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小狗》羽邱

2、闲聊

　　中午，校园里没什么人，太阳照着路边的法桐树，树的部分叶子已经变成金色，看上去很华丽。周声抬头匆匆看了一眼，她现在没时间欣赏风景，抓着电话卡脚步不停，往电话亭的方向走去。

　　学校是不允许学生带手机的，顶多让带个电子词典，还得证明带的真的只是个词典，而不是其他高科技电子产品。平时住校生有事要和家里人联系的时候，只能去电话亭打电话。

　　开学已经三周了，各科的学习都早已步入正轨，老师讲课的速度很快，比暑假时讲得还快，每天的任务也比暑假时更多，周声感到有点吃力。

　　尤其是物理和化学，物理老师讲题总是一笔带过，每节课都要用一大半的时间来讲一道难题。

　　周声明明上课时听懂了，但课下自己整理解题步骤的时候，却总会卡壳，而她自己错的其他题目，老师不详细讲，所以她课下要花费更多时间研究自己的错题。

　　化学课她也有些跟不上。

　　她化学一直不太好，反应方程式背了就忘，对和有机化学相关的题目，更是看见就头疼，偏偏老师极其负责任，发现她化学偏科，就三天两头找她去办公室，要她自己对化学多上心。

　　另外，她英语口语不好，英语老师又是全程英语讲课，适应了半个暑假加三个星期，她上课时还是有听不懂的地方。

　　每次老师要找人回答问题的时候，周声都会低下头，缩起肩膀，不想被点到，因为她连题目是什么都没听明白，有时候她以为自己听明白了，又担心是自己理解错了。

　　久而久之，缩肩膀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习惯，英语老师每每刚走进教室，周声就开始低头、缩肩膀，老气横秋如她，也被迫变得有了几分畏缩相。

　　她安慰自己这是不可避免的，就像把钠放进稀盐酸里，二者就会发生反应一样，她阻止不了自己的改变，只能努力适应环境。

　　所幸家里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事。

　　姐姐在外地上大学，只有周声放假的时候，她才会开车回来接她回家，爸爸妈妈一如既往的忙，除了吃饭时打个照面，平时根本见不到他们，说话就更少了。

　　上周姐姐接她回家之后，吃晚饭的时候，姐姐又和爸爸吵架了，吵的内容还是老一套。

　　姐姐指责爸爸大男子主义，不关心她们，还不许她们提出不同意见；爸爸指责姐姐不尊重他，竟敢顶嘴，翅膀硬了就不知感恩。

　　妈妈在一旁劝架，劝不住就再退一步，说这样也好，吵架也是一种沟通方式，总比不说话强。

　　周声捧着碗吃饭，一句话也不说，虽然饭桌上的气氛十分不利于消化，但她还是塞了一碗米饭，然后起身离开。

　　她早就放弃和自己父亲沟通了。她几乎不顶嘴，不反驳父亲的观点，也不在父亲面前发表任何意见，因为看起来比姐姐更温顺，所以周声和父亲相处得相对更平和一些。

　　平和的意思就是，她和父亲一个月也说不上几句话。

　　周声和姐姐面对父亲，采取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措施，一个选择对抗，一个选择沉默。

　　父亲不讲道理，拒绝沟通，所以选择了对抗的周悦常常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姐姐的健康还是需要关心的，总这样发火，容易乳腺增生，所以周声时不时会给姐姐打个电话以表关心。

　　再拐一个弯就能看到熟悉的电话机了，周声边在心里打腹稿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计算着距离下午上课还有多长时间。

　　“还不是怪他！从来都不问我的意见！”

　　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忽然响起，周声此时恰好拐过拐角，猝不及防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来不及思考，她已经扭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竟意外看到了之前开学典礼时迟到又早退的凌希。

　　也许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凌希也转头看了她一眼，准确来说是瞪了她一眼。

　　他的脸棱角分明，皱着眉，眉尾上挑，眼睛正往外喷火，倒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吓人。

