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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苔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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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大人再迈过石阶大抵是半天后了。
昏黑的小寺淅淅沥沥地漏着雨,左右的两仆人将灯盏点着,就各自散去。小寺正殿中只留下了祁谦,昏黑的火光一晃一晃地映着一身单薄的绛红朝服。风透过窗棂,水雾笼罩了周身,水火的碰撞发出声息,萦绕着,细细嗅来,是灯油,是枯叶,是烟尘,还有林木的幽然味道。
灯火总归是太清冷,暖不了正殿正中的佛像,暗沉着,灯光也无力抚摸到佛像的脸庞。祁谦点上香,袅袅青烟徐徐升起,稳稳插进木案的蛀洞中,他重重地跪下,一拜,久久不起。金色的亮光落在他的发丝上,几缕白发格外惹眼。
谁人知,小寺后的无字石碑上已经爬满苔痕。
而后不知过了几年,唏嘘声里,传说着,此处葬着最忠良的贤臣和最祸世的妖僧。
一
人生如蜉蝣般,止于朝暮。田盼着久旱逢甘露,戏唱着他乡遇故知,梦幻着洞房花烛夜,念想着金榜题名时。江南是一片喜乐,舟舟灯火中,夏雨稀稀,四海集客更有几个乡音,锣鼓喧闹拥着一对新人入门,席宴上酒后谈着谁家儿郎做了官。
那时的祁谦正路过这家门口,主人在门口接迎着客人。
“书生,书生,雨路湿滑,我家主人请你歇歇脚,在府上温杯喜酒。”一个小童叫唤着。
祁谦拉了拉书箱上的油纸,向门口躬身行礼,允了下来。走上台阶,又向主人家道了谢。他不曾失了礼数,倒是被熙熙攘攘的宾客拥了进去。
进了正堂,他就往边上稍稍,躲在边角,轻轻地掸着油纸上的水珠。
人中也有几个书生打扮的,其中有一人格外显眼。那人谈吐不凡,悠然自得地共旁人畅谈,声音中揉和着些许乡音,让祁谦听着格外亲切。
这亲切得让他在许多年前见过。楚玉在邻巷的书院,相去不远。两家书院的先生是最喜欢掐架的,一打起来就顾不了温文尔雅,滚得地上尘土飞扬。两院的学子不避热闹,某鬼才更是书长文以记之。那时,他就顾了楚玉一面。
后来不知聊得怎么投机,他就溺在楚玉的温柔里了。好似还写了红笺吧,少时不知事,写了什么历经多年也记不清,只是莫名让祁谦晕红了脸。他就好想逃去,终是抱着书箱缩在边角。可总忍不住往人群中偷瞄,不经意地竟然对上了眼,像老鼠见了猫。
楚玉拥了过去,穿过人群,和他站在一起。他耳畔是宴席的喧闹声,他们好像没有说话,又好像说了话。他们稀里糊涂地就喝了酒,该是喝了不少酒。
雨停了,声音也小了。他一肩负着书箱,一手揽着楚玉,缓缓地走,如同苔痕长在湿滑的石阶一样慢。这湿漉漉的巷子里,突然听到身边人的一声低语,“祁谦……”,实在瘆得慌,惊了他酒醒了一半。
次日清晨,他是在长亭醒来的,听着小燕轻啼,迎着拂面清风。微微俯下身,方觉察怀中人睡得正酣。空气温润,习习清凉的晨雾为楚玉的唇上浸了朝露。多年前的稚嫩孩童已经成长为了翩翩少年,可仿佛,那股纨绔的劲儿不改,睡得并不老实,手不安分地摩挲着他的衣角。
再晚点,赶不上渡江的船家了。楚玉的眉头突然蹙起,该是梦到可怖的东西了,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子。他的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落了地。让他好好睡会吧。
最晚还有一叶渡江的舟,舟子刚醒酒,巧让祁谦赶上了。
“水上白鹭飞喽,流水鳜鱼肥欸。桃花纷纷,我着蓑衣,斜风细雨,我戴箬笠。”舟子摇着橹,喝着歌。时时往人脸上偷瞥,自顾自夸耀着,手里是渡过湘君的兰桡。
