怎么说动了他们。后来水界就下了令,魂官魄官都可以自由进出水界了。”
“真的?”
“是是。真的。”霰把有雷的那些话跟雪说了,“虽说我们是帝君座下的,可到底还是水界的人,水官大帝不让我们出,我们也出不得。现在好了,想去哪去哪,这可全托了我们雪魂官的福。”
想到前些日夕月那样子,霰不禁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你五哥,再不解禁他就要跳起来了。他都快憋疯了。”
“那两界渚的净水回来了吗?”
“净水?净水怎么了?”霰喃喃两遍,突然反应过来,震惊地问道:“什么?!净水退了?”
“你不知道?大哥没跟你说?”
“没说。大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自己去看看。”说着,雪就要往外走。
“啊呀,我的七老弟!外头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就乖乖躺着,不准离开水界。上次都怪我把你带出去,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走了。”
“可是……”
“别可是了。”霰从桌上捻了两个桑葚塞进嘴里,示意雪坐下,“这里有吃有灵气,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哥不还在这里陪着你吗?听哥的,你就安心待着。”
霰说着想到了什么,提了一嘴:“哦对了,那个谁……那个封慕尘,他从关荟出来了。”
听到封慕尘的消息,雪唰地坐直了身:“出来了?地界放他出来了?”
“对。对对对。你躺了这几个月,地界出了事了。”好几个月没跟雪好好说话了,霰一时竟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想了想捋了捋思路,重新说道:“听大哥说,巳见辰祸乱梵香村的事吧,好像跟地界有点关系。天界就想趁此机会接管地界,地界就召了各地的阴使回去助阵。两界差点打起来。”
没想到才几个月,三界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雪瞠目道:“那地界现在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最后是咱们帝君出面做了说客,两界言和,唯有九殿被天界接管了。听说现任的平等王是叫个什么……陆……陆平?还是陆……”
“陆云?!”
霰不觉有异,接着说道:“对,就他。好像还是个文官来着,不都说地狱王都得是武官才行吗?……反正就他,趁着封慕尘和平等王大部分手下去了关荟,他就带人把九殿围了。帝君赶到的时候,陆云已经把平等王给赶下王座了。”
“竟然会这样……陆天官成了平等王,这在人界就是篡位啊?”
“什么?”
“六哥有所不知,陆天官是前任平等王的儿子,就是他跟我们一起去的关荟。我之前同你传信时说的,助我到浔溪的天官就是他……”雪也想明白了,难怪陆云出了关荟后一直没给自己传信,原来他另有图谋。封慕尘被留在关荟镇守淡漠楼,或许正是他所需要的。
“真的?”霰拖着小板凳挪到了雪的身边,“你还知道什么?说说。他好好一个天官不做,为什么要去地界?”
雪摇了摇头,他也不明白个中缘由:“我只知道他跟封阴使关系不错,应该是怕他为难才在这个时候夺权。至于别的,我真不知道了。”
雪又问道:“那后来呢?地界就任由天界接管九殿吗?”
“后来就那样了呗。两界虽然没打起来,可到底是闹了个不愉快。”见从雪那也探听不到别的,霰恹恹道,“听大哥说是巳见辰逃跑时,从他身上掉出了平等王的令牌。这事幸好是我们水界发现的,若是天界发现的,恐怕真要打起来。”
“不过本身这事哪怕被发现了,那也是地界的事,谁知道陆云会突然带人出现在九殿。你也知道,地界分而治之,这次又是师出有名。为了避免两界之争,最后地界也就同意陆云接管九殿了。无非是换了个人嘛,也没多大损失。九殿平等王还是九殿平等王嘛。”
不会有人去管平等王到底是不是与魔勾结,也不会有人再去探究陆云是什么时候开始筹谋的。不择手段胜者为王,不管是在哪里,都是代代更迭的不变规则。
雪感叹道:“陆云做文官上千年了,他在天界只能算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官,而平等王的名头可就不同了。”
“是啊……哪怕身为天官也避免不了那些名啊利啊……”霰一转念又高兴起来,“还是咱们水界好,人少,用不着争争抢抢的。”
“那原来平等王手下那些人呢?封阴使现在还留在九殿吗?”
