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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十九、残照当楼 ...

  •   谢长缨自外墙翻入齐府并循着记忆来到宴饮那日行经的小园之时,正逢西山之上的残阳自云翳间挣扎着漏下血色的辉光,斜照于这处小园的回廊粉墙之上,曳动着幻梦似的宁谧光斑,照见粉墙之上栩栩如生的诡谲图景,也照见苏敬则凝神观之的秀颀背影。
      “苏公子有发现?”她径直走上前来,亦是展眼望向这墙壁之上的“仕女图”。
      苏敬则闻声止了思绪回首看来,浅笑着应答:“姑妄观之罢了。此刻知陵兄想必已扣下齐府中一应人手,正在与部曲一同清点齐郡守的仓帑钱粮并一应藏品,谢姑娘不打算去看一看?”
      “谢家可不敢‘越俎代庖’地处理仓帑之物,既然左右都需待得那些家主前来做决,我又何必急于一时?”谢长缨不无讥讽地笑了笑,而后重又侧目瞥向了苏敬则,“依我所见,若想验证一番当日的猜想,倒不妨去那园中翻动翻动。听闻往日里齐府那些被杀的姬妾,明里皆是‘失踪不见’的,但齐府每日运出的秽物中却从未有过异常。”
      “自是无妨,谢姑娘的‘直觉’向来可靠。”
      苏敬则倒也并未有太多犹疑,四顾一番后,便举步行至小园一角,寻见了府中花匠堆放于此的一干器具。谢长缨亦是紧随而至,当先取过一把铁铲,又抬眸对上了苏敬则的目光,笑吟吟道:“那么,我便先行前去一观了。”
      她凭着那晚的所见所闻寻至此前白菊最盛之处,只是稍稍思忖了一瞬,便动手挖开了此处干枯得与别处无二的草丛与泥土,而铁铲不多时便已触到了一片坚硬。
      “……颅骨?”随行而来的苏敬则一眼便望见了泥土中根须缠绕之间露出的究竟是何物,免不了略显讶异地笑道,“谢姑娘还真是猜得分毫不差。不过依照这具颅骨的形状……应是女尸。”
      “那便将这园子翻上一遭,毕竟……”谢长缨将铁铲又是向着泥土中一推,而后撑着那木柄,很有些玩世不恭地回首笑道,“齐仲膺也已死了。”
      苏敬则见得她这般动作,亦是不禁极轻地摇了摇头,无奈微笑道:“……也好。”
      二人接连又动手在小园中清理出数具女尸后,终是在这些尸骸之下翻出了第一具男尸。
      “此人……约摸死于两个月前,颈骨处有受损痕迹,当是被人勒死。”又一具男尸露出白森森的头颅后,苏敬则再次俯身细细查看起了尸骨的情状,低声道,“若无意外,应当是它了……但覆于其上的几具女尸,似乎遇害得更早些——奇怪。”
      “这可当真是奇了。不过,其中细节待你们审过齐府的那些仆役家臣,多半便可有所收获——倒也不需在此胡乱猜测。”
      谢长缨冷笑着,而苏敬则已沿着尸骨的轮廓径自摸索着向下细细清理,却是在尸骨腹腔的位置突兀地触到了一小段冷硬之物。
      是一截尚且封装完好的小巧信筒,其上已有隐约的锈纹。
      一旁的谢长缨蓦地蹙起了眉头,心下顷刻间有了隐约的猜测:“若是死者贴身携带之物,齐仲膺的下属处理尸体时想必不会察觉不到,这其中究竟……”
      “一看便知。”苏敬则直起身来轻轻一叹,小心拧开了信筒,自其中取出一张已然被仔细卷起的信笺缓缓地展开,只是粗略地扫过数行文字,他的神色便亦是沉凝了下来,“……前任郡丞的绝笔信。”
      “怎么会……”谢长缨亦是沉沉地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器具上前一步,斟酌着问道,“他写了什么?”
