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空》竹对影

1、循环的结

　　“公子可知为何我偏偏跟了你？”
　　“不知。”
　　“你的执念，你的心魔。”一身乌衣的使者戴着似笑非笑的面具，沉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我的执念？我的心魔？不曾听闻。”答话的青年即使是身处鬼气肆虐的阴间，他的身板还是挺得笔直。
　　数日前，当他的意识再次清明时，就已经于此了。在传说中听过不少死后的情景，亲身体验还是第一次。
　　感受着轻软无力的身躯在空中漂浮，眼前尽是一片黑烟弥漫的虚无，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不知多少天。
　　姓名？年岁？死因？记不清了。
　　执念——应该是有的。
　　在人世间走了一遭后，尘归尘，土归土。亡者的魂魄要么转生投胎，要么就凭着执念化为鬼。
　　执念不消，则永远不得安生。
　　直到这面具使者缠上来，他才从似梦似幻的境界中抽离。
　　“你的执念很深。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你也需要我帮你找回执念。”
　　面具使者如是说。
　　他的心底莫名巨颤，又疼又麻的感觉一直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好。”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两鬼就此结下契约。
　　面具使者要找的，它说在旅程的终点自会出现。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鬼要找的东西会在人间。
　　生机盎然的村落内，鸟鸣声声、溪水潺潺，人烟不绝。好在他们并非恶鬼，近人倒也相安无事。
　　远处，一群孩童在树下推搡打闹，哄笑声一直传了老远:
　　“有娘生没娘养的便宜货！”
　　“怪不得整天垮着个丧脸哈哈！”
　　“丑人多作怪！”
　　……
　　孩童中围着个身板瘦弱的，他一直一动不动地蜷坐在中间，不哭也不闹。待其他人骂够了恹恹离去时，方才抬起发黄的小脸直直望着白惨惨的天空。
　　青年自知身为鬼魂对这小孩爱莫能助，但当这样的欺凌真正发生在眼前时，他还是感到身心不适。
　　“看这个做甚？”
　　“喏，来人了。”面具使者没回答，只是朝着树下抬抬下巴。
　　另一个相仿年纪的小孩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怒气使他的脸蒸腾起红晕，眼神狠狠地望着那群孩子离开的方向，模样虽看不真切，但不用看就知道是一副恨不得把他们抽筋扒皮的样子。
　　两个孩子相顾无言，后来的那个在他身边坐下，将二人身子贴得很近，伸出双臂揽住了他，一下下抚着他的脊背。
　　受欺负的孩子笑了笑，脸上的伤疤被扯得又隐隐有裂开的趋势。
　　“患难见真情啊，怎么，不好看吗？”面具使者似笑非笑的话语听不出情绪来。
　　“这是你们鬼界的恶趣味吗？”青年面色不虞地瞥了眼它那张黑白相间的面具。

　　接着时空颠倒，周遭景物在漩涡里翻腾扭曲，再落地时到了一处繁华都城。
　　朱漆的城门大开，欢迎着八方来客，商贩与工人络绎不绝地往来于此。
　　街道旁的秦楼楚馆阵阵娇嗔传来，还有脂粉钗环装饰的美人在楼上向下招呼。
　　但面具人脚步一转，拐入了城里的贫民窟。
　　还没站定观察仔细，眼前便出现了一件黑暗逼仄的小屋，以及两位少年。
　　“十九，这一别可能就是再见无期了，保重。”
　　“是我的错，怪我这身子……”
　　“这哪是你能说的算的呢。好了，今日的药得你自己煎了，进去吧。”
　　“战乱，瘟疫。”面具使者在一旁贴心地提醒道。
　　“我知道……”青年只觉胸中一口浊气压着，不上不下。
　　“好了，下一处。”面具人没什么感觉，例行公事般扭转时空。
　　还不等他们迈步，那萧条黑寂的贫民窟顿时换了副气象：黄沙飞舞，大漠茫茫延伸到天边，秋风卷白骨。
　　“此仗不成功便成仁！”
　　“上——”
　　先前参军的男子站在队伍前头，长刀一挥，扬起的血腥气荡到了天际。
　　士气大涨。
　　可以少胜多的战役终究是寥若天星。
　　面前是数以百倍的敌军，身后是苍茫的大漠飞沙。
　　凛冽刀光闪过，落日的余晖将飞溅出的鲜血映得鲜红透亮。
　　青年忽觉面上一热，那鲜血似乎溅上了他的脸颊。
　　他抬眸，面前是是眼里蒙上阴翳的濒死的将军。
　　最后一眼，向着人世间，还有着万般的眷恋。
　　“……这是……我？”青年怔怔看向倒下的身躯，想要替他合上眼睛，却是徒劳无功。
　　“想起来啦？甚好。”面具使者的话里总算带了点起伏。
　　“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青年低喝一声。
　　“啧，别急嘛，就好了。”

　　画面天翻地覆，它们又回到了地府。
　　青年眼看着初到此地的自己神情癫狂，所到之处皆被一柄长刀劈得一片狼藉，身侧戴着面具的使者无辜的被殃及，肉身被刀锋一劈竟化为飞灰消散。
　　“何辞将军？将军？”
　　何辞转头看向面具人，它竟然没有丝毫气愤，回想一路上它的态度，真算是胸襟开阔了。
　　“十九……？他去哪了？”所有的记忆一瞬间入洪水决堤般涌入他的脑海，顿感头痛欲裂。
　　“且听我慢慢讲来。”
　　“后来啊敌军攻破城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内大人们想要割地求和，那唤作十九的少年便带领着贫民窟的百姓奋起反抗。”
　　何辞越听越惊心，额角太阳穴猛颤:“然后呢……”
　　“哎呀，后来就被城中士兵镇压了呗。十九作为领头者被拔舌鞭尸，最后用桃木钉钉在了城门口半个月。”面具使者抄着手，聊了几句就说完了。
　　“桃木钉……？”
　　“他的魂魄将会被一直钉在城楼，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何辞喉间腥甜，五脏俱裂。
　　“莫急，还有转机。”
　　何辞双目腥红，直直地盯着它。
　　“何将军执念颇深，初入地府时被老妪我灌了碗孟婆汤却还不肯过忘川河，竟还将我肉身打散了。现下只要用你执念的力量便能助我重塑肉身，顺带你的魂魄会去城楼上替下你的十九，代价是永世不得超生。”
　　“好。”几乎没有犹豫。
　　孟婆揭下面具，露出张和蔼的笑脸:“如你所愿。”
　　说罢手一挥，何辞便觉魂魄骤然被抽离肉身，那撕裂肺腑的痛苦转瞬即逝，下一秒就没了意识。
　　孟婆手心出现了一团晶莹光圈，它那虚无缥缈的形体忽然自上而下慢慢变得具体可见，直至肉身完全重塑。
　　几乎同一时间，奈何桥上出现了位神情坚毅面容憔悴的少年。
　　“孟婆汤，喝了就过奈何桥转世。”孟婆向他端出一碗澄澈透明的液体。
　　少年轻轻摆手:“多谢，但我还要找人。”
　　孟婆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这已经是他们替来替去的第八十六次了。
　　“跟我来。”孟婆如是说。
　　它不介意多汲取几次执念的力量。
　　只可惜到头来，这个故事只有它知道。

作者有话说

　　重修一遍发现写得好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