祁谦不多搭理,只是就着渔灯温着书卷。楚玉也在一旁,反而听着舟子的话去了,手肆意地拨动水面,“湘君如何?如这个呆子喜欢看书么?”抬手就往祁谦脸上甩水,祁谦也不恼,静静地用衣角把脸上的水渍拭去。
“湘君可是水中的女神啊,保佑每个船家呢。”舟子压了压箬笠。
楚玉拿来渔灯,往自己靠了靠,“那也是个明艳的神。”说罢,就看起了自己在水中的影,盯了好一会儿,微微水波让水面皱起,只觉着无趣。他就把渔灯推给祁谦,撇过脸说着:“拿去,拿去。”灯光点染了祁谦的脸,更是加重了颜色。
隐约能见到岸边了,远边山中寺庙响了晨钟。
“如是取不得功名,到山中幽居也称心。”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在一阵阵荡开水面、迎接天光的钟声中,一句清凉的话飘过心间,不消片刻,就被牢牢抓住。
二
在京郊,楚玉租赁了一间小院,与祁谦同屋读书。祁谦不知道怎么拒绝这番好意,推就着,也应承下来,两人倒也做个伴。
日出惊得鸟离了巢,夕阳在空气中留下余温,月升时能听到松涛声。春是冰雪消融,是杨柳纷飞,是细雨绵绵。夏是密云骤雨,是树干鸣蝉,是日光不歇。秋是叶落枯黄,是泥土芳香,是丰祭佳节。冬是风雪漫天,是万籁寂静,是寒风簌簌。
读书作伴总是好的,文人典雅。踏青时节尽赏春光,打秋千,放纸鸢,食青团,连酒气也能熏得人蒙蒙,在小院中淋着细雨。炎暑夜里正是清凉时,挑灯游,观龙舟,驱五毒,要是赶着浓云能静听雨声。丰收时节共赴社日宴,祝丰收,赏明月,品糕点,茶虽味苦却有淡淡回甘。风雪总会有歇停,折梅枝,烫杯酒,嗅松香,风起扬袖送雪飞。楚玉的酒品并不见得好,祁谦对此知根知底,“三杯醉七杯倒”,喝大了还老喜欢往祁谦身上攀,牢牢地搂着人的脖子。
醉人儿趴在祁谦的背上,手还在乱挥,叨叨着“把盏祝东风”“举杯望明月”,手往空中捞捞,在小溪的映月中,什么都没有捞着,就嘟嘟地生起气。祁谦只得把他放下来,对他说着“揽着了,揽着了”。楚玉就愣愣地盯着他的脸,乐呵呵地笑起来,好似真的揽着了清风明月般。
祁谦也止不住自己的笑意,用手舀起溪水给楚玉洗脸,“揽着了就消停消停吧。”楚玉听话静了下来。林中流水潺潺,晚风吹过林间,有月明,有灯影,有两人同行。
楚玉是喜欢偷闲的,和祁谦背靠背,打个盹就过了半天。虽然是避着祁谦,不被看见,但是心里自我安慰着“偷得浮生半日闲”。听着祁谦诵书是有意思的,读书像寺庙里环绕的悦耳梵音,助人清眠。
三月延试后,春雨也不消停歇。考后放榜前这段时间是清闲的,不同于祁谦闷在心里,楚玉倒是耐不住闲。“放榜还有半旬,我们去逛逛?”楚玉收拾起伞。
祁谦倒是随他,“去山里寻幽吧?”祁谦点了点头允下了。
四月徐徐入夏,京郊不被雨光顾,连水塘的荷花也干枯着红粉,被日光灼得没有多少艳色。如若是要寻幽,该往南去,去蹚过涓涓细流,去迎着习习清风,去畅饮清清竹酒。
三
真的同书卷上说的一样,“幽山寻古寺,林间奏风声。”“有疾风牵微雨,观泉源,水不止歇。”
祁谦细嗅着温润的空气,风夹着水雾为他的睫毛挂上水珠。心也慢慢地缓了,随着林木上残留的朝露流进泥土中一样,一滴,一滴,缓着缓着。
林木高耸,抬望眼,看的也是稀碎的天,被树梢截得散乱。如若有幸,一片绿叶被叶群排挤,飘飘摇摇,正该落在手上,便就着树叶吹奏一曲,得旁人倾听,是曲调优雅,更添闲云散鹤那般悠然自得。
此间平乐,流连不返。一个人反复徘徊,倒是想起另一个人来,转身张望。那人却在身后不远,正蹲着看着块石头。“该往哪去?”祁谦靠近了他。
他没有回答,倒是抬手一指,直直地盯着石头上的苔藓,问着:“阿谦,你知道这抹绿痕怎么来的么?”祁谦也蹲下来,“石头上长出来的,还是长上石头来的。”祁谦也拿不出主意,书上好似也没说过这般。倒是楚玉突然脱口:“苔痕上阶绿,许是长上来的吧。”祁谦愣了一下,站起身来,淡淡出声:“该是。”
祁谦抿了抿唇,心里想着的是书也不全对,总该有错的吧,错在,错在,也不知是错哪,可是那些书上记的,男婚女嫁,建功立业,媒妁之言,都对么?
