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劫花开》澄石

6、尘镜湖疑梦

　　尘镜湖离碧海云池很近，是极美的地方。

　　碧粼粼的湖水无风自起波澜，湖畔几排苍翠秀木扎根于云壤里，繁花盛开于浅草丛中，蝴蝶蹁跹飞舞，小兽林间窜动。

　　据说此处灵气甚足，偶尔会出现由天地精气孕育而成，但又灵识未开的花草，这种便是天生的仙根，只需修行数百年，便可顺利位列仙班。而凡间修仙的花草飞升时须经受天劫雷之苦，许多修行不到家的，还没成仙就被劈成灰烬了。

　　但此处最特别之处不是在于风景，而是在于尘镜湖水。

　　尘镜湖水清澈如镜，神仙可施术透过湖水看凡间景象。湖水所呈凡象，根据施术者的仙力强弱而有所不同。

　　仙力强如上神者，可看遍几世轮回；普通神仙仅可瞥见红尘一角；而仙力弱如逾辉者，大概只看得见自己的倒影。

　　逾辉立在湖畔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半个仙路过此处。

　　等累了，她就找了树木繁茂之处小憩。

　　不得不说，这个天地灵气交汇的地方很适合睡觉，逾辉很快就陷入了迷梦。

　　梦中，她困在漆黑之中，脚下像生了根似地，拼命挣扎也走不动半分，只能凝神去听。

　　有细碎脚步声传来。

　　女子道，“神君，小仙在凡间历劫时的夫君转世成了狐狸，他极有仙缘，经过几千年修行已快飞升，求求神君劈天劫雷时，手下稍稍留情啊。”

　　男子道：“红莲仙子，本君无能为力。”

　　女子苦苦哀求，“谁不知神君执掌雷刑，此事对神君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神君只需稍稍使偏一些，就能成全小仙。日后，小仙定会报答神君大恩。”

　　男子道：“红莲仙子，本神君执掌雷刑数万年，从不曾有过半点徇私。纵使相交多年的仙友，若犯下天罪，本神君也必须按照天启所定刑罚而行事。本神君奉劝你，少些来尘镜湖看他，要是一不小心误了花时就麻烦了。”

　　女子悲泣而去。

　　男子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道，“本神君又何尝愿意充当刽子手，只是职责在身，身不由己。”

　　一阵窸窣声，男子坐了下来。逾辉感觉到他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她便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男子惊讶道：“你感觉得到？”

　　她扭了一扭。

　　男子又问：“你听得到？”

　　她再扭了一扭。

　　男子欣喜，“众仙都说你这株草虽是天地精气孕育而成，但形状怪异，恐怕是不祥之物。看来是他们太没见识，像你这么有灵气的仙草，本神君还是头一遭见到。”

　　“唉，虽说天庭众仙都嘲笑你长得怪异，草不像草，兽不像兽。明明是株草，叶子却长得像狐狸尾巴，呃，可能是马尾巴，呃，或者是狗尾巴，嗯，跟狗尾巴草也有一点点像，狗尾巴草长得比较正常。”

　　“但，至少常常会有贪新奇的神仙来看看你，而本神君却连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仙友也没有。本神君要是对他们说，宁愿做一名散仙也不要执掌雷刑，估计没有谁会相信。”

　　“他们以为本神君手握大权，哪知本神君其实不过是个只能听从天启的傀儡。凡间的刽子手还能自己拿捏力道，而本神君，多一分或少一分，均会万千倍反噬到自己身上。”

　　“这又有谁信，他们只认为我冷面无情。就算信了，当我劈了他们的亲友时，还不是一样记恨我。”

　　逾辉听得云里雾里，执掌雷刑的不是霹雳神君吗？他一向黑着张脸，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原来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哪里有似兽非兽拖着毛茸茸叶子的仙草？可惜她看不见，不然一定要好好欣赏欣赏这等极品。

　　这神君也太感性了些，可能是平日憋得太苦，今日好不容易有了发泄的机会，遂一发不可收拾，絮絮叨叨地从天上讲到地下，不知讲了多久，临走前还说以后会经常来找她聊聊。

　　好不容易等他走了，没多久又听到了脚步声响起。
　　好家伙，这厮更是离谱，兜头兜脸就泼了一盆水下来，浇得她浑身凉飕飕的。

　　到底是谁这么缺德？

　　咦，这水不一般！浇了之后好像有股灵气在体内游走。

　　响起男子的声音，“身在湖畔却不能动弹，连叶尾都蔫到地上了，该渴了吧，这雪池水本是要带给韶华神君的，倒是便宜了你。”

　　“才一瓢下去，就精神了许多，日后本神君有空就给你浇浇雪池水。”

　　这又是哪个神君？怎么天庭这么多神君？能常常取雪池水的，难道是流洛神君？

　　脚步声远去，四周恢复安静。她再尝试着挣扎，仍旧挪不了身，只好作罢，很快又陷入了迷糊中。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响起嘈杂声，似乎聚了好几个小仙。

