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想上班》鱼鱼鱼鱼瑜

4、老婆好腼腆

　　和谢悬约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点。吕斯言昨天将近十二点才睡，相比平常晚了两个小时，可他因为那个荒唐的梦，七点不到就起醒了。
　　吕斯言很困，非常困。可他睡不着。闭着眼脑子里都是梦里谢悬大着肚子的样子。谢悬脸上好像还有交织的泪痕，双手环抱着他的胳膊。
　　吕斯言在梦里只记得谢悬在挽留他，可脑子好像把梦补充的越来越完整。
　　这个饱含冲击的梦让吕斯言无心多眠。他简单的洗漱然后煮面，又把衣服扔进了洗衣机，正好八点的时候谢悬给他发了个早安的表情包。顺便吐槽了医院的食堂又贵又难吃。吕斯言不知道怎么回他，只能拍了自己煮的面条给他看。
　　【L：我是自己煮面吃。】
　　【嘻嘻：看起来好香，一碗够吃吗？】
　　【L：嗯。】
　　【嘻嘻：你今天忙吗？白天在家会做什么？】
　　【L：学校方面会有一些文件，还会自己写会儿毛笔。】
　　【嘻嘻：毛笔字啊。诶，你有没有听说过医生写字都有自己的暗号？】
　　【L：听过。】
　　消息戛然而止。
　　吕斯言本来以为谢悬会和他聊很久，没想到在他回了“听过”后，谢悬就直接消失了。
　　吕斯言也没多在意，收拾好厨房和衣服后遁进了自己的小书房。
　　学校里要处理的文件不算多，主要是他班里的那个女同学需要沟通。这事儿其实和吕斯言没关系，他就是一任课老师。可女生那事儿闹得挺麻烦的，副院长觉得吕斯言和学生年龄相仿，就一股脑交给了他，让他去开导女生。
　　女生叫许莺，大一新生。
　　去年开学的时候许莺认识了一个大三的学姐，俩人谈起了恋爱。今年学姐大四，忙着考研，就回家住了。俩人见面少，许莺就跑到了学姐家里去找她，一来二去被学姐的父母发现了，学姐父母闹到了学校，说学校没管教好学生，要学校给个说法。
　　然后许莺和学姐分手了，连请了半个月的假，每天在寝室里不愿意出门。上次谢悬在海伦斯外碰见他就是因为他去找许莺谈话，想来想去把人带去了清吧喝酒。
　　现在许莺总算不把自己关在寝室了，也愿意和室友交流了。可少女的精气神好像就从此衰减了。
　　【L：我还是希望你能更关注自身发展，别因为情感问题荒废自己。如果对方父母再因为这件事来学校，你给我打电话，我帮你处理。】
　　【?：好的，谢谢老师。】
　　【L：你好好休息。】
　　吕斯言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聊天记录无声叹气。
　　恋爱啊，哪有那么美好。把两个独立的个体捆绑在一起，不但要消磨精力去费力相处，还会因为是同性要受到来自长辈的指责，同龄人的打量。