楚玉扯紧祁谦的衣袖,把自己拽起来,奋力拍了拍衣摆,看着衣角的泥污脱落。然后,随口一说,“寻幽,寻幽,该往幽处去。”便扯着祁谦往密林深处钻。他这个性子总会吃亏的,执着地向深处,反而卡在两树之间,一脚靴子陷进泥里。这种难堪的样子倒是逗乐了祁谦。
“不许笑。”他抱着树。祁谦背过身去,却止不住笑意,“雨后总该会有泥泽,你不小心着些。现在反而说着我呢。”
楚玉泄了气,求着:“阿谦,帮我,不然我就饿死在这了。”祁谦瞄了一眼,某纨绔脸上蹭了一道泥渍,如一只嘤嘤的花猫。祁谦舒了一口气,推着楚玉的侧身,又转到另一侧,把他托起来。
脱困后,楚大纨绔轻轻地按了按祁谦的脸表示复仇。
“还寻幽么?”祁谦朱唇轻启,浅浅地笑着。“不了,不了,路逢江南,该吃些珍馐佳肴。”楚玉晃着带泥的靴子,又补了一句,“得有酒才成。”祁谦许他,心里乐着,心情好,也应有美酒相贺。
金榜张布前,最后一场酒是在画舫上喝的,他并不沾酒。一瓶清风绿,一壶梨花雪,楚玉喝得不亦乐乎,不曾漏了一滴。祁谦整点行装,品了一碗莲子羹后,烫着茶,想着给面前醉汉解解酒。
天蒙蒙亮的时候,祁谦就起行了。让他再多睡会吧。
殿墙前已经挤满了人。三个宫人走来,一人把锣一响,两旁的人就避开一条道来,听着哼的一声,嚷着“承蒙圣恩,福泽九州。吉时到,开榜!”两位年轻宫人就把榜一张。四周的人就像水一样拥上来,期盼在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老宫人又一声锣,“你们想造反不是?”
两侧息了声,恭恭敬敬地避开一条路,送着三位宫人离开。老宫人刚嘚瑟了没会儿,两侧人又拥在一起,把他顶了出来,他也识趣,不敢得罪人群里的某个状元爷,灰溜溜地走开了。
有的人已经尖叫起来,“中了,中了。”榜前三,已经有两人齐齐晕倒在地上。
他慢慢地找着,看着“廿玖祁谦”,没有太多喜乐,只是惊了一下,继续向下看。隐约见着一个好似楚玉的名字,心中刚要乐起来,却看到了“楚壬”,揉了揉眼,“玖拾捌楚壬”的字样越发清晰。到榜尾,也没有见着楚玉的名字,他又看了一遍,廿玖还是他,可榜上没有楚玉的名字。
榜上有名的人该庆贺的已经谈笑着散去了,喜晕过去的也让人抬走了。榜上无名的人该哭的抽搐着离开,或者互相宽慰三年后席卷重来,也有不相信的反复查找。
四
他反反复复地找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楚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午时的日光毒辣,榜前已经再无别人了。楚玉还是忍不住叫住他,他转身的那会儿有点烦躁,可是看到楚玉,他又不知道该如何,两人就痴痴地站着相视。
还是祁谦突然发觉太阳在楚玉的脸上灼出汗,才拉着他到墙边阴凉处。“那个,恭喜你。”楚玉生平鲜有的脸上挂不住笑容,也没有落泪。祁谦突然攥住他的手靠到胸前,楚玉抽搐了一下,看着对方的头贴过来,两者鼻息交错,燥热得很,对方缓缓吐息:“三年,还有三年,三年后还有机会的。”手上好似侵染了什么温烫的水渍。
“嗯。那祁兄高中了,能否请我喝一杯啊。”楚玉说话了。对方急忙松开手,掩着脸擦拭起来。“嗯,喝,最好的酒。”
京兆最有名的酒楼满了客,是某个高官的弟子考中了。祁谦失了言,楚玉笑着:“看来啊,最好的酒,我是喝不上了。”祁谦也赔笑着,话锋一转:“京兆郊外的酒才是最好的。”就牵着他逛起来,要两碗酥酪,一盏清茶,在一家茶肆坐下。
“要喝就得是江南的醉桃花,桃花下醉。”祁谦装着像是醉了酒。
“那不成。我得要青萍酿,竹青酒沥,炎暑喝来也是极好的。”楚玉舔着酥酪的空碗。
祁谦把自己的那碗酥酪推给楚玉,“嗯,都依你。”
一个年轻堂倌走过来,插了句话:“最好的酒还得是我们茶肆里的黄粱梦。”堂倌拍了拍胸脯,“我敢向您二位保证,全京兆最好的。京兆第一楼还是拿我们酒兑着水卖的,他们卖的叫春秋不醒。”
