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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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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立刻打开收音机,里面传出电台女声的播报:
“……我军与日本驻军已经开战……日本长江舰队已仓皇逃出长江口……日本海军中尉大山勇夫被保安队击毙……全上海的国民已涌起抗日浪潮……国民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中国决不放弃领土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实行天赋之自卫权以应之……我空军也到上海协同作战……”
阿九没有继续听下去,他知道外面已经开战了。
阿天还未彻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阿九已经立刻取出干净衣服给阿天穿好,又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迅速收拾着东西。
“阿九,怎么了,是不是要打仗了?”
阿天有些慌乱,他看着阿九把手枪和子弹别在身上,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把小巧一些的手枪递给自己。
“阿天,拿好这个,防身,会用吗?”
阿天摇摇头,阿九便迅速手把手教给阿天怎么用枪,阿天听着他教的各个步骤,努力记住。
“阿天,听我说,我现在派人送你回宋公馆。你回去之后立刻收拾东西,接上老爷和太太,直接驾车去乡下老家避一避。听见了吗?”
阿九扶着阿天的手臂一一交代,虽然极力克制怕吓到少爷,但他脸上表情依旧非常冷肃。
阿九懊悔自己忘记了,昨天和那个地下组织的人见面时,那人就说过,根据形势预判,近日会有大战爆发。
他昨夜只顾担心阿天出事了,完全没有想到,战争会来的这样快。
阿天点点头,脑子里迅速思考着可以躲避的地方:
“我们去富春,那里有我家祖宅,离上海也远一些,打仗应该波及不到,咱们可以……”
突然阿天又敏锐地发现了阿九的言外之意,他反握住阿九的手,急切的问:
“不对,阿九,你派人送我……那你现在要去哪里?上海这样不安全,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日本军队的进攻,彻底打乱了阿九原本的布局。
时下军阀党派林立,直系、奉系、浙系、皖系与其余各系,谁都不服气谁,派系之间撕斗地你死我活都是常事。
自从民国十九年的东北事变之后,谁若是对侵略军奉行不抵抗政策,谁便是国之公敌。
正如东北那位少帅,山海关失守后,侵略军进攻热河,他指挥三十万东北军布防,却一触即溃,十天便致使热河全省沦丧,迫于举国怒潮汹涌的压力,不得不下野。
这就是不抵抗日本军的下场,更不要说与日本人狼狈为奸的,更是国贼。
昨夜众目睽睽,谁都看得到皖系陆家少帅死在青帮的地盘上,必然会在上海引发轩然大波。
阿九原本想的是他们陆家本就与日本人不清不楚,扣他一个汉奸国贼的帽子,正可以借着锄奸的名义站住脚,让人无话可说。
经过数月频繁的内斗,皖系拼光了家底子,如今已衰落地不像样子,要不然也不会狗急跳墙与日本人合作与虎谋皮。
阿九唯一还需要做的,就是给其他派系送一批军火,就可以牵制住皖系,再派人暗杀了陆家那个大帅,便可以一了百了。国党当局乐见派系厮杀狗咬狗,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轻轻放过。
但是,现在一切都被打乱了。侵略军大敌当前,国民政府必然要笼络所有派系聚合力量,各派内战也必将停火然后一致对外。
这个时候,陆家死了个少帅的事,国民政府无论如何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一定要拿出个态度来惩治罪魁祸首,才能给各系军阀一个定心丸,听命为其为其效力。
所以国民政府的巡警厅,以及皖系陆家,必然会四处追捕杀死陆少帅的凶手。阿九现在走在哪里,哪里便随时会有不可预知的危险。
上海这是他青帮的势力范围,苏嘉铁路这条补给命脉也在他手里,他还能通过钱和军火走通当局的路子,他能有斡旋之力与陆家抗衡。可若是他送阿天回乡下离开上海,不仅失去了周旋转圜的机会,还会因为当局追捕连累阿天。
虽然留在上海也危险至极,很有可能他再如何也无法保全自身。他与阿天一别,便可能是永诀。
可阿九想了再多,也不敢对阿天说这些横生的变故枝节,他只故作轻松地安慰着面前忧虑的爱人:
“不要担心我,我只是还有点事情要做,此间事了,即刻就去找你。”
阿九护着阿天来到黄金台楼下,阿天的司机在车上已经睡了一整夜,正不敢离去也不知所措。
阿九拉开车门,送阿天上了车,安排了自己的人跟着汽车一路护送防止意外,让司机一路往宋公馆开去。
阿天的身体甚至还残留着昨夜的酸软餍足,可他却来不及与阿九甜蜜温存,而已经开始仓皇逃命。
他一直紧偎着阿九寻求依靠,阿天的手,至始至终一直与阿九交握。阿天不愿意松开阿九的手,他直到坐进车里,也一直与阿九紧紧相牵。
阿九心里疼痛难忍,昨夜他本担心的是阿天不会喜欢他,可现在看来,他更难过的是与阿天分离。
“阿九,你究竟有什么事,真的不能和我一起走吗?”