　　手机在安静的书房中蓦然响起。
　　屏幕上是谢悬的消息提醒。
　　【嘻嘻：刚刚接了个急诊。车祸，还是个孕妇，还好没出事。你在干嘛？】
　　吕斯言放在对话框的手指一顿。他在想要不要主动提起自己那个离谱的梦，但这好像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事儿。
　　【L：处理了一个学生的事，准备写毛笔了。】
　　谢悬又和他随意聊了两句后说去吃午饭。
　　吕斯言继续蹲在书房。
　　他最近一直在看《诗经》，边学边写然后背下来。
　　今天要写的是《小雅·蓼莪》。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蓼莪》表达诗人不能终养父母之哀。
　　吕斯言又想起了早上的那个梦。
　　人就是那么奇怪，越想忘记越难忘。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我肚子里是你的孩子！”
　　吕斯言记起了梦里谢悬朝他喊的那句话。他的手上好像还沾有温润圆滚肚皮上的余温。
　　手腕一抖，掭笔余下的墨全部落在了“腹”的捺画上。
　　吕斯言有些烦闷的对折好写毁了的宣纸扔进右手边的抽屉里。
　　各种事纷至沓来，总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晚上六点，江城商贸大厦九楼。
　　“抱歉，饿了吧。我在那边搭把手回去迟了。”谢悬双手相合赔罪，一屁股坐在了吕斯言对面。
　　“没事。我没来多久。”
　　吕斯言将右手边的纸巾递给谢悬。
　　谢悬随意瞟了一眼桌面，喊来服务员换了一张吸油纸。随手挽一下袖子就开始淋油烤肉。
　　“喝什么奶茶，我点。”
　　“我来吧，你已经请我吃饭了。”
　　“行，最近好像出了桑葚口味的，我要半糖。”
　　谢悬看着吕斯言在屏幕上戳戳点点，莫名可爱。“你要是不知道喝什么也可以试试我那个，全糖甜，半糖酸。”
　　“啊，好。我去调一点蘸料。你要什么口味？”
　　“都加一点，谢谢。”
　　天蓝色连帽卫衣衬的吕斯言十分年轻，谢悬看着吕斯言在台边调蘸料的样子有些想象不出吕斯言站在讲台上的模样，严厉还是温和。
　　“昨天晚上，是有什么事儿吗？”
　　“什么？”吕斯言坐下看向谢悬。“为什么这么说？”
　　“你昨天在那儿抽了两根烟，现在看起来也很疲惫。”
　　“这样啊……我有一个学生，同性恋，前几天被家长发现后分手了。我昨天带她去喝酒。”
　　“这可是个麻烦事。”
　　吕斯言点点头没有多说。谢悬把已经烤好的肉放进了吕斯言面前的盘子。两人安静的吃东西。
　　吕斯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冷场了谢悬才没说话。可他每次想开口说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可真是一个无趣的人，吕斯言望着蘸料发呆。
　　又吃过一轮，吕斯言朝谢悬摆手，示意自己已经饱了。
　　“不吃了？我才烤了两盘。”
　　十分钟，两盘，虽然是谢悬在帮吕斯言烤，但他自己也吃了不少。可吕斯言就这样说自己饱了。
　　“你自己吃，不用照顾我。”
　　吕斯言点开手机看骑手的送餐进度。显示八百米。
　　应该快到了吧。
　　吕斯言刚想着，手机顶端就弹出了未知来电。
　　“你好，我在……”
　　“吕老师，我妈说明天要来我学校，他们知道我和学姐的事了……”
　　电话里许莺带着哭腔问吕斯言该怎么办，她才大一，学姐父母来闹事的消息刚压下去，现在自己父母又因为这件事来学校。哪怕不是过来诘问责怪也让许莺难以接受。
　　“你不要怕，我记得你是本地人，你把家里的地址给我，我去和你父母沟通。我尽量劝说他们不要干扰你的学习生活你觉得行吗？
　　“没事，你别担心，你好好休息，晚点我再和你沟通。”
　　谢悬看着吕斯言竭力安抚电话里的人，好像能想象出他在讲台上的样子了，不严厉，也不温和。他只是一个可靠的传授者，认真的对待每一件事。
　　“抱歉，谢医生，我要去江岸区一趟。不能陪你吃完这顿饭了。”
　　江岸区离江城市中心很远，搭地铁要将近两个小时，如果谈话顺利，他还能赶上末班车回来。谢悬皱眉拦下吕斯言。
　　“我和你一起吧，这种事容易遭人揍。”
　　吕斯言来不及多想就同意了。

　　待二人上了地铁，吕斯言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说这种事容易被人打？”
　　“我顺口一说。”
　　其实是容易的。医院、学校，谢悬见过了许多闹事的情况。人在一些难以接受和解决的事情面前都显得躁动，他自己也遇见过这种情况，明明是他先动手，可是他的老师再也不能拿起手术刀了。指尖、胸前、地板，血色迸入眼帘，老师替他挡住了家属刺过来刀。
　　他想，如果他没有推那个家属就好了。家属没有被激怒，老师也不会被砍伤。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吕斯言没再与谢悬交谈，而是在手机上不断的搜索什么又保存转发。
　　地铁上的广告循环播放，等他们出站时，已是月光朗照。