楚玉饶有兴致:“这黄粱梦在这能买着?”堂倌摇了摇头:“那定是不能啊。他们要买去兑水呢。但是如果二位给点钱,我可以私下给两位取些。”楚玉点了点头,祁谦把钱塞进堂倌袖里。不一会儿,堂倌揣着一小瓶酒过来,给他们各倒了半盏。
“那么少,还不够一口闷的。”楚玉嘟嘟嘴。堂倌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地说:“够多了,再多,醉了就不容易醒了。”楚玉只得慢慢喝起来,倒是祁谦一口闷下。
堂倌刚刚走开,祁谦的脸上就泛起了红色。“你醉了吗?”楚玉问。“我没醉了。”祁谦撑着茶桌。楚玉愣了愣,然后嘴角微微向上,眼角湿热:“你醉了。”祁谦喃喃着,趴到茶桌上睡去,往事如走马观花般。
次日清晨,楚玉少见地早起了。“你,今天就走吗?”祁谦问道。楚玉点点头:“对啊。祁兄还是别送了,你今天还得殿试呢。早些上殿面圣才是。”祁谦没有说话,楚玉笑着招手:“快去吧。封个好官才好,盼着你名扬故里。”
殿试还算顺利,封官雍州,却是离乡远了些。头两年是匆忙的,祁大人常挑灯批阅文书。皇帝的五儿子梁王来雍州的时候,也没见上一面。梁王只觉得他政绩卓越,是个能臣,也不再过多计较。第三年的冬日,得了假休,他赶着雪夜就回了乡。
到家是四日后了,拜祭了先祖,匆匆地过了年节,还没来得急设宴款客,江北的圣旨就传下来了,说的是升迁冀州,是个京官。乡里相送,人群攘攘,祁谦环顾四周,并未见得心里念着的人来送。
此进京都才知晓了,是有个世家千金的丫头三年前见了他,在自家小姐面前说得天花乱坠的,让小姐迷了心,就央求其父。那个世家的舅父是户部尚书,是最疼侄女的,就托人打听了。祁谦三年在雍州的政绩是一众官员里最突出的,户部尚书就起了惜才之心,把他招为自己的学生,有意提携他。
皇帝听了传闻,以为祁谦是梁王的人,毫不客气地准了章。
五
京都雪融,万千花苞沉沉的,春闱将至,它们等着为春风得意的少年绽放。在事外,祁谦才发现赴京赶考竟然是这般热闹,有酒楼上醉酒气吟诗对句的,有茶肆就茶水提笔弄墨的,也有不知喝了什么酒,说昨夜梦到紫薇星君亲自点播的。
户部的人都对此嗤之以鼻,领头的是祁谦的前辈严青,道了真实:“那些人无非就是卖弄点,让自己殿试更具名气罢了。”他顿了顿:“他们却不知,他们的案底都在咱户部,还想着扰乱圣听。”祁谦拱了拱手,对这位恩师的大弟子表示佩服。
“大家各查考生户籍吧。”严青的威严极高,把工作分配下去。为了照顾祁谦这位小师弟,倒是分配得少了些。
祁谦不用一早就查完了京郊的五十四名考生。其中多是从梁豫两州来的,更无一人姓楚。他耐不住,就去别处复查起考生来。尽是把京都五千名考生的户籍都复查了两次,也没有找到同乡的那个楚玉,反而是在户部选定的考生中又找出几个户籍有误的。
户部尚书对这个徒弟赞口不绝,祁谦的事情也很快上达天听,皇帝对这个能臣微微青睐。祁谦也帆得顺风,仕途宽阔,可惜他本人并不知晓。
一晃眼,又是一个三年后,时值春闱,祁谦早早地查阅完考生的户籍,他也没见得楚玉。闲下来,倒是往茶肆去了,可惜啊,茶肆已经改为酒馆了,曾经的堂倌摇身一变,成了老板,又可惜啊,酒还是兑了水,兑了更多的水,叫小醉梦了。
祁谦拍了拍崭新的绛红朝服的袖子,跨一步进了门。细嗅着满屋的酒气,倒真是像六年前,可又不像六年前。倚在门旁的伞,伞面上还淌着水,朝靴底蹭了泥,少年的脸上依依稀稀的胡子,该不是少年了吧。
里头倒是坐满了人,倒不能算坐,有靠着墙的,有横在地上的,有趴着椅子的,有醉在生死悠远的梦里的。这身绛红惊得满屋里的人酒醒了一半,梦也碎开了。几个醉汉跌跌撞撞爬起来,把手一拱,嘴里竟然吐不出几个字来。他抬了一半的手,突然地,放了下去。
低下了头,避开他们,绕到了屏风后,换下了一身朝服,叠得规整,用油纸包了起来,才走出屏风,抬起头,一张俊朗又疲倦不堪的脸。
大伙心里也明了,这是一位亲民的官老爷,倒是恭恭敬敬地来前敬酒。这位祁大人没有官架子,随口和人聊起来。“喝的这小醉梦是不够滋味的,该品就得是黄粱梦。”他或是醉了,把内中乾坤漏了一半。吓得老板跌碎一只盏,连忙凑上前。