霰狐疑道:“我怎么知道?你老打听他干嘛?”魂官中知道雪前尘往事的人不多,有雷也没跟霰提过,他只当是二人去了趟崆峒山成了好友了。
雪纠结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说,只好换了个话题:“六哥,我恢复前世的记忆了。我确实是吴姥的亲人,我是她姐姐的女儿。”
“真的吗?哈哈!”霰又来了劲,指着雪笑道,“女儿?!哈哈!你居然真是一个小娘子!啊哈哈哈!”
雪就知道霰会是这个反应,他斜着眼怨念地盯着他,直盯地霰笑不下去了:“咳,哥不笑了咳,不笑了……”
这时,门被人吱呀推开,外头粼粼的天光顿时将坐在板凳上的霰照亮。夕月低着头探进身来:“九娘!小雪怎么样了?”
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捂住夕月的嘴:“喊什么呢!瞎喊!闭嘴闭嘴……”
可惜坐在床榻上的雪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他看着被夕月从身上扒拉下来的霰,惊讶道:“六哥叫九娘?九娘是你的名字?”他一下就反应过来,这回轮到他笑倒在了床上,“难怪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九娘!你刚才还笑我是小娘子,六哥自己也是小娘子吧哈哈!”
“啊!!!”霰大喊一声,搓着自己的脑袋,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怎么了这是?莫名其妙的。”夕月嘀咕了一句,大踏步走进屋,“小雪你醒了?伤怎么样了?”
雪笑着点点头:“五哥,我没什么事了。只是听六哥不让我出寰浕海,实在是无处可去无事可做。”
“哦。”夕月扯了扯腰带,大大咧咧道,“不出去就不出去。等会我去把桑浕弄过来陪你。”
雪敛了笑:“就是那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
“对,你见过她?这就好办了。”夕月爽快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五哥这就把她喊过来。”
“别别别……”雪连忙拉住夕月,“不用,五哥,不用,我自己挺好。”
二人正在拉拉扯扯,刚才跑出去的霰又慌张地跑了回来:“快快!大事不好,大事不妙!”
雪忙跟在夕月身后走出木屋,顺着霰的指向抬头向天空望去。原本看起来水波粼粼的海底结界外,现在竟然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蘋草和水草,甚至还扑腾着几条珠星。透过透明的结界,能看到寰浕海中的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啊啊啊……”一声稚嫩尖锐的叫声由远及近,桑浕叫喊着从一旁的木栈桥跑过来,掠过雪三人径直向着远方的村落入口方向跑去。
“快!跟上!”夕月盯着结界顶上扑腾的几条珠星,神色凝重。见桑浕飞也似地跑过,忙拽上雪跟了上去。
木屋是建在水上的,眼见着水面飞快地下降,夕月跟霰对视一眼,带着雪从木栈桥上掠起,落到了入口的白沙地上。桑浕已经化出了桑树原形,巨大的桑树扎根在白沙深处,舒展着枝杈越长越大,直穿透结界往浅银海的悬崖上攀去。
“快!跟着桑浕!”夕月拉着雪跃上疯长的桑树,不多时,三人就已经登上了浅银海。而原本幽深不见底的寰浕海,哪里还有水的影子?
浅银海的珠星和月蘋贝都已经搁浅,渔生们正在争分夺秒地用自己的净水包裹住它们。桑浕攀上浅银海后,也缓缓舒展自己的树叶,每一片都卷住一条鱼、一只贝,小心翼翼地将它们送到下方的寰浕海。
夕月飞身跃上羽门,站在水界最高处环顾四周。
“怎么样了老五?什么情况?”浅银海已跟羽门所在的陆地连成了一片,雪施展不了灵力,霰便带着他一路走到了羽门旁。
夕月听见霰的喊声又落回二人身旁:“净水下了很多,魂海要乱。”
“那怎么办?其他人都被派去人界了。”才刚刚从雪那儿得知两界渚的净水退了,想不到这么快就轮到水界了。霰急道:“渡官呢?渡官去哪了?”
“六哥,你别急。”雪思忖片刻道,“你和五哥先去死魂海,我留在这里给大哥报信。若是我见到渡官,我让他马上去找你们。”
“好,小七。你的伤势还需调养,如今不让你出寰浕海也已经出了,你就在此处也安全些。我跟你五哥先过去,有事就给我们传信。”
霰和夕月知道事态紧急,片刻也不敢耽误,跟雪交代完就运起灵力直往死魂海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