　　吕斯言顺着导航找到了许莺的家。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脚边还围着一只温顺的金毛。男人面容平和的问他们有什么事。
　　“您好，我是许莺的老师。过来是想和您谈谈她的私事。”吕斯言拿出和许莺的聊天记录给男人确认。
　　男人犹疑的点头，又看向吕斯言身后的谢悬。
　　谢悬朝男人笑笑：“我是吕老师的朋友。无意窥探。您要是不放心我，我就在外面等着。”
　　男人放开了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摇摇头：“我们养女儿的总是要格外上心些。既然是老师的朋友就一道进来吧。还请你们小点声，我老婆睡着了。”
　　等男人招呼好他们坐在沙发上喝水时，吕斯言斟酌着开口。
　　“您应该知道许莺最近在学校的事儿了吧。”
　　“麻烦老师亲自跑一趟了，我和妻子打算明天起把她接回家住。”
　　“许叔叔，我和许莺算半个同龄人，这件事在这个年纪其实很常见。并且许莺虽然和同性谈恋爱，但现在也已经分手了。学校是一个包容的大环境，不会有人多说闲话。许莺今年刚上大学，多在学校和同龄人接触肯定是比闷在家里好。学校丰富的活动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也更利于将来的社会生活。您现在要是盲目的把孩子关在家其实更容易造成孩子心里压抑。”
　　“可这世上哪里有女孩子和女孩子谈恋爱的道理啊。现在要是不管着，年纪越大越不听说。”
　　“家长肯定是要教育孩子的。但是许莺是女孩子，您要把她关在家里，她肯定是不愿意的。您去学校带她回家，被同学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的，就有更多人知道她性向的问题。流言蜚语最害人，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您可以在家里多了解一下这些群体，等孩子愿意回家沟通了，您再慢慢沟通。”
　　男人陷入沉思，显然是在考量吕斯言话里的轻重。绕着男主人转的金毛本想寻求顺毛，但它看着主人一动不动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蹲在了吕斯言腿边。
　　吕斯言摸了摸它柔然顺滑的毛发又开口道：“许叔叔，我相信您是一个注重家庭的人。许莺自小肯定也没让您过多烦恼过，您如果非要拿这种事逼她听话，极可能物极必反。毕竟聪明的孩子总是有些自傲的，他们相信自己有处理问题的能力，您也应该多相信许莺。”
　　男人宽厚的双手捂住额头。吕斯言继续摸手下的狗头。
　　他进门起就已经打量过全屋的装饰，一面墙的奖状与证书。柔软沙发上的布娃娃，电视机旁三人一狗的照相框，手中柔软的狗毛。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一个温馨的家庭。
　　这样的父母最担心的不是孩子成绩。而是他们的社交，他们的生活。希望他们的每一阶段都是快乐而完整的。
　　谢悬在旁边百无聊赖的计时。等手机屏幕上显示九点三十六的时候，吕斯言拍了拍谢悬的肩示意他可以走了。
　　男人起身相送。
　　关门时，男人问了吕斯言最后一个问题：“老师，性取向这个事，一定是天生的吗？”
　　吕斯言怔然，没料到男人会问这种问题。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是一种心理问题，是能治好的病。可男人能这样问他，显然是已经提前了解过了这个群体。
　　“不排除有后天环境造成的。但放在健康的生活环境里，您女儿的性取向应该是天生的。这是我作为医生的一个保证。”
　　谢悬揽着吕斯言替他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从江岸区回到市中心已经是十一点以后。因为谢悬晚上没吃多少东西，两人跑到了沿江大桥旁的夜市吃宵夜。
　　“我还以为你会说重话去强迫那个家长接受女儿的性取向。”
　　“我连案例都查完保存了，本来是打算一进门先把那些图片视频都展示一遍。可惜没用上。”
　　江岸吹来湿润的风，把吕斯言的忐忑揉碎，这是他成为教师的第二年，他好像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找到了新的快乐。
　　“我住那个房子的街上，有家儿子是个艺术生，他妈也怀疑他喜欢男人。吕老师有时间去我那坐坐，也开导一下那个阿姨呗。”
　　四斤小龙虾上桌，吕斯言戴上一次性手套专注剥虾壳。闻言笑到：“我又不是人生导师，哪有那个本事。”
　　“吕老师，脸上沾油了。”
　　“在哪？”吕斯言有轻微洁癖，不愿意把剥了一半的虾放在油腻腻的桌上，环顾一周又找不到卫生纸。用手腕蹭了一会脸颊又没感觉到油，看向谢悬时却见谢悬早已狭促的注视他多时。
　　“毛病。”
　　吕斯言似怪似怒的低骂一句，胡乱把手里的虾尾塞进嘴里，却突觉麻与辣同时在唇舌间爆开。来不及反应整个脸就烧了起来。
　　谢悬把手边刚打开的啤酒递过去，喝的吕斯言直想搓脸。
　　“你没事吧 ？这虾太辣了吗？”
　　“没事，吃到了花椒……这酒你还喝吗？我再帮你拿一瓶吧。”
　　吕斯言不爱喝酒，也没有和人共喝一瓶想法。
　　“你还喝吗？”谢悬反问吕斯言。
　　“应该。”
　　谢悬轻笑一声。
　　“不想喝就别喝，我勉为其难给你收尾。”
　　说罢，谢悬伸手拿回啤酒瓶，又当着吕斯言的面特意喝了一口 。

　　他们从喧闹坐到了收声，谢悬看着吕斯言的脸从泛红到消退。
　　“吕老师，该回去了。”
　　“十二点了啊，好在明天是星期日。”
　　“一个星期的七分之一了，吕老师，明天也见面吧。有事你就直接拒绝我。”
　　已经过去一天了吗？他们才好好相处了几个小时而已。
　　“明天我都有空。”
　　“好，明天下午看电影，晚上一起买菜做饭行吗？”
　　谢悬站起身拍拍吕斯言的头，柔软的发丝擦过指腹，“不要害怕对我提出要求，我在追你，吕老师。”
　　吕斯言仰头撞见了谢悬垂下来的目光。谢悬虽然是单眼皮，却十分上挑，平视时显得十分有神，现在低低的看着他，像一片细长的柳叶。
　　“西城杨柳弄春柔。”
　　“什么？”
　　“没什么，我很高兴你约我见面。希望你做菜别太辣。”
　　“哈哈哈，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秦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