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山来客》晓山清

16、喜宴

　　“今天去上学吧？”
　　“嗯。”
　　小付予梦背上书包，换好鞋，走时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别忘了来接我呀，还有帮我去问问鹿神。”
　　等女孩离开了好一会儿，她才出发去山上。
　　刚到屋子前准备开门，她就被翎禾叫住了。
　　“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准备上界去吃喜宴呢，你去吗？”
　　“谁的喜宴？”
　　“就是前次来找你帮忙的青鸟——碧落，她成亲。”
　　“真的啊。”
　　难得看付予梦有些情绪波动，翎禾点点头：“她特意要我邀下你，你也去吧。”
　　“鹿神去吃喜宴吗？”
　　“肯定已经在那了，他似乎还是帮忙迎亲的长辈。”
　　“那我去吧。”
　　走在路上，翎禾好像想到什么一样：“你不会是喜欢鹿神大人吧？”
　　她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我是有事找他帮忙。”
　　“不喜欢就好，要是喜欢可就惨了。”
　　“为什么这么说？”
　　“喜欢鹿神大人的，明的暗的有多少呀。不过也正常，他行事正直又温柔，对他人细心周到。可越是这样的人，越能拿捏分寸，有一种疏离感，难以亲近。所以啊，那些喜欢他的没有一个能成功，徒增伤心罢了。”
　　“他就没有和谁在一起过吗？”
　　翎禾摇摇头：“不知道，神都有过去，但已是神了，应无欲无求吧。”
　　“那你呢，有喜欢谁吗？”
　　“我？我成亲了。”
　　付予梦很震惊：“和谁？我怎么都没见到。”
　　“他也是只鸾鸟，叫明翊。我们……走散了。”
　　“怎么走散了？”
　　“我不是和你说过，十五六年前我受了伤嘛，就是那时候我们一起去凡间，被人类抓了，我获救后，却再也找不到他。”
　　“完全没有音信吗？”
　　“我问过鹿神大人，大人一向不掺合这些事。”翎禾的表情很落寞。“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会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你一定能找到他。”她看着翎禾，很认真地说。“我的预感一直都很准。”
　　翎禾向她笑了下。
　　两人走到一个悬崖边，翎禾说：“你坐到我背上哦，一定要抓紧。”说完突然化成了原型：一只红色的大鸾鸟。
　　她还以为可以像鹿神之前那样闭上眼睛就可以直接到达要去的地方，没想到有这么刺激。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颤颤巍巍地爬到鸾鸟的背上，手脚不自觉地发抖，死命地抓住羽毛。
　　鸾鸟飞得非常快，她坐在上头，风飞快地在耳边轰响，好不容易有点适应了，于是慢慢睁开眼，眼前的景色美不胜收，白云近在咫尺，河流山川远远落在脚下。
　　出现了一个深黑色的圆洞，鸾鸟往那里边飞去，飞入的那刻，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铃铛的声音。
　　飞过一段黑暗的路程，前方像隧道的出口一样是温暖的白光，等白光散去，鸾鸟停在了一块平地上。她爬下来，鸾鸟随后化成人形。
　　“快跟我来。”
　　一直跟着翎禾到了婚宴的地方，报了名字，交上请帖后，她们进了一个满是红色飘带与红色灯笼的漂亮庭院里，窗户上贴满了囍字形的窗花。
　　庭院里几乎坐满了人，翎禾找到了相识的几位好友，于是拉着付予梦坐在她们一桌，坐了会，一个嫩绿色长裙的女孩问翎禾：“你不是说要早点来帮忙的吗，那边摆盘好像缺了个人。”
　　“哦！我又给忘了。”翎禾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对付予梦道。“我去帮忙啦，你先坐在这玩吧。”
　　付予梦只好一个人坐在她们中间，听她们讲话。
　　“说起来，你一个人类，是怎么到尧光城去的？”怕付予梦感觉孤单，一个头上插了一根粉羽毛的姑娘问她。
　　“尧光城？”
　　“就是苑大人在的那座山上，你不还住那里吗。”
　　苑大人……她琢磨了下，应该说的是鹿神。
　　“哦，我走上去的。”
　　粉羽毛姑娘笑了：“真奇怪，那可不是能随便走上去的，有的仙专程找都不能找到那儿去，你随便走走就找到了。”
　　“对了，你们听说没，现如今尧光城里少了好多神兽。”
　　“怎么搞的？”
　　“私自下界呗，有的死了，有的被人类发现了，一个早已经被人类认为灭绝的动物突然出现，可环境都大不同了，怎么生存？从此没音信。”
　　“已灭绝的动物？”付予梦问。
　　“你不知道吗，尧光城里那些兽物，几乎全是苑大人收留的原始生物，本来早灭绝了。”
　　“最近他不是还特意辞了学园那边的事，好像打算不教书了，不知是不是为着这个。”
　　“也不定是因为那蔓衍。”绿裙女孩小声说到这里，几个姑娘都笑了。
　　“你们可别说了，她就在我们附近那桌。”
　　付予梦根据她们的描述，看向了对面桌后坐着的一个豆绿色衣服的姑娘，那应该就是她们口中的蔓衍。
　　“她为能亲近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可惜弄巧成拙，跑到学园里去，搞得鸡犬不宁。”
　　嫩绿裙姑娘叹了口气，小声说：“也是个痴情的。可如此紧跟着人家，没个适当的距离，确实过分。想想这明面上喜欢苑大人的姑娘多了，哪有人像她这般越界。”
　　翎禾端来了果盘，招呼她们吃：“快开席了。”
　　话音刚落，忽然整个天暗下来，变成了夜晚的样子，四周点起了青铜的连枝灯，火树银花。这连枝灯造型像是一棵松树，最上头的灯是由一个骑在鹿上，有鸟羽的人托着的，精美异常。
　　“烛龙闭目。”
　　不远处的大殿的门打开，出来一男一女两个老人，都微微笑着，看上去慈眉善目，请大家进殿。
　　殿内的无数檀木桌上已摆好了美酒佳肴，她跟着翎禾席地而坐，过了一会碧落穿着一身红衣和她夫君来敬酒了。
　　附近几桌的一齐起身说了几句祝福语，各喝了口酒，这酒很烈，付予梦喝着喝着觉得浑身发烫。殿内有些闷，她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淹没在杂乱的说笑声中，于是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她没有要翎禾陪，打算就在殿门口的庭院里站一会，就在这时看见了鹿神。
　　他也盯着她看，她往前走了一步，他却转身跑走。
　　她跟着他跑了不久，觉得不对劲，这不像是鹿神，鹿神不是这样的动作神态，可是他长得却又的的确确是鹿神的样子。
　　此时，鹿神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了她。
　　“你是谁？”她问。
　　那人忽然诡异地笑了，在夜晚的淡淡月色下，风吹得周围的树木沙沙响，他突然变得越来越矮，身躯像能容纳五升的茶鼎，八只脚展开占地数尺，俨然是一只巨大的蜘蛛怪。
　　她吓得还没缓过神来，蜘蛛怪的一只毛茸茸的脚已经要向她伸过去，她没说话，腿还有意识，赶紧飞快地跑了起来。
　　周围并没有什么建筑，她只好使出全身力气往前冲，巨大的恐惧和大难临头的压力使得她无比紧张。
　　穿过树木蓊郁处，眼前有一丝亮光出现，她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跑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附近响起，那声音温和又淡然。
　　她抬头，一个人一身月白色长衣，举着灯笼立在月下。
　　是鹿神。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松了一口气。
　　“有，有一个好大的蜘蛛。”她边喘气边回头，发现那蜘蛛不知道在哪去了。再目光一转，那圆圆的身躯躲在一边的草丛里，正准备小心地溜走。
　　“在那！”
　　鹿神看了一眼，手朝蜘蛛怪的方向伸了过去，轰地一下，那只蜘蛛怪的身上好似着火了一般。
　　蜘蛛发出凄厉的尖叫，刺破夜空，惊得她朝鹿神跑过去。
　　“它会死吗？”
　　“不会。”
　　鹿神朝那抓了一把，把它收进在一个袋子里。
　　刚烧过蜘蛛怪的地方流了滩黑色的液体，发出一阵特别刺鼻的臭味。
　　“你要把它带到哪去？”
　　“令它吃不到你的地方。”
　　鹿神刚说完，就被她抱住了，他身上有一种虽苦却莫名很好闻的草药味。
　　“谢谢你。”她嘟囔着，捉住他的手，摩挲他的手指。“你手真好看。”
　　“……你饮席上那酒了，饮了多少？”
　　他叹了口气，把手给抽出来，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不多啊，三杯？我觉得我挺清醒的。”
　　月光映着她的脸庞，一边说着她一边做了个“四”的手势。
　　他无奈道：“这酒，它醉在后头。”
　　等付予梦清醒过来的时候，能记得的就只有这些片段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头上是红色的盖头，低头能看到嫁衣上精致华丽的纹样。
　　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有人跨过门槛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近，说不定是喜娘呢。
　　那人停在她面前一步，她瞧见他的鞋，便知道是新郎来了。