      “似乎是限于篇幅,他的文字颇为简略晦涩。”苏敬则的目光急急地掠过信笺之上略显歪斜的阙漏文字,以白话低声解释道,“他起初只是察觉互市盈亏有异,深入调查后却又发觉……连年灾祸致使郡府之中实际所储的钱粮远少于账目所载,而齐郡守不知出于何等目的,曾与羯、羌二族有过密切的私下交易。他写下此信时已自知绝无生还之机,故而希望有缘之后来者能够沿此线索继续调查下去。”
      “可惜,他到底是猜错了自己的死因。”谢长缨听罢,很有几分惋惜地摇了摇头,“互市的异样我们也曾有过调查,齐仲膺今晨也并非因此而对你下手,所以齐仲膺真正不敢公之于世的,其实是……”
      “府库空虚。”苏敬则小心地将那信笺依照原样卷起收入信筒之中封装起来,接过了谢长缨的话语,“郡中百姓有占得恶田不堪赋税者,大多便会设法避入世家名下成为无需缴纳官府赋税的佃客。若逢天灾连绵则逃为佃客者尤众,由此郡府所得赋税自然入不敷出。”
      “若逢太平年月尚可清查隐匿人口,但如今……”谢长缨眸光暗了暗,转而说道,“罢了,且说说眼下,这信笺苏公子打算如何处理?其中既然提及了互市,你若将它公之于众,便少不得要惹卢氏的猜忌了。”
      “别无选择。”苏敬则言语之间已淡淡地垂了垂眼眸,轻声叹道,“此前官粮掺砂一案的结果,你并非不知。此事绝非你我或是谢家所能摆平,若不能及时置于各位家主眼前令他们无从推诿,来日却又不知该是谁来为之顶罪了。”
      谢长缨默然权衡许久,终究只是微微抬首,遥望着那一线渐隐于西山之下的残阳:“……万事小心。苏公子也瞧见了,纵然是郡守,若行事不合其意,他们也便这样‘处理’了。”
      苏敬则闻言,不觉略一侧目,却正见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轻飘飘地落于谢长缨的眸中,晕染成一点极为温暖的色彩。
      他便也极轻地扬了扬唇角。
      恰是此时,齐府前厅的方向隐隐地响起一阵骚动。
      苏敬则率先移开了一瞬停驻的目光,循声看了过去,却也并不见有谢氏部曲前来通报,一时沉吟着若有所思。
      “不妙……我先行一步。”谢长缨却已微微蹙起了眉头,“多半是那几位家主的亲信闻讯而来。”
      “果然……他们怎会轻易放过齐氏的府库?”苏敬则会意,颔首道,“谢姑娘既是不愿显迹于人前,还是早些动身吧。”
      谢长缨自是不再寒暄,只是纵身跃出了小园。而苏敬则将那信筒收拢入袖,转身便步入回廊之上,向着喧嚣声的来处而去。
      ——
      苏敬则还未步入齐府前厅时,便已遥遥听得谢徵颇为恭敬地朗声向着来客道:“诸位家主,齐氏府库眼下仍在由晚辈的下属清点,只不过……”
      “不过如何?”
      苏敬则立时辨认出来,这应是卢冀的声音。不曾想卢冀这等豪强家主竟也亲自动身来此,他心下难免担忧谢徵疲于应对,便又略略加快了脚步。
      “齐氏府库之中除却字画古玩,可堪解去本郡危局的钱与粮却是所剩无几。”
      “此事……谢校尉可能确认?”
      “谢校尉,几位家主。”苏敬则也正是在此刻匆匆步入前厅之中,他颇为歉疚地向着在场众人长揖赔礼,而后又道,“府库之中尚未清点完毕,下官正是自那处而来,亦可作证。若是诸位家主心怀疑惑,不妨同来一观?”
      “苏郡丞?”这一次反倒是林羡之难掩语气之中极轻微的诧异,他略微斟酌了片刻,便道,“听闻苏郡丞自到任以来行事皆是滴水不漏,便——有劳了。”
      “林前辈过誉。”苏敬则自是礼数备至地一回礼,却又不急于立即动身,转而道,“实不相瞒,下官此刻唐突而来,本是另有一事需得报与诸位裁夺。”
      卢冀神色波澜不惊地一颔首:“苏郡丞但说无妨。”
      苏敬则这才不紧不慢地自袖中取出了那一支小巧的信筒,落落大方地递出:“此物原是下官与谢校尉的人手清理府中小园时,于一处尸骨之上所见。适逢非常之时,下官不敢妄动,因而正欲来请谢校尉定夺,不曾想诸位家主也及时赶来。”
      “且容老夫一观。”卢冀自是顺理成章地当先接过了信筒,轻轻拧开后便取出了其中的信笺细细看了起来,神色亦是如苏敬则所料一般渐渐沉冷。
      谢徵毕竟不知方才小园之中诸般变故,一时自是难掩惴惴忧心之色,征询似的偷眼瞥向苏敬则,而后者只是报以一个极为云淡风轻的笑容。
      “……岂有此理。”卢冀看罢信笺之上的词句,神色几度变幻,最终定格为众人意料之内的震惊与愠怒,环顾过在场诸人后,冷然扬声道,“八月时失踪身死的那位郡丞已然查明,这新兴郡府库中的钱粮短缺多时,根由皆在于此。”
      这一番话在局外人听来属实太过石破天惊,在场一干尚且不明就里之人难免已是私下里议论纷纷。
      而卢冀好似是为平复心下愤懑一般长舒一口气,将手中信笺递与身侧的林羡之,又向着苏敬则微笑道:“苏郡丞,兹事体大,还请立即领我等前去齐氏府库核实一番——另外,还需谢校尉协助一二,将齐府的这些仆从家臣,暂且系入狱中留待审理。”
      谢徵自是乐得应下,而苏敬则亦是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恭谨道:“是,诸位家主请随下官来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二十九、残照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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