阿天祈求般地望着阿九。阿九的身后,马路街道上,已经非常混乱。
四处是慌慌张张关门闭户的商店,一群举着兑票的储户挤兑在洋行门口吵嚷,还有一拥而上在粮店菜店前哄抢着粮食肉菜的市民。
昨夜似乎还是太平长安,今日却突然急景凋年。
阿九深深地看一眼阿天,他狠狠心,想把阿天的手指掰开,可阿天已经把他的手指紧紧贴在脸上,抬头仰望着他:
“阿九,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阿九一瞬间几乎软弱,想着自私地将阿天留下吧。可是他又立刻让自己清醒,他不能让阿天处在双重的危险之中。
阿九用力掰开阿天几乎泛白的手指,将阿天的手反握在手里,俯身在那手背上虔诚而珍重地落下告别的亲吻:
“不行。快走吧,阿天,趁现在还来得及,一定按我说的做。”
车开了,阿天回头看着阿九,他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的汽车远去,阿天探出身哽咽地喊着:
“阿九,你要平平安安的,一定要来找我。”
路上慌乱的行人非常多,但杂在那些无序的人群中的,一群逆向而行的,是举着条幅彩旗抗议游行,四处分发宣传单页的年轻学生,以及站在高处振臂讲演,鼓舞民众的先生□□。
会战刚刚打响,知识阶层主流的情绪并没有被侵略的恐惧,而是大家同仇敌忾的热血。
即使枪炮声不断,敌机在空中盘旋,上海有志的分子仍旧不顾自身的危险,响应当局的抗战声明书,自发聚集起来为自己的军队呐喊助威。
阿天坐在车里,看着这混乱不堪的景象。
他原本以为,戏文里白娘子被逼走投无路,为了对抗人妖殊途的天道,不顾一切水漫金山,已然是拼尽全力。
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天真,他和阿九甚至没有对抗俗世的机会,战争已将他们渺小微弱的命运,拋入在这烽烟乱世的滚滚的洪流之中。
上天何其不公,他们明明才刚刚互通心意,才刚刚期盼着能长相厮守,他们才刚刚想着如何面对家人亲友的责难,如何不惧一切地与冷眼唾弃决斗,可世界已经把他们分开。
阿九来不及思考儿女情长,因为他才刚刚回到青帮的总堂,准备应对巡警厅的追捕或者皖系的追杀,就已经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来人穿着极为低调,但浑身上下的阴沉威压,和护送他的来人的架势,透露着他身份的特殊。
“九爷,承让,在下受上头之托,来拜会青帮龙头,实乃国家危亡之际有事需要九爷出面!”
阿九见那些随从训练有素,绝不是打手混混之流,心中便对来人是哪一方的有了数。
“敢问阁下是?”
“也无需相瞒,想必九爷听说过,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区区不才,忝任局长。”
阿九心知果然,是上头那位尤为倚赖和信重的,那个传说中的神秘机构的头子。
“杜局长,久仰大名。”
阿九面沉如水,心里的预感不好,当局果然不会放过他,这么快就来了。
“大战在即,九爷却打死了陆家少帅,破坏了一致对外的团结,总要有个说法。”
杜局长传说中不好相与,现在虽笑着,但那眼神阴狠毒辣,让阿九明白他如今已经不能拒绝。他眼神凛冽:
“杜局长,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