　　“哇，真的好奇怪，它全身雪白雪白的，还拖着根毛茸茸的叶尾。摸上去好像是狐狸毛，又滑又顺。”

　　“这里是天地之气交汇的地方，出了这等怪物，必是不祥征兆。”

　　“要不把它拔掉？”

　　“使不得，它是天生仙根，虽然长得怪些，并没有犯下过错，若将它私自毁灭，有违天道。”

　　“你们说它长得像不像太白金星的那把胡子？”

　　“哈哈，像！”伴随一阵哄笑声。

　　“在凡间，马和驴□□，会生出骡子。你们说，会不会是芳草殿的哪位花仙跟哪只仙兽私通，生了这株怪草，害怕受责罚便偷偷栽到这里来？”

　　又一阵哄笑声，“真有你的，不过小心让芳草殿的听了去，你心仪的桃花仙子不知会怎样记恨你。”

　　哄笑声似乎久久不曾散去。

　　当逾辉从梦中醒来时，仍感觉耳畔回响着刺耳的笑声，她四下张望，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立在树丛中，周围仍是半个仙影也没有。

　　好诡异的梦！必定是那幽渲硬说她是株仙草，她才做了这样奇怪的梦。

　　这时，流洛神君忽然出现，“原来你在这里，本神君刚刚转了一圈，怎没见到你？”

　　逾辉大惊，“神君，你找我？我一直站在那边啊，你没看见？”她扬扬蹄子，指向那边树丛。

　　流洛神君不悦，沉着脸道，“瞎说，若是在那边，本神君怎么看不见，除非你缩成一小团埋进草丛中。你这身形，可能吗？”

　　“你取完雪池水之后怎么会不回芳草殿？韶华神君都派仙童来我寒水殿寻你了。”

　　“找我？”逾辉受宠若惊，她不过是芳草殿的闲杂人等，什么时候成了香饽饽了？

　　流洛神君冷笑一声，“还不是因为韶华神君怕我记着旧恨，一气之下把你做成了冰雕。”

　　逾辉打了个冷战，乖乖地跟在流洛神君背后。

　　见到流洛神君，就想起他在寒水殿把她误认为是凤采的那一幕，而她碰巧见到了他思念的正主，该不该说出来呢？揣着个小秘密好难受的。

　　思量了许久，她稍微斟酌了一下，问：“神君，既然你如此思念凤采，为何不去寻她回来？”是不是因为凤采跟幽渲私奔了，而他又打不过幽渲，所以就在寒水殿傻等凤采回心转意？有这个可能，幽渲一看就不像是好对付的角色。

　　流洛神君板着脸，“这事与你何干。”

　　“如果我告诉你，我见到她了呢？”

　　流洛神君的脸要冒寒气了，他冷冰冰地回答：“你要是再瞎说，我就把你做成冰雕扔到妖界去，那些小妖最喜欢抓低级小仙来煮着吃了。”

　　逾辉立即噤声。本来拿人的手短，她讨了他的雪池水，便欠了他人情，如果知而不言，她会心中不安。现在不是她要瞒着他，是他不给机会她说，于是她放下了心头包袱。

　　流洛神君静默了片刻，又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两男一女三角恋情，必然有一男黯然神伤。这类情爱桥段，她在凡间不知听说书先生讲过多少遍。流洛神君清冷有余，争不过那霸道的冥君幽渲，也属正常。

　　既然如此，她若硬生生揭开他的伤疤，跟他说凤采随幽渲一起走了，倒显得有些不厚道。

　　一路无言，流洛神君将逾辉送回芳草殿之后便离开。

　　说起来，流洛神君还算是比较有人情味的神仙，知道她没回芳草殿，还会四处寻她。

　　对比之下，韶华神君与白陌就显得寡情了，她回到芳草殿，一踏进花神居，就发现据说在着急找她的韶华神君正悠闲地摆弄他的狗尾巴草，而白陌竟突发奇想，用他白茸茸的狐狸尾巴沾着颜料作画，画的自然是他思慕已久的牡丹花君。

　　韶华神君见她回来，便招呼仙童把挂在逾辉脖子上的束水袋取了下来，吩咐小花仙将雪池水送给各花君。

　　慰劳一句也没有，还得了一句埋怨。白陌翘着被颜料染得极花哨的尾巴，用眼角瞥了瞥她，问道：“怎么没有跟他索要凝冰珠？要自己施仙术将水冻结成冰很耗仙力的。”

　　韶华神君则眯着眼看了看她，道：“还以为你喜欢留在寒水殿做冰雕，不愿回芳草殿来了呢。”

　　瞧这话说的，明明是他们推她去寒水殿讨水的，她这讨水的活干得多憋气，两边都不讨好。

　　韶华神君绷起脸道：“下次去寒水殿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哼，别让流洛神君以为我们芳草殿爱去贴他冷屁股。”

　　逾辉无语，这花神殿下，可真难服侍，不去不行，去久了也不行，他到底想怎样？这两位神君的关系差成这样，她怎么会梦见流洛神君亲自送雪池水给韶华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