　　“干嘛？！”他仍握着电话听筒，但眼睛盯着周声，对她怒目而视，语气十分不耐烦。

　　“抱歉。”周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道了个歉，转身就走。

　　姐姐啊，晚上再给你打电话，现在还是先跑吧。

　　身后，凌希又说了句什么，似乎与手机有关，周声跑远了，没有听清。

　　下午的体育课，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被其他老师占用，周声和孟瑶从教学楼出来，跟着人群往操场走。

　　“珍惜这节体育课吧，以后上一节少一节了，谁知道哪天班主任一声令下，就把体育课彻底给我们停了，然后让物化生三科瓜分，或者她自己独占。”孟瑶双手交叉放在身后，活动着肩关节。
　　整天趴在桌上做题，从颈椎到腰椎都备受折磨，僵硬得很，稍微活动一下，全身的骨头就噼啪作响。

　　周声深吸一口气，阳光和暖风的味道被吸进肺里，她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快了，等到明年六月，谁也不会抢我们的体育课了。”

　　高中的生活并不连贯，一天的时间被精确地切分，睡觉、吃饭和学习都有明确的规划，时间过去就是过去了，由不得你拖延。

　　一天结束的时候，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似乎什么都没做，又似乎做了很多事，但都以碎片的形式呈现出来，融合不到一起去，周声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时候都毕业了，谁还愿意给我们上课啊，”孟瑶叹了口气，“但还有好久啊，能不能我现在睡一觉，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考完了？哎你看，树上有只鸟，好可爱啊，那是什么鸟？”

　　周声的坏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即使抱怨也不会抱怨太久，和她聊天时要适应她跳脱的节奏。

　　她们排除了乌鸦、喜鹊、麻雀和渡渡鸟等错误答案，直到站好队等体育老师来的时候，也没能想出刚才看见的鸟到底是什么鸟。

　　上课后，他们绕着操场跑了三圈，之后老师嘱咐了他们几句，就让他们解散，自由活动了。

　　难得的休息时间，操场上干什么的都有，周声和孟瑶经过打羽毛球的、打篮球的、围成一圈讲鬼故事的，还有谈论上午班主任讲过的一道难题的。

　　“上体育课还讨论题，这些学霸可真热爱学习啊，什么时候我也能那么热爱学习就好了。”

　　孟瑶羡慕地看着讨论题目的几个人，其中一人说，自己有个比参考答案更简单的做法，但老师说这个解法超纲了，用了可能不会给分。

　　“我能用最笨的办法把题解出来就谢天谢地了，他们竟然在讨论那题可以有几种解法？”孟瑶发出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表示感叹的声音，挫败地抓着周声的胳膊晃啊晃，但很快又被不远处踢毽子的人吸引了注意。

　　“我也想玩！”

　　孟瑶松开周声的胳膊，加入到踢毽子的人群中。她不会踢，毽子每次传给她，她都接不到，于是她又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唉，如果我突然中了彩票就好了，我不贪心，中个五百万就行。”孟瑶跑过来坐在她身边，手撑着下巴，又换了话题。

　　“中五百万可不够，至少一个亿吧。”周声也在她旁边坐了，看不远处的人打篮球。

　　“一个亿？！还是你有志向。”
　　“反正也是白日梦，不如梦得大一点。”
　　“说得好！”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把篮球投进了篮筐，周声瞧着她眼熟，是自己班的，但叫不上名字，她也不懂篮球的规则，身边的孟瑶却欢呼一声，喊了句“好球”。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周声问。

　　“楚云嘛，咱们班的，人特酷，特有人格魅力。听说有不少人追她，不过没有成功的。哎呀，别人的青春闪闪发光，再看看我的，我心里不平衡了。”

　　周声问她：“那你想怎么让自己的青春闪光？掌握一道题目的五种解法？还是去打篮球？”

　　孟瑶想了想，身子后仰，躺在了人造草坪上。

　　“都太麻烦了，能不能我什么都不做，就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啊？”

　　“那倒也不难。”
　　孟瑶猛地坐起来：“真的？”

　　周声笑了笑：“下周一升旗的时候，你上台去，发表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说，大肆抨击填鸭教育和学校的变态作息，你就出名了。”