“大人是喝过的,也就跟第一楼的春秋不醒一般味。”老板的鬓角沁出了密密一层汗,“管是多少年,也是一样的味。”大伙心里多少也清楚,糊涂着,只是吵着加钱换个酒。
“大人发话了,我也不敢藏私,只有一坛,还是小醉梦的价,大伙喝着吧。”
换酒喝了半响,不知道醉了多少人,还真就京兆第一楼的春秋不醒的味。浮生半日去了,来人渐少,去人渐多,日落西山后,祁谦还坐着。
掺了水的酒,他没有多喝,盏里还是满满的,“店家,多有得罪。今天春秋不醒的钱就记我账上吧。”从怀里掏出银两,推就着让老板收下。老板客气了许多,“不得罪,这黄粱梦少。小祁大人喜欢,我去后院取两坛。”
日暮不久,天空蒙上了蓝蓝的雾霭,京郊的小路上看不清人,只见得一点灯火在林间小道上晃,只有树叶见得。一袭白衣,负着油纸包袱,包袱抱着一把伞,怀里揣着两小坛酒,坛口严严封着泥,嘴角微翘,是一抹淡淡的笑。
六
某本《内经》撰写着“气以从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往事如枯叶,树该把它们落下了,可忽然的风又将之掀起,来回往复,难以停息。气是顺了,可是心中空空,不知道落了什么愿了。南方来了书信,双亲健在,一切安康,乡里也和睦。
乡里的户籍没有了楚玉,祁谦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推杯换盏间不知劝退多少人,又得谁同往呢?
卧在下江南的舟上,祁大人少有的失了眠。“如是取不得功名,到山中幽居也称心。”他轻轻地说着。想着,顺着他的性子,或是真的幽居吧。在水路的雾气磅礴中,昏黑夜里,渔火荧荧,如同一颗颗星在江面摇曳。岸边的钲声一响,才知晓过了三更。徐徐闭眼,却是浅眠,朦朦胧胧中,平静的呼吸却缭绕着浅浅白烟。
舟子是个老人家,枯木般瘪皱的手撑着橹,叨叨着:“龟甲起珠,江上大雾。明日又是大晴。”行舟也盼个好天气,游江也盼个好天气。
确实起了大雾,到鸡打着鸣才撕开这雾帘,东方的旭日才徐徐而上了。祁大人早早坐到舟头,江上的日并非从江面升起的,在天边的云霾里,先是浅浅地有了扁扁一点,而后像打铁花迸出的一点,银杏黄般,如同一只透了光的卵,可在不察觉间竟然多了赤色。如真人所念诵的《神咒》:“日出东方,赫赫大光。”只是一瞬,他的心里也透亮了。
沉醉心神的时候,被一声钟响所扰,回神远眺,在重岩叠嶂间露出一角飞檐。
扬州关乎户部的事宜,下面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了。回京兆的日子还远着,他突然升起了寻幽的念头,江南总是好的,比京兆素雅,多有山林。严青对寻仙问道的事情总是嗤之以鼻,祁谦原也是那样,只是寂寥了几年,总得给心里找个依托。
轻舟荡过江崚百里,水波粼粼,时时扬起波涛,是秋潮的前兆。浪涛打湿岩角,崖壁上的兰草垂着叶子,如同饱满了汁水,时刻都可能滴落下来,团团点点的白色小花则是向上,可又一刹那间,与峡岩上的云缭绕在一起,让眼迷失了。
可又听着钟声了,阵阵钟鸣起江潮,荡漾开前路,前途豁然开朗,如同梦到了头,云淡天高起来。舟自然地靠了岸,斑驳的石阶上横斜着苔绿,没人知道苔痕是怎么在石阶上留下的,可能是三个月,也可能是三年,或者是很久很久。
花影杳杳,此生遥遥未可期。转角的一刹,一身僧袍的衣角飘过,满身檀香,如置身虚空中昏了眼,耳畔只有念珠拨动的声音。他抬手,没能碰上一毫,只是眼角温润,湿热一片到了脸颊。梵音浪浪,荡开的是“司轮回,掌六道,普天释机”,怜惜的是“天地煎熬,三毒七苦,众生靡靡”,垂泪于“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八苦缠身,竟让在寺门外的祁大人心沉了下去,身子如同灌了铅一般沉。爱别离,求不得,真的,世间极苦。水镜明台,泛不起丝毫光泽,蒙上一层死灰。
“禅师法号称为释念。是庙里的住持法师。是乌衣禅师的亲传,得了衣钵。是寺里温情的法师了。”小沙弥舔着糖画,“您也是位好温情的施主。”
“那,你可知道法师的俗名叫什么?”