　　来人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她把手放上去，感受到那人掌心的微凉。
　　他用了点力拉着她站起来，然后用了个玉如意就这样挑开了她的盖头。
　　呼吸变得更顺畅，四下也光明起来。她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愈加紧张，抬眼看了一眼他，目光立刻垂了下去，看着他的衣服。
　　虽然只有一眼，可她已经看到了那双澄澈又认真的眼睛。
　　那是鹿神的眼睛，本是干干净净、清清冷冷。他应是一身白衣，隐没在神秘的林中，脱离红尘，温和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此刻，红烛火辉映，他眼睛倒映着她微红的脸。他一身红衣，是新郎装束，满是红尘的痕迹。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拉她的手坐到桌前，桌上有两个瓢，以线连柄，他们各拿一瓢饮酒，同饮一卺，象征婚姻将两人合为一体，同甘共苦。
　　“别怕。”
　　“嗯。”她应了一声。
　　他那白皙修长的手替她挽了鬓角的落发，凉凉的手指触及到她的耳朵，她微微颤抖。

　　梦到这里付予梦惊醒，坐起身来，心跳如雷，心想自己这样算不算是亵渎他，这可不行。
　　外头似乎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四周一片漆黑，她头有点痛，不知道这是哪。
　　忽然门开了。
　　来人披着一身月色，手里还是提着盏灯，在灯火中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心一紧。
　　鹿神是擅长看穿别人心思的。
　　她只好装正经，好在她一直很在行。
　　“这是哪？”
　　“我屋里。”他原来还拿了碗茶，给她端过来。“你饮酒了，都不记得么？”
　　本来是不太记得，他这么一说她一下全记起来了，顿时更加难堪，只好借喝茶掩盖着脸上的表情。
　　他蹲下来给她端着碗，修长的手在灯火下更白皙好看，她更不敢看了。
　　看着她喝茶，对于她之前的非礼，他没有恼，温声道:“还敢喝吗？”
　　“不敢。”
　　其实是敢的，但她可能是出于今夜对他的非礼举动以及非礼的梦感到有些羞愧，就顺着他的意思了。
　　一直看她喝完水了，他端着那空碗，问:“可有舒服些？”
　　“嗯。”
　　他又看她一眼，她却不敢抬头，于是她感觉他起身，那灯火离她越来越远，他提灯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