　　“什么嘛，那样做的确能出名，但是下台后就会被学校给退学。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普通学生吧，起码安全。”孟瑶说着又躺下了。

　　周声抱着膝盖抬头看天，她喜欢平静的生活，最好谁都不要在意她，老师上课不会提问她，作业做不完也不会被骂，考试考砸了，也不用担心回家看爸妈脸色，那才好呢。

　　坏事就像连在一起一样，回想一件坏事时，就必然会想起别的坏事。

　　她正想着化学老师严肃的脸，下一秒，这张脸就变成了凌希的，而且这张脸开口说话了，说的是中午在电话亭那里他对她说的“干嘛”。

　　因为这两个字，周声在开学典礼时对他产生的那一点点好奇和好感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小心。

　　作为一个想安稳度过高三的人，像这种危险分子，她应当尽量远离。

　　偏巧身旁的孟瑶又换了话题，开始畅想如果不用高考该有多好。

　　“像凌希那种人，不用像我们一样每天学得头昏眼花，反正他也不参加高考，只管开开心心玩就行了，真羡慕啊。”

　　周声想了想中午凌希打电话时的样子，他看起来可是一点都不开心。

　　“申请国外的大学也是要看高中成绩的吧？他不见得比我们轻松。”她说。

　　“他成绩烂成那个样子，能申请到什么好学校啊？估计是去那种花钱就能去的野鸡大学，”孟瑶的声音里满是羡慕，恨不能自己代替凌希去上野鸡大学，“等从国外镀金回来，就顺理成章地继承家业，多么完美的人生。”

　　“你偶像剧看多了吧。”

　　“真的，”孟瑶坐起来，凑近周声的耳朵低声说，“我听说凌希他爸是找了关系才把他塞进来的，如果靠他自己，绝对考不上我们高中。”

　　“这又是听谁说的？”
　　“就是听别人说的嘛。”

　　“好了，不聊他了，不管他是怎么进来的，跟我们也没关系，再羡慕也没用，”周声像姐姐经常摸她的脑袋那样摸摸孟瑶的脑袋，“你也别到处跟人说这事，万一被他听见了多不好。”

　　“哎呀没事的，我又不会傻到跑他面前说，再说我是羡慕他，又不是看不起他，所以——”

　　孟瑶的话没说完，她的话被突然飞过来的篮球打断了。

　　周声正扭头听她说话，没看见篮球飞过来，所以被篮球撞到的时候，她着实懵了一下，然后才感到疼。

　　“没事吧？！”

　　“还好。”周声皱着眉回了一句，伸手碰了碰被篮球撞到的地方，也许肿了，也许没有，她不确定，疼痛开始迅速向四周扩散，所到之处都像着了火一样热辣辣的。

　　“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周声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到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又轻轻把她放在头上的手拿开查看她的伤势。

　　“还好还好，没肿，也没破皮，不过还是去校医院看一下吧。你现在能站起来吗？”

　　周声点点头，扶着孟瑶和跑来的女生的胳膊站起身，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我去跟老师说一声。”她听见跑过来的女生对孟瑶说。

　　“好。”

　　女生松开周声的胳膊跑远了，周声抬头看向她，她身材高挑，跑得很快，长长的马尾在身后甩动，学校过分肥大的校服都被她穿得那么好看。

　　“那是楚云吧？”

　　“是啊，你没事吧？头晕不晕？”孟瑶担心地扶着她，抬起她的脸，想看看她脸上有没有受伤。

　　“没事，就是被打到的地方有点疼。”周声还在看楚云的背影，她的马尾随着她跑步的动作，有节奏地在身后晃来晃去。

　　“你啊，还有心思看美女，看来是没事。”孟瑶见她脸上没有擦伤，稍微放下心来，又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看向楚云的视线。

　　“闪闪发光的青春嘛，看看怎么了？孔子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周声抓住她不断晃动的手，感觉头又晕起来。

　　“得，都开始说胡话了，这是几？”

　　孟瑶伸出三根手指在周声面前晃，周声故意说了个错得离谱的数字，意料之中挨了孟瑶一拳。