“听大师伯说过,释念禅师的俗名姓楚。”小沙弥搔了搔头,吞吐了一阵,“楚玉”两个字直击心里,心火沸扬不息。
入夜了,翻了县库房的卷宗,祁大人才舒了一口气。
七
早上托人递了折子。“臣于扬州处事,有七县户籍待重核。延反京师时。”祁谦少有的失了职,畏畏缩缩,真是弄臣模样。朝里倒允了他,他总是没错的。
宫闱之内,却有人呈报了上去。手撑金椅的那位没有多理会,只是摆摆手,然后左右搀扶着起身,振了振袖子,不知道往何处去了。
隔着纱帐,两人坐在两侧。亭外是白雪皑皑,法师身后的亭廊烘着炉火。祁谦一身青衣傲雪,却是衬着玲珑棋盘的颜色。这副棋盘是祁谦刻意托人去做的,且亲自送给了释念。祁大人有万千想说的话,可隔了层纱,到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薄薄的纱帐映着所念想的人的影,却如同隔山隔水般。冬至的初雪寂静了周遭的一切,只有落子的声息。
释念一落子,祁谦知道自己又赢了一盘。对方愣着了,落子无悔,可又输一盘,却不知道怎么收场。祁谦夹着一枚,从释念的手上过,落了子,手却落在对方的手上。体察着对方手背的温度,一片冰凉也传达给对方,能清楚地感觉到轻微的触动。
只是片刻,释念抬手挣开,将盘上的黑子一枚枚捻起,“祁大人,是小僧输了,再来一盘吧。”祁谦微微蹙眉,又舒了口气,这性子倒也随他,便把盘上的白子一一拾了起来。
风紧雪骤,从午后开始下起鹅毛雪,至日暮才停下。而祁谦的手已经冻得发紫,眼前也是一片昏沉,输了两盘后,不胜棋力,只听心里一根弦崩断了。颤颤巍巍地起身,剧烈地咳起来,摇摇晃晃地推开棋盘,眼中已经完全茫了去,一时向前倾去,倒进帐中人的怀里。六识皆已经失去了,心如同冰一般平静,真的遁了空,得见了法门。
一片雪白后,他见着了,真的见着了,不破不灭的金身万年,法相庄严,在莲台上端坐着,他就在佛的怀中,佛一切在红尘之外。可他还在相中,他拼命地想要看清,看清了佛面,如是他所见,如他心所念。佛的法相光华,让他归返了尘世。
泡沫破碎时,厢房内一个虎头虎脑的小沙弥在身侧,小沙弥双手合十:“施主,你着相了。”小沙弥身后的老僧弹了一下他圆溜溜的脑壳:“你才着相了。”
老僧双手合十,受持念珠,向祁谦躬身:“水镜明台,斜月三寸,阿耨多罗,得见我佛。施主明台已有三菩提了,南无,阿弥陀佛。 ”老僧又敲了一下小沙弥的头:“我僧修得一生,未能得见大智慧。我们才是着了相。我去取些斋食汤水。”
“楚,啊,释念禅师去哪了?”
小沙弥捧来铜盆,里面水汽蒸腾,回了话:“禅师把施主背回厢房,就匆匆下山寻药师去了。夜雪不曾停,小寺山路险,想该是停滞在山路上了。”
有人在杳杳花影中一无反顾,一眼怅然失。有人在深山难眠中心里沉浮,垂泪枕边湿。与君相顾不相识,在一遍遍念诵中,木鱼咚咚,耳畔回还咚咚。大雪至,更近年节,山中小寺也将关了。庙里只有五六个僧人,若是大雪封山,就困在山上了,不得不下山借宿。
“祁施主就送到这吧。”老僧双手合十,“此年节过了,贫僧就要云游四方了。如是施主不嫌弃山寺庙小,可时常来拜拜。”转身下山时又自顾自说起话来,“我那师兄啊,就居山林,也看不清凡俗,参悟得不到正果。可叹,可叹!”
释念禅师不发一语,也随着远去,身影没在祁谦送别的目光中。
八
人心不可填。在位子上久了,反而不能割舍。准奏祁谦调任扬州两年后,老皇帝突然发现身体日衰,就暗中让人去寻长生。可是仙人与长生长在空中,纵使权倾天下,也摸不着抓不住。就听起佛来,轮回再世怎得了,给自己的皇子皇孙当子孙,岂不荒唐。终是放弃了念想,看看满朝是否有辅佐后代的贤臣。
老眼就清明,看了一遭,也选了几个能臣。却有一人进了他的眼,“祁谦此人如何?竟无人弹劾他。满朝勾心斗角,怎么到他这就没意思了?”
“回上位,这位祁大人两年前请调扬州。没有争户部尚书的意思,政绩也较人优。自是没人想着弹劾他。”
扬州开始有人留心起了祁谦。
“祁大人夜批公文,朝则游于山水中,常往一陋寺。与寺内一位僧人对弈,两者少有言语,更未谈及国事。”
“倒是有意思,给祁大人发道旨,邀那法师来京兆参加一场水陆法会吧。”
京兆的水陆法会办得热闹腾腾,一连讲了三天的经。僧人们个个扬眉吐气,小声议论着:“看来皇帝想开了,想通过法会给自己积点善德呢。”
宫闱之内,楚玉和一众僧人进了金殿。众人并未见得圣面,只听屏风后的沧桑声音:“领了赏就退下吧。”在一众僧人走后,楚玉被留了下来。
“朕看法师是众僧里最年少的。此俊容也是九州内少见的,迷得祁大人流连啊。世间女子也不及法师的姿色。是像神佛。”老皇帝只是照了个面,款款向殿后走去。
“小僧自比仙娥,得陛下称赞,心已经足了。陛下降生佛国,必定是佛国至主。”
“佛国?”老皇帝听着觉着有些意思,就耐着性听下去,倚靠在金椅上。闭上眼,听着殿内说的天花乱坠。声音悦耳,说的是净土佛国,仙娥万千,霓裳飞天。梵音靡靡,道不尽种种好处,不死不灭,统御婆娑。柔情似水,吟起了唯心所造,得偿如愿,欲迷喜乐。
眯眼看,眼前的法师更添几番春色,真的是碧落仙娥临凡,心中不胜欢喜,“好一个自比仙娥啊”。这位老皇帝,心窍真的是被蒙住了,得了一好眠,如喝了满满一坛春秋不醒。
半旬的日子,上面传来圣旨,要在殿东修一座园林大寺,敕封释念禅师为京兆大法师。
老皇帝往返于后宫和园林大寺间。太子得以亲政,也试着和楚玉熟络起来。朝中佞臣也迎合这位皇家新宠,送华衣,送粉黛,送珍宝。后宫妃子的枕边话已经不比这位大法师的话了,妃子们也没有仇怨,要说就恨从前夜寝书房金殿的老皇帝,可现在又拼命地争宠,虽比不得大法师,倒也自在得意。一些弄臣甚至一同夜宿园林大寺的厢房。
大寺的富丽堂皇,楚玉不见得有多喜欢,倒是大寺所处的园林称心。凉亭青瓦,湖水青绿,飞檐灯笼彤彤,石栏花影重重。盛夏得墙角砌冰,寒冬要沿路小炉。山景取名山奇石,坛釉出瓷镇官窑。百花栽在廊道旁,那些不开花的树孤零零地站在外围。
园林大寺赫然比及皇家宫闱,更是繁荣上不少,里头是不少官员的流水。老皇帝也不计较,普天下,哪里不是他的。皇家子弟多也迷乱其中。寺里的唯一的佛已经是最不值钱的了,遮面的锦绣也是用金丝缝制的。这般盖着,竟然是人性最后的耻辱线了。推杯换盏,淫靡不休。纵使圣人也失了德,世伦变成了此间闲暇的笑话。
户部又贬谪了一些臣子。户部的老尚书远放雍北,中途病逝。严青辞了官归乡,闭门噤声。祁大人平步青云,晋升到了户部尚书。
九
忠臣血书“僧乱法纲”“佞臣弄政”,一次次地作为柴薪投入火中。在金赤炉的边上,楚玉自在地舞着,胡僧奏乐,楚玉身上的羽裳突然升起炽焰,飞天着,如同烟火升上了空。周围愉悦地畅饮着。楚玉作惊恐状,拍打着羽裳上的火,老皇帝只是微微蹙眉。祁尚书正想要向前救援,却被兵部尚书郑季拉住。羽裳烧没了,里头是一件五色的裳衣,却不能算是衣,更应该说是丈裹不住全身的纱,尽显京兆大法师的身姿曼妙楚玉莞尔一笑,眼睛偷摸着斜睨祁谦。
郑季一手按着祁谦,一边闷着酒,良久,才闷闷地来了句;“祁尚书,幻术而已。”
夜宴二更才散场。三更时,园林大寺已经没有别人了。祁谦去而复返,不同的是,他怀里抱着两坛泥封的酒。
“楚”,祁谦的话被风噎了回去,转而强笑着,“大法师还未入眠吧,能否和我喝一杯。”
释念在薄纱后换着衣服,披上了僧袍。而后背过身去,双手合十,将念珠转了起来,嗒,嗒,嗒,“祁大人,佛门持戒,请恕小僧不能喝酒。”
祁谦一吸,抬手,才发觉自己湿了泪,“释念,你说的是真话吗?”
“阿弥陀佛,祁大人。”释念停下了手中的念珠,拉紧了僧院,“出家人,不打诳语。”
祁谦开了一坛黄粱梦,只是喝了一口,头呲欲裂,竟然连坛子都握不住了。泥坛子没有多么华丽多彩的釉色,丑陋的而质朴,却封住了这些年黄粱梦的酒气。沉沉的坛子,如同琉璃落地,碎成一片。他斜着身,把另一坛酒放下。
封了多年的酒,味道居然是酸涩。他分不清自己喝的是酒还是泪,只是大嚷:“不打诳语的大法师啊,那你可否告诉我,我的楚玉在哪里?”他摇摇晃晃地靠近薄纱帐:“我那寻幽的楚玉啊,他是否在幽山迷失,而找不到归途。”
楚玉默然了,双手抓着念珠飞快地转起来:“阿弥,陀佛。”双眼紧闭,昏黑一片,干瘪着双唇:“祁大人官至尚书,位高权重,要什么不可得呢。早该是天上的神仙吧,或者是……”声音渐低迷,让人听不着后话。突然帐后人站起来,声音沙哑地嚷道:“为官有为官的喜乐,为僧有为僧的喜乐。苔痕不因石头而长,纵是留了痕,石头也是石头……”
念珠被扯断,哗地一声,落了地。
“法师啊”,祁谦抬手触着被蒙蒙天光透过的薄纱帐,“我能,抱一下你么?”
楚玉未来得及作答,对方已经穿过薄纱帐,从后背将他搂住。他手一松,手里攥着的几颗檀木念珠也落了地。
鸡鸣时,身后人已经不再了,只有僧衣上残留着余温,还有浅浅的酒气。
他抱起酒坛,手背上是一片泪痕。他痴着笑了起来,开了酒坛,将一坛黄粱梦喝尽了。背着初生的朝阳,往西门去了。“我的楚玉啊。”“佛啊,我的楚玉啊,你迷失在哪里了?”他把半生的话都尽数地说了,这些话如同山寺的鲸形钟杵一样,一次又一次地砸在蒲牢形的钟钮上,像多少日月前扬州山寺的钟声,荡漾在僧人年少的风中。
“如是取不得功名,到山中幽居也称心。”小小泥坛子好似有千斤重,他再也支不住了,任凭酒坛落了地,碎在某人的心尖上。
黄粱粥的味道缭绕,他又见着了,见着了心里梦里念念不绝的佛,而佛笑了,笑得灿烂。是月缺星移前,几个茕茕的春秋前,在京郊野外,在江南山林,那抹纨绔的自在的笑。
十
醉倒的祁谦横躺在官道上,冲撞了圣驾。老皇帝看着散落的念珠,更想迁怒于这位户部尚书。奈何兵部刑部的两位尚书来劝,最终将他流放了梁州。
祁大人是在路上醒的,郑季的下官给他煮了黄粱粥。可他并没有吃,只是默默抽泣。梁王悦纳了这位罪臣,并且青睐有加。祁谦也做出了一番政绩。
而后,东宫的太子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薨了。老皇帝到园林大寺大骂,内疾突发,噎着气,回到宫时驾崩了。死前还叨叨着:“佛国。”魔怔了,没能把储君的名字定下来。
祁谦在京兆道路漫步,耳畔世人皆在贬僧的声音。三四皇子正在京兆争得不可开交,祁谦请愿进京探听消息。总有僧人受不了污名,一个年轻的小和尚举火把丢进了大寺墙院内,火就燃起来了。
看到烟起时就冲了进去,可是总没有来得及。“池里太凉了,我带你回家吧。”
时光荏苒,那是后面的事情了。梁王成了皇帝,带着兵部和刑部肃清了朝野。而祁谦官拜户部尚书,两年后升迁为了宰相。
“祁伯伯。”一个小丫头跟在四十岁的祁宰相身后,“今天不用念书么?”
祁谦挺喜欢这个小丫头,满朝也只有她能同自己说说话。她是梁王唯一的女儿,母妃去世得早,她的父皇也不再续弦。
“祁伯伯,阿爹怎么和您一样,没有妻子呢?”小丫头衣服上的补丁是只兔子,是皇帝亲自绣的。
“那是因为啊,他要全心地陪着你啊,小公主。”
小丫头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她信祁谦,感觉他说啥都是对的。
“女娃娃不能当皇帝吗?书上好像都是这般。”小丫头突然别过手去。
祁谦笑笑:“那你想当皇帝吗?”
“想帮阿爹做点事情。”
祁谦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当皇帝吧。书上的东西啊,不能全信呢。”
“祁伯伯,石头上有绿苔,是长石头上的么?”
祁谦告老扬州也不曾回答,唯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