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笑，笑一生

12、尾声

　　明今天我又来看你，你开心吗？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你总是不想要，现在好了，你也不能反对了。
　　明也许我要很久以后才能再来看你了，我要回国了，你不会怪我，对吗？我知道你最好了，你总是能包容我。
　　今天风很大，天气也不好。乌云在头上翻滚呢。是不是因为我要离开你，你在生气。不要气，不要气。我的心中，永远怀念你。
　　“夫人，又来看先生吗？”
　　“是啊。”不要害怕，是墓园的老人，他是要陪伴你的人哦。只是他比我难看，你会不习惯的。你瞧，我还是这么自恋。都是你灌坏的。
　　“史密斯先生，这些钱给你。你记得要帮我先生除除草，经常记得给他送点花，他最喜欢紫藤花。谢谢。”
　　“好的，太太。”你看，明。他是个好人。
　　“再见，太太。”
　　“好的，史密斯先生。谢谢你。”我转头对他微笑。
　　明，六年。已经足够。可以让我用一辈子来怀念。我悲伤，但我依然感激。每一天，我都做好失去你的准备，但是当事实摆在面前时，我依然痛昏过去。是不是很没用。
　　每一天，就像是最后一天。可是，真正的最后一天还是会来的。当你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我看见你脸上蒙着白布，我想一定是弄错了。对，是弄错了。你看我总是任性。
　　拖了好多天才让你下葬，你不会怪我，对不？你知道我舍不得看不见你。我拉着你冰冷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你，可是你怎么也不睁开眼睛。
　　妈妈来拉我出去，医生给我打镇定剂，其实，他们不用这样。我只是需要时间来明白，你已经离去，终于还是离去。
　　他们在我昏迷的时候，悄悄埋葬了你。当我醒来的时候，你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也许你会高兴，因为不用在我面前，露出你难看的样子，我却很难过。
　　现在，我把我这几年的日记烧给你，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们要互相敞开心扉，所以，我要让你看见，这几年我的心里路程，你会喜欢的。里面有我对你浓浓的爱意。为什么总是我对你说爱？坏家伙。
　　朔风也大，缥缈的白烟，徐徐往上升，时断时续，越飘越远，我能否理解为你能看见我的心意。
　　坏家伙，到最后还要捉弄我。我被烟呛到了，呛到我不要紧，呛到我们的宝贝儿子，我跟你没完。我真的不想跟你有完的时候。
　　可是，上天的眷顾到了极限。我想，上帝想念你这样的天使了吧。所以，他要把你收回去，而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也许我会下地狱，所以见不到你。
　　也许我能上天堂，可是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会不会已经是个老太婆了，那时你还是现在这副模样，那么我将怎么好意思认你呢。
　　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讲过，有一种舞蹈，叫做圆舞。那是很多人一起跳得舞，大家在跳得时候会相互交换舞伴，但是结束时，你手中的舞伴永远是第一个和你跳舞的人，第一个把你带入舞池的人。
　　所以，我相信。当我们再相见的时候，不管是下一世，或者在天堂。不管你有多年轻，还是我有多老。不管你多富有，还是我多贫穷。不管你多美丽，我多丑陋。我已经决定，不会放手。我们最终会走向互相的怀抱。
　　明……，亲爱的明。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擦洗墓碑，我细细地抚摸着上面每一个凹凸，每一个疙瘩，每一个沟壑，就像它是你的身体般，抚摸着。
　　我抚摸着上面每一个字，那是我一个一个字刻上去的，我不让别人碰，那是我花了十天，不眠不休，刻上去的。
　　莫明，我终生的爱。
　　——你的妻子永远怀念你。
　　我轻轻念着，念着。很不争气地泪水又掉了出来。想必你又会生气，说我是个爱哭宝吧。好的，我不哭，因为，你会心疼。
　　当我知道，有你的孩子时，是多么高兴。你总是不想让我有个小孩来怀念你。你总是认为，你没有将来可以给他，你总是认为他会成为我的拖油瓶。
　　哦，不。他会成为我的宝贝。知道有了他以后，我很爱惜自己的身体。一天三顿，顿顿吃好的，真是吃香的，喝辣的。妈妈和爸爸，真是高兴死了，整天盯着我的肚子瞧，盼望着有一个小小明蹦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又要说，只是六年，还好我年轻，没有耽误我太久，还好我们没有孩子，还好，还好。
　　你想让我再嫁，对吗？
　　不过亲爱的，这次，你输了。输给了你儿子。他也许比你还要聪明哦。他让他老妈永远会记得他老爸。他让他老妈难以再嫁出去。你看，不是我的错，不是我不听话。
　　嘻嘻，儿子也有你的份哦。所以我当你也想我永远记得你。
　　好了，纸也快烧完了，天也快黑了，我也要走了。
　　可是，我怎么忍心。留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我怎么忍心，看你一个人伫立在这片荒芜的墓园，我怎么忍心，不看你，不爱你。我怎么忍心。
　　我知道，我不该发了疯一样，抱住你的墓碑。
　　我的理智告诉我，那不是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在下面，也许早已腐烂。但是我的感情不允许啊，它不允许。我抱住的是你的血肉之躯，我看见你伸出手，抚摸我的脸，摸开粘在我脸上的头发，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下起朦朦细雨，还是我的眼泪沾湿我的发。
　　你看，你看，我的头发又一次长长了，你不是喜欢吗？
　　我看见你的微笑，感觉你冰冷的唇贴在我的唇上，连我的唇，都是没有温度的。那不是我的幻觉，对吗？
　　我的眼泪，恐怕要流干了，你不帮我擦吗？
　　“小丹。”我听见妈妈撕心裂肺的叫。我转头，不解地望着她，她难道没有看见你吗？她难道不高兴吗？
　　“你为什么吻一块墓碑？”
　　她把我拉起来，拖着我走，要是我有力气，该多好，我就可以挣脱她，就可以重回你的怀抱，可是，我好累，我挣不拖，只能频频回头，看见你笑着对我挥手，看着你的嘴型，对我说，你爱我。
　　你有没有听见我对你说，爱你，爱你。你有没有看见我源源不绝的泪水。
　　没有，没有。是啊。连我自己都听不见。这可恶的雨，何时下得如此之大，这雾何时已经降落了下来。
　　我的耳边是源源不绝的雨声，我的眼前，是越来越大的雾气。你向我挥手，却离我越来越远，我快看不见，看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醒了，醒了。小丹，你快吓死我了。”
　　我睁开眼，看见妈妈的脸。“我在那里？”我挣扎着起身。
　　“在家里。医生刚刚来看过你。没事，孩子也没事。真是吓死我，高烧发到40度。”
　　我沉默，摸了摸肚子，对不起孩子。
　　“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大雨天跑去看明，抱着墓碑不放呢？傻孩子。”妈妈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一滴一滴凉入心底。
　　“妈，我真的看见明了。”我呐呐地说。
　　妈妈只是抚摸着我的脸，“睡一觉就好，医生说只是神经衰弱。”
　　我知道，她不会相信我，别过头，睡觉。“妈，我想睡了。”
　　“好。”我听见关门的声音。和妈妈对爸爸的说话声。
　　“可怜的孩子。产生幻觉了。”然后沉沉睡去，真的好累。
　　和你在梦中相会吧。可是从此，你再也没有入过我的梦。你真的狠心。

　　“小丹，起来了吗？”
　　“嗯，妈妈。进来吧。”我穿着衣服，向她微笑。
　　“你要去一趟律师楼吧。明有一份遗嘱给你。”
　　“好的。妈妈。”

　　我把我所有的财产给我的妻子，史丹。但是，其中百分之八十，要等到她再嫁之后，才能给她。另外，我在美国的不动产拍卖之后，捐给抗癌症基金会。
　　“律师先生，我可以走了吗？”傻瓜，明。只有他想把自己老婆往外推。
　　“你不想知道，你先生留给你多少财产吗？”
　　“无所谓。只要知道他的心意就好了。”
　　“真的很多。”
　　“律师先生，我能把我的财产都捐出去吗？”我笑。
　　“不能。遗嘱的附件上有说明，不得转让，否则，此笔钱冻结。”
　　好，你狠。
　　“谢谢。”
　　我朝律师，微微地笑了一下，转头走了。留下他错愕的眼神。他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对如此巨大的财产不削一顾吧。可他不会明白，他留给我的是一份巨大的爱。
　　这个傻瓜，到底在这六年间做了什么，难怪，他每天总有八个小时蹲坐在电脑前，原来，他在为我以后的生涯打算，我还一直以为那些破程序买不了几个钱，导致他天天如此耗尽体力。
　　这个傻瓜，又帮我做好了一切的计划。说好了，什么都要有商有量，他还是改不了他的脾气，自以为聪明。
　　坐回车上，我伏在驾驶盘上，又哭了。混蛋，他要惹哭我几回。
　　怕我不嫁人，是吧。
　　怕我不嫁，怕我遇人不淑，是冲着钱来的，先扣着那百分之八十。怕我不能过上好日子，就把所有钱给了我。
　　你什么都想好了，混蛋。什么都想好了。
　　“呜……呜……”我知道哭泣起来很难看，但是控制不了。那样的爱，我要怎么承受？

　　“小丹，想喝茶吗？恶不恶心。”妈妈担忧地看着我。我摸了摸已经少许有些鼓的肚子。
　　“没事。”我做出很轻松的样子，让她安心。
　　现在我们一行人在五千米的高空。我们在回国的飞机上。
　　“爸，妈。经过那么多事，你们还不和好吗？”我一手拉着妈，一手拉着少言寡语的爸。
　　明也许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小丹。”他们异口同声，然后互看一眼，各自别开眼去。
　　许久。沉默。
　　“没有那种感觉了。硬凑在一起，也没意思。你别管我们的事，倒是自己要好好保重。”妈的口气是严厉的。
　　“好吧。”果然感情的事是插足不得的，自讨没趣。“但是时间不等人啊。想要回去找那个人时，也许已经不在了。”
　　我看见他们脸上落寞的色彩。也许我不该这么说吧，只是我希望他们珍惜眼前之人。难道大半辈子，为着一件事赌气，白白浪费本可以相依相慰的日子吗？
　　“小丹，我们的情况，和你跟明的情况不同。不能相提并论。”叔叔安静地说。
　　“哦。”
　　我不再说话，我又何尝想说话。可不说话，人家以为我疯我痴。说话，人家又闲我多管闲事，明，你说，做人累不累。你真好，都不用再管这些闲事。
　　现在，我大概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吧。
　　我看见白云在我的四周翻滚，那么天堂到底离这里还有多远呢。为什么没有尽头呢。
　　“啊——”
　　“怎么了？”
　　飞机突然颤抖起来，人群突然骚动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安的味道。
　　“乘客们，请安静。飞机突遇一股强气流，请乘客们系好安全带。我们的机长是有多年航空经验的。请乘客们放心。”广播里传出乘务员焦躁却强自安定的声音。
　　沉默像发了酵的空气一样，阻隔着人们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机身不再颠簸。欢声笑语重回人间。
　　你知道，明。虽然自私。有一刻，我真希望那是你来接我去天堂了。死亡原来离我曾经这么近。
　　既然上天不眷顾我，那么我也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对吗？明。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生活，就像你说的，日常生活并不每天都有惊奇。但是日子还是要一个一个过下去。
　　看着窗外的云，我想不管怎样，我们的爱情是永恒不变的。
　　有时候想，从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幸运的。
　　我从来相信爱情的发生，因为妈妈的死，阿姨和叔叔的离婚，林和康学长的分手，和其他的某些事，我却不相信爱情的永恒。但是我们的爱情在最浓密的时候，却嘎然而止，就像突然静止的画面，保持了最美丽的样子。
　　所以，你不要怀疑，我永远爱你。但你不要担心，日常的日子我会过下去。
　　温柔地摸着你留在我身体里的骨肉，我轻轻地对他唱歌。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圆舞曲吗？是的，回到最初的人身边的曲子。我相信不管花多长时间，我会回到你的怀抱。
　　抬头，看向窗外。仿佛看见你伸开双臂，迎接我。
　　我轻轻地念：“等着我。”
　　然后笑了。
　　我们在天堂